《玖待东风归来》竹绮

25、李纯、

　　“宇文中失踪了？”萧玖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何时？小红不在身边？”

　　李谊啜一口茶，蹙了眉头道：“光天化日，只有一人。然那人武功很高，宇文录又不在府内，饶是裴行中也没能救下来。”

　　萧玖又是一愣，很是茫然道：“裴行中是谁？”

　　“嗯？哦。”李谊放下茶杯，“听宇文录说，这个人是宇文中救下来的，跟海东来比武时被重伤，嗓子也不知道被谁给毁了，就一直在宇文中手底下做事。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

　　萧玖神色复杂，怔怔道：“他没告诉我。”转而幽魅一笑，“不过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一向从容淡定，罕见失态，李谊望着她这么阴冷的表情，心里不知怎的突然一怵。他诧异地挑了眉：“怎么？”

　　萧玖啜一口茶，恢复了平素温和淡然的面目：“我多次入内卫总院，虽然资料多，然而对我们有用的不多，倒是听闻海东来的院子，方圆五里不得有人靠近……”

　　她缓缓抬了眼，勾了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秘密？”

　　意料中的打算：“那你要如何进去？”

　　“还要请舒王帮个忙。”萧玖晃着茶杯，声调悠然，“若是我为他连命都不要了，那时他哪里还有什么理由推脱？愿意娶也得娶，不愿意娶也得娶，内卫的秘密我要知道，海府里的秘密我也要知道，他区区一个海东来，还阻不了我。”

　　李谊细一想就知道萧玖的打算，爽快地答应下来，同她商量了细节。

　　萧玖眼睛随意一瞥，突然凝住：“那不是宇文录？”

　　他们此刻在客栈的二楼靠窗位置，萧玖面朝着客栈大门，往下一瞥就能望见下面的情况，李谊见状，微微一愣，随即转了头看去，从他的角度，隐隐约约看得见宇文录正跟一个人交谈，对面那人眼熟得很，似乎是……

　　“韦执谊？”

　　可不正是韦执谊带了个小厮，同宇文录商量着什么。

　　李谊意味深长地盯着下方的情况。

　　萧玖此时却俯身告辞，李谊注意力在下面，没有挽留。萧玖下了二楼，正好看见他们几个人进来，见到萧玖，神色各异。萧玖淡然地行礼，眼都不斜地走过去，只在路过那小厮时，眼神有意无意斜睨了一眼。

　　那小厮全无反应。

　　萧玖回了宅院，兰玛珊蒂正从夏云仙的家里回来，看见萧玖，深深叹了一口气：“宇文中还没有醒。”

　　“我迷药下的有些分量。”萧玖笑一声，有些无可奈何，“而且，她若醒了，你怎么解释？”

　　“你让沈梧绑了她，又找了韦执谊，是想要做什么？”兰玛珊蒂不解道，“宇文录同李谊十几年的交情，不是你想离间就能离间的。”

　　“我没有想离间他们，遇见了只是个巧合。”萧玖坐下来，缓缓道，“我绑了宇文中，又借韦执谊之手，说宇文中在当今太子手中，又把沈梧安在韦执谊身边做个小厮，让他们碰面，目的只有一个——试试宇文录的武功高低罢了。”

　　兰玛珊蒂吃了一惊：“你想直接杀宇文录？”

　　“为什么不行？”萧玖慢悠悠地拉长语调，“有裴行中一张好牌，我何必绞尽脑汁地离间他们。”

　　见兰玛珊蒂脸色凝重起来，一脸的欲言又止，萧玖安慰她：“若是有把握，我自然让他去，没有把握，就另想他法——不必担心，我不拿裴行中去赌。”

　　兰玛珊蒂看她一眼，移开了眼，隐约有点慌乱。萧玖虽觉清冷如兰玛珊蒂，不至于这么轻易动心，但她心地实在善良，就不暗自揣测她的心思。

　　“我志向从不在宇文录。”萧玖道，“宇文录不过一个心腹，没了，李谊身边还有三个。且都在暗处，哪一个都不比宇文录好对付，不拿掉这些小贼，哪有把握去对付李谊？”

　　她以寻常语气循循道来，兰玛珊蒂盯着她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揪了一下：“你们那个地方，不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吗……可你谈及他人生死，为什么这么平静，仿佛习以为常。”

　　“我没有习以为常。”

