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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李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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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玖愣在原地,怎么也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围守卫内侍一拥而上,惊叫的惊叫,乱走的乱走,叫御医的叫御医,叫贵妃的叫贵妃,喧嚣充斥了脑海,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萧玖反手撑住地板,试图站起来。双腿甫一动,酸麻感蛇一般从下而上缠上来,似痒似疼。萧玖立刻跌了回去,没办法,只好低声嘶嘶着去锤双腿,不适感散如涟漪,密密麻麻扎进脑中。
史书上……德宗不是应该在顺宗中风后才重病的吗?
她闹出了动静,立马被人发现,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把这人给我押下去”,顷刻刀光如雪,寒意凛凛,抵上她的鼻尖。
萧玖绷直了双腿,依然酸软。她如今站不起来,只能抱歉一笑,侍卫见她不动,一手拿刀,一手去提她,却听远处遥遥一声,温和却颇有威严:“放了她。”
侍卫闻音下跪,刀尖一转,抵在萧玖腰腹处,小心防范的姿态:“拜见舒王。”
萧玖目光一凝。
“区区一女子,就让你们这么如临大敌,看来神策军要换血了。”李谊音调平平,却语出惊人,他走到萧玖身边,伸手扶她起来,“韦乐师勿怕。”
敢这么说话,地位可不低。那人看起来同李诵差不多的年纪,对她态度很是谦柔,可萧玖不敢怠慢,忙行礼谢恩,缓缓站到一侧。
李谊瞥见刀,眉头一皱:“还不把刀收起来?”
“可是……”
见李谊又要出言,萧玖怕他太维护她引人怀疑,抢先动作,朝李谊一拜:“舒王息怒。神策军听命于人,奉命拿人,合情合理。舒王仁德,愿意相信萧玖清白,萧玖感激不尽,但此时此刻,宁错勿缺,倒不妨等御医诊断后再做定夺。”
知道李谊一定在看她,萧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脑中开始思索对策,此时一众人都赶了来,李纯身后跟着御医,路过她时瞥她一眼,眸间诸多含义,都在交汇的一刹那。
萧玖心理苦笑,一个两个,都怀疑她做了手脚。
可她哪里有这个胆子。
她既开了口,李谊也不好再说什么,众人去了内殿,萧玖看不清里面形势,只有垂幔逶迤,淡香熏鼻,一座飞檐如钩的宫殿围成密封的空间,生生造就一副太平盛世的假象,也难怪古来多少帝王,都溺死在无双的尊贵和至上的权利中。
先前跪了许久,双腿仍麻着,想要活动一下,又怕失了礼数,萧玖掰着手指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军训时的那个操场上,时间慢如静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怀疑自己撑到极限的时候,里面的人陆续出来了。
为首的是韦贵妃,其次是李诵一等皇子,李纯等小辈们落后半步,紧接着是带刀的月霜行,之后便是一众御医。李诵跟贵妃交谈着什么,眉头紧皱,一脸忧色。李谊迎了上去,萧玖一动就会摔倒,只好钉在原地,眼睛盯着地面一小块白玉地板,乖顺得连离得最近的侍卫的袍角都不看。
又等了一会儿,有几个人离去,李纯退到一半时好似无意发现了她,走到她面前,客套地问一句:“乐师怎会在此?”
萧玖意简言赅:“陛下召见。”
说得再简单,李纯也能听明白。他触到她不着痕迹的问询眼神,装模作样道:“祖父旧疾复发,正在休养,若无事,你就退下吧。”
萧玖答了句“是”,脚下没动静。
李纯回头看她:“怎么还不走?”
萧玖暗暗瞪他一眼,做了一个“腿麻了”的唇语。殿内人没走,她一动必摔,哪里敢走。
李纯一愣,挥了挥手让周围人退开,勾起一个小小的坏笑,凑近她一步,像是在私语,声音却一点也没低:“听闻乐师订的亲是海统领,前不久却被这位海统领拒绝了,着实可惜。不过,乐师这等容颜,守在闺中实在暴殄天物,本王一向宽宏待人,若是乐师……”
他说一句话就走近一步,说到最后已经踩到了萧玖的裙边。萧玖下意识往后一退,肌肉一收缩,酸楚立马传入脑神经,重心不稳,身子后仰,顷刻就要摔倒在地,李纯手疾眼快,单手抱住她的腰:“乐师不至于这么嫌弃本王吧?”
萧玖凭本能拉住李纯衣袖,小腿被他状似无意地撞上,酸麻一波一波如潮涨。有李纯背对众人做掩护,萧玖一手拉着他,低下腰小幅度地捶腿,明明一脸纠结相,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卑不亢的硬气:“郡王还请自重,先前萧玖就说过,如果嫁不成海郎君,萧玖愿一人了却残生。”
“即使海统领退了这门亲事?”
萧玖一张脸皱起来,声音不变:“对。”
月霜行在李诵身后,观两人在前争执。李纯今日一席宽袖的滚紫十花绫常服,此刻有意无意半舒了臂,做出一个将抱不抱的姿态,几乎把萧玖大半身形都遮住了,只隐隐约约瞧见一角白色裙边,被李纯踩住。女声铿锵中带了恼羞的怒意,男声询问却一点轻佻都寻不见,竟像是诚心的。
这两个人……何时有了恩怨?
广陵郡王此人,一向学识渊博,德才兼备,做事更是出了名的有分寸,没听说过他有风流好色的声名,什么时候跟这个姑娘杠上了?萧玖也是,怎么就不偏不倚惹上了这个王爷?
视线中,白裙的姑娘忽而一甩手,扯了几下裙子:“萧玖蒲柳之姿,承不起郡王青睐,还请郡王高抬贵脚。”
男人脚挪得很不情愿,尤不甘心地发问:“萧玖乐师,广陵郡王的府门到底有什么邪煞,让乐师你避之不及,竟不惜连后半生的锦衣玉食都不要了?”
“郡王息怒,府门怎会有邪物。”萧玖小退一步,声音随即低了好几度,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私语,“只是府上某位晨起早朝,晚间回府,天天一身紫色的人,让萧玖看得不顺眼而已。”
这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韦萧玖!”李纯果然被气笑,“你可知违逆王爷是什么下场!”
萧玖再退一步,神色平静,跪下行礼:“萧玖惶恐,请郡王责罚。”
两个人唇枪舌剑,渐渐将气氛推至不可缓和的紧张中。李纯一言不发,一双眼沉沉盯着萧玖,逐渐显出一种恍惚又复杂的神色。
月霜行手按在刀鞘上,控制着自己冲出去,她担心萧玖,但她的身份显然说不上话,再担忧也枉然。李诵没有说话的意思,倒是李谊在此刻打破了僵局,斥道:“放肆!阿耶尚且病重不醒,你们二人就因为这点小事在殿上争执,规矩何在,礼数何在,阿耶安危何在!都给我退下去!”
他既发了话,萧玖立马行礼告退,脚下有点踉跄,像是吓的。李纯也回过神来,朝着李诵方向一拱手,深刻反省自己有失礼数,不成体统,让长辈失望云云,做完检讨才起身退下。
李谊也告退了。他走得很快,出了宫门,正好遇见走得慢悠悠的萧玖。他快步赶上她,向四周一扫:“萧乐师留步。”
萧玖冻得手脚哆嗦,简直想骂人,最终迫于高位者淫威,还是停了脚步,回身行礼:“拜见舒王。”
四周眼线众多,有些话是不能讲的。李谊淡淡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态:“本王想跟萧乐师谈谈,不知萧乐师愿不愿意?”
那人年纪四十上下,方脸宽额,一笑有细长的皱纹在眼角叠起,这动作和语气跟李纯倒是有几分相像。萧玖回笑,跟在李谊身后:“萧玖惶恐,舒王但问无妨。”
李谊走向人少的偏道,古柏常青,他的声音压低,带了冬天的冷肃:“听御医的诊断,官家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时机无多,你还想走内卫这条路?”