　　萧玖半垂了眼，抿了唇，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同你说过的，你们这里对我们那里的人来说，是过去。你们有些事情记录在册，不管真假，是可以流传至很久以后的，有些事……我是知道的。”

　　兰玛珊蒂怔怔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

　　她虽用的是问句，可萧玖想要表达的东西她已经清楚——她知道能登上皇位的是谁，她知道朝堂上暗流诡谲，她知道唐朝未来的走向——她不是看惯生死存亡，她只是顺着走罢了。

　　兰玛珊蒂心底五味陈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场面安静下来，关灵儿却在此时走了进来：“萧姐姐，宇文中怎么晕倒在了你家里……”

　　萧玖眼皮一跳，不由得捏着鼻梁，随意道：“没事，她被人挟持，被我们救下来了，现下还没醒。”

　　关灵儿吃了一惊，瞪大眼角：“谁敢挟持他？难不成是关长岭的旧党？”

　　她说着就要拿弩|弓，萧玖忙制止她，啼笑皆非：“到底是谁挟持了她，还要等她醒了才知道，先别急着下结论。”

　　“肯定是他。”关灵儿冷哼一声，“他临死时不是说什么还没有尘埃落定吗，肯定是他身后那些忠心他的下属为了他复仇而来的。”

　　看来她对关长岭多年的父女之情已经被关长岭的所作所为给磨光了。萧玖摇头笑了笑，当关灵儿是小孩子思维。关长岭的余党都被海东来清干净了，而且他大部分心腹都被李谊牵制住，就算有存活的也翻不起风浪来。

　　关长岭是知道李谊的野心，才在临死前如此嚣张放言。

　　萧玖眉头突然一蹙。

　　如果说，关长岭是李谊的弃子，那么，苏决知道的那人又是谁？以他的性格，不太可能在临死还要放烟|雾|弹。

　　“哎，沈大夫回来了？”兰玛珊蒂出声提醒萧玖，一顿，看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灵儿，陪我去看看夏大哥吧。”

　　“啊？哦，行。”

　　沈梧对两个姑娘行礼，走到萧玖面前：“盟主。”

　　萧玖打量他一圈，一双眼睛蓦地沉下来，站起来冷声道：“你受伤了？”

　　“属下无……”

　　“无能算不上。”萧玖截了她的话，抓住他的手腕探脉，微抿了唇，先把他拉到房里，一边给他找药一边道，“怎么回事？你打不过宇文录？”

　　“嗯，韦执谊故意跟他起争执，我与他交手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多谢盟主。”看着萧玖往他淤青处贴薄贴，沈梧神色很是黯然，“如果是裴行中，正面对打的话，恐怕只有六成胜算。”

　　萧玖专心给他上药，闻言随意应了一声，表情认真地嘱咐：“你受的是内伤，须得细养，我待会给你熬药送过去，一个月内，不许再动武，也不许用内力。”见沈梧脸上全是任务失败的自责，萧玖明白他想的什么，心下好笑又无语，“我叫你去是试他武功，没说要你一定打赢他，你哪里来的愧疚？”

　　沈梧低声道：“属下进凤盟起的那一天，誓同萧家荣辱共存亡，接手的任务从没有失败的道理，我……”

　　萧玖心微沉，抢白问道：“你几岁入的凤盟？”

　　“五岁入萧家，十六岁入凤盟。”

　　这么小？萧玖一边理着逻辑，一边又问：“你是孤儿？”

　　萧玖对他们的事感兴趣，让沈梧觉得很惊奇，他如实道：“凤盟的人，都是孤儿。”

　　萧玖刚想说裴行中不是，转念又想起裴行中的确无父无母，裴行立那时也小，的确算得上孤儿。遂也坐下来，想到什么问什么：“那你们是怎么被选进萧家的？”

　　沈梧被萧玖聊家常的语气给惊着了，他喃喃张嘴，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高冷寡言张口带着傲气的萧玖，但仍旧乖巧道：“萧先祖创立凤盟时是游走各地，历经数年，挑了五十一位各有所长且颇有天赋的孤儿加以管教，后来凤盟换代，则是由上一代的凤盟子弟自行挑选下一代，成为其师父，传授本事，领其入门。当然，也是要求天资聪慧的。”

　　“自行挑选？”萧玖有点意外，想了想，道，“那你们师父退出凤盟后有什么去处？”