萧玖微怔。
她先前还存了几分怀疑李纯的心思,不敢断定李谊一定是她的盟友,说话便很客气疏离,直到李谊刚刚开口,才肯相信。
她手中线索不多,很多消息都是靠别人主动透露的,比如宇文录,比如韦执谊,如今听李谊话里的意思,他们的目的竟似直指李适,而且,原主好像走的就是海东来这一条线。
难怪。难怪宇文录看到海东来救他会没反应,难怪关长岭想杀海东来李谊会不同意,难怪韦执谊会这么顺利地去向海东来提亲。先前的细节在此处纤毫分明,萧玖越发看清楚这当前局势。
她脑中心绪万千,不过霎时。暗中斟酌了一刻,模棱两可地答:“走都走了,此刻半途而废,已然晚了。”
李谊停下脚步,态度很是踌躇:“李纯对你,似乎别有心思。”
他不会是想让她勾搭李纯吧?
萧玖冷哼一声,不掩轻蔑:“好色之徒,不足挂齿。”
李谊却轻轻摇摇头:“他于宫内,温良恭俭,上进有为,进退有度,又不哗众取宠,像今日这般失了姿态,还是第一次。”
萧玖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样子:“一层伪装撑不住,暴露本性而已,还不如他爹,喜怒不形于色,生怕做事露出把柄来,可手下动作一分不少,我去镇海,就看到了他的眼线。”
她可不能说,李纯刚刚失态,就是在演戏。
两人争执不过留人笑柄,可往深一步,两个人公共场合都能斗成这个样,谁会想到暗地里两个人是同盟呢?这场戏可以说是做给李谊看的,也可以说是做给有心人看的,李纯不过是帮她解围的顺便,洗清自己一波嫌疑罢了。
萧玖转了话题,顺势朝着李谊一行礼:“萧玖此行润州,乃是被迫,本想将计就计,可是自己太自大了,不料黄雀在后,害得舒王失掉镇海军的支撑,此行罪责,全在萧玖一人,萧玖认下。”
她一番话说得很是诚恳,李谊的声音听起来却近乎诧异:“你怎么会说这话?润州一行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并不是你的责任。”
这么通情达理?
又听李谊笑一声:“一个赵置而已,舍便舍了,镇海军还在我掌中,于大局来说并无影响。”
萧玖一愣,脑中电光火石:“李锜?”
李谊笑而不答。萧玖却感觉头皮发凉,深觉此人的多疑谨慎不在关长岭之下。压下这一层心思,漫不经心地把火引到李诵身上:“不管怎么说,李诵此人你还是留心些,此人志向可不仅仅是一个皇位。”
“你是说他手下那几个在朝堂上没有发言权的小官?”
“不。”萧玖眉头一展,笑得邪气而寒凉,“他是想要杀我的。”
李谊吃了一惊,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韦执谊?”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眼角出现一片烈焰红,萧玖再朝李谊一行礼,“此地不久留,若有异变,我会去找宇文录的,萧玖先告退了。”
李谊面色仍是诧异,好像感觉萧玖不应该对他如此谦逊有礼,反倒是李谊应该在她面前需要礼数。萧玖暗道原主怕是来头不小,留了个心,转身时想起来什么,淡声加了一句:“海东来,我会拿下的。”
李谊尚未想清楚她怎么会这么自信,视线尽处已经出现撑一把红伞的人影,那人身形高大,红衣似火,奢艳的颜色冲淡了暗淡彤云,让人眼前一亮。伞下的人面无表情,是平常见的心高气傲模样,等萧玖过来,一把红伞下意识地朝她斜过去。
萧玖冻得瑟瑟发抖,见了他先把他的白手套扒下来,双手扣过去,触手便是温暖。她舒服地舒一口气:“没学武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海东来笑一声。萧玖得寸进尺,另一只手直接抱住他手臂,又问:“宫里出了这么大事,你不是应该去看看?怎么还顾得上我?”
海东来不回答这个问题:“李谊跟你说了什么?”
“嗯?也没什么。”简单概括了几句,萧玖头一次如此执着,“你怎么会来接我?”
海东来再次避过这个问题:“上车去。”
怎么肯说是因为知道她方向感差到没话说,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才一定要来接她的。
这丫头丢了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