　　“凤盟是随着盟主的更换而换血的。”沈梧严肃地看着萧玖，一字一句格外郑重道，“凤盟子弟由生至死，只效忠一个主子，退盟后也会跟在当时的盟主身边。”

　　这是变相表忠心？还早了点。

　　萧玖笑笑：“我知道了。”

　　所以说，并不是凤盟分支，而是萧玖背后依靠的是一整个大家族。萧玖有控制整个凤盟的权利，而家主……

　　很大的可能性，是原主的爹。

　　原本一直以为萧玖孤身作战，是以她行事无所顾忌，如今突然发现自己后面有如此大的势力，而且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了如指掌，说不定原主的计划他们也有参与，那么自己性格和立场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萧玖心头笼上剧烈的消散不去的恐慌。

　　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表面却十分镇定从容，甚至依旧温声细语：“从关长岭苏决事败以后，萧家就没有传来过什么消息？”

　　沈梧不解萧玖为什么这么问，这明明是她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只是他有着一个下属应有的自觉：“家主说，您已经成年了，所作的决断无需旁人插手，也无需问他的意见，现在凤盟盟主是您，凤盟由您调遣，他只要知道您平安没有危险就行。”

　　“所以一直是你们向他传递我的消息？”

　　“是。”

　　萧玖暗道糟糕。她对凤盟了解甚少，一直不敢动用其他人，凤盟一年多不见她的调令，不起疑才怪。难怪当初她去润州的消息会有裴行中护着，定是有人告诉了家主，他不放心，又不见自己有消息，才暗中派裴行中保护的。

　　思及此，萧玖再不迟疑：“向那边传消息，凤盟其他的那两组，都调过来。”

　　沈梧一下没忍住，问道：“都调过来？可是安置在哪里？”

　　“这个我自有打算。”

　　“是，那宇文录那边……”

　　萧玖笑笑，一双眼睛带着狡黠：“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宇文录有那么高的武功，其实萧玖有心理准备。

　　她一直不解为什么关长岭是郜国的心腹，却在李谊的手下办事。从裴行中陆陆续续给她传的情报来看，郜国当年似乎也跟李谊有过什么协定，导致关长岭在郜国死后一直在李谊身边，并且掩盖了自己的身份。

　　骠国献乐，苏决跟关长岭合谋，让后者看到复仇的曙光，为此他毅然跟李谊决裂，被李谊当成弃子，又怕李谊捅破他的身份，遂暗算了宇文录，以此牵制李谊。

　　但他不知道，李谊早就知道宇文录被他扣住。宇文录也知道，他之所以愿意被关，只是按照李谊的命令，半真半假地误导舒难陀，揭开关长岭的真面目，利用舒难陀一并除掉这个弃子，防止他向李适告发自己。

　　事实上是，以关长岭的武功，根本拿不下宇文录。

　　宇文录也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被关长岭扣押那么多年，消失的其他时间，他去了岭南。

　　去岭南做什么，裴行中并没有查出来，他只查出来，李谊安置了一枚心腹在岭南，通过宇文录向李谊汇报情况。这也印证了兰玛珊蒂说的“离间不了李谊跟宇文录”。
　　可那又怎么样？

　　宇文录不是还有个宝贝女儿？

　　……

　　阿音手起刀落，利落结束看守人的性命。

　　她来李纯府上前就研究过地形，知道哪里防守最薄弱，趁着四下无人，她身形如风，一路从房上略过，谨慎地四下查看后，从后院围墙处直接翻过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李纯在回廊拐角现出身形，扬眉恣意地笑：“功夫果然厉害。”

　　“郡王，就这么放她走了？”肤色黝黄的宦官，吐突承璀站在他身后，看着阿音消失的方向，“你故意撤走侍卫放走她，她回去后一定会向舒王说出实情的。”

　　“就让她说。”李纯似笑非笑，“她要是不说，怎么能逼李谊远走长安？朝堂水深，用不着这个舒王插一脚。”

　　“可……萧娘子……”

　　李纯神色微变，抿了唇，静默半晌道：“她既然打定主意跟李谊撕破脸，自然会对他多加防范，她这般聪慧，会没事的。”

　　他字字清晰，听不来不像是回答吐突承璀的话，倒像是对自己说。

　　吐突承璀称是。

　　李纯深吸一口气，按住心里躁动的不安，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她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