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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幕 丢失=流浪野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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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灯光是煦日初生时的暖色,朦胧华彩薄薄披洒在持扇起舞的艺妓身上说不出的美妙。绀发一丝不苟地结成整洁的岛田髷,光琳纹样蓝底轻袖透出她清丽娴雅之态,素手持握的月白秋樱扇面跟随曲乐旋律翻动挥舞。夏草色的双目含情脉脉地望向台下的观众,露出被恋人注视才会有的情深微笑。每一舞步,每一姿态精准不失自然。舞台凝聚着庄重,人人都屏息观望她,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遗漏哪怕短短一瞬的精彩。江户第一舞姬‘无常夜’,是黑夜中变化无常的云月,稍不留神便会沉醉于它变化无常的幻象里。
一边欣赏无常夜的舞姿,一边揣摩她身边着粉紫和服的伴舞——那名嫉妒的女子。无常夜由心而舞,她却是因妒忌模仿无常夜,丧失了舞蹈的魂灵。住在江户彼岸樱上的鬼会满足她的愿求吗?
自从昨日黄昏听见女人这样的愿望后,我一直反复思考这件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两边都是不相识的人。他们异常痴迷的专注神情毫无疑问展示了无常夜姬非凡的魅力。如果真动手的话,我想江户有一半的男人会为之涕泪成海吧?
我伤脑筋地摇了摇头,决定离开。
这时候也正将近舞剧中场休幕,我走出正厅,身后传来他们对无常夜姬热烈的喝彩。我扶着腰间的剑懒散地往大门出口前行。不幸听觉灵敏的我听见有人在侧门处打斗的声音,我挠头走到侧门,瞟了一眼昏厥在光滑地板上的保安,再往侧门里的走廊看去,那个家伙飞快地朝廊尽头奔跑,大概是想去后台。
算了,关我什么事。今天《世上人间到底有没有鬼》正演到关键剧情,还是回去继续录吧。
刚要转身,一只花猫扑了上来被我逮个正着。它伸长爪子狠力抓下我的面具,我郁闷地护住脸不让它看见:“喂,主人没教过你不要招惹戴面具的么。”我放下它想捡起我的面具,这只顽皮的猫叼起面具就奋力往侧门里冲。切,让我逮到你的话就别想再看见平野哲史(※日本NHK早间新闻主播)。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边朝它逃跑的方向走边用手帕遮挡脸。
“这枝花是谁放的呢?”
回休息室的无常夜姬看到化妆桌上摆着一枝血红的江户彼岸,心里泛着莫名的甜蜜。不知是自己多想了还是怎么,总觉得好像台下的观众里有他的目光注视自己。虽然知道这可能的概率几乎为零,但自己愿意相信。无常夜手握着这枝花沉入关于他的短短回忆,思念使她忽略背后即将袭来的寒光。
“碰!!”一声门被撞开。戴眼镜的新八手持木棍对准想要袭击无常夜的人呵斥道:“给我住手!!”无常夜姬回神看见淡紫和服的女人手里拿着梳子站在她身后不悦地骂道:“叫什么叫!!四眼仔!!!没看见我在给无常夜姬梳头!!”“欸?夏子你怎么在这里?”无常夜姬奇怪夏子的出现,更奇怪平时文静的她居然会爆粗口。新八毫不退让,坚定地说:“无常夜小姐!别相信她!!她袖子里藏的可是刀!!”
“噢,你是说这个吗?”夏子睥睨新八一眼,从袖中拿出一把银色刀子用手将刀身轻而易举地折叠,,“这个是道具,杀不死人。”说完她把那把道具用的刀子摆在一旁的桌子上让新八检查。新八气愤地瞪着夏子,但也只有低头道歉:“对不起,夏子小姐…”
“哼……无常夜,好好休息,还有下场舞剧呢。”夏子冷哼一声煞有介事地说了几句后,走出了无常夜的休息室。
“新八,你不要介意,夏子平时不是这样的……”无常夜温和地安抚新八的情绪。
“无常夜小姐,你要小心。阿银说你的事不止那么简单。”新八把手中的木棍放在一边严肃的说。无常夜姬还是有点犹豫:“……他真的会来杀我?”
“嗯,如果他是传闻中的彼岸鬼……”
“彼岸鬼?认错人了吧白痴。”在舞台上方黑暗的钢架走廊里,我抱臂不爽地乜斜这个挡在面前的魁梧男人。那只猫恰巧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摇晃尾巴,故意炫耀似的拿我的面具当飞盘抛来抛去弄出‘喀嚓喀嚓’的声响,看得我有些牙痒痒。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赤裸上身,黑色的络腮胡须,一脸□□地想靠近我。我认出他是袭击保安的混蛋,可为什么我会被他拦下我也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主角必须面对这些杂七杂八没事找抽的喽啰练级么?!
“先说好,我一般对长胡子的大叔和暴露上身的变态非常没好感。如果你希望我对你温柔一点那最好给我去洗手间刮了胡子穿件衣服再来。”我说完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有可乐贿赂的话我可以考虑直接放倒你。”
三线乐声响起,这是舞剧下场的开幕。炫目的灯光集中于出场的无常夜姬,她正向观众们行礼预备开始下场的舞剧内容。猥琐男人的注意力也聚在无常夜姬那儿。他向下贪婪地盯着无常夜,粗糙破碎的声音十分难听:“彼岸鬼,我要杀掉无常夜,你最好别插手。”没听他说完话,我直接跳过去猛踢他一脚:“你这个白痴!!我说过我不是彼岸鬼!!”钢铁走道经不住我狠狠一踹,发出金属撕裂的尖叫后崩溃了,那男人连同我一起从半空坠落到舞台上,瞬间舞台扬起飞舞的灰尘,令人无法看清舞台上的情况。我着陆的位置离无常夜不远。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估计吓傻了。观众和舞者们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这场完美的舞剧就这么给糟蹋了。
我抬手扬袖护住身后的无常夜姬,警惕在飞尘中缓缓起身的男人。他很耐打,没被我踹成残废应该不是普通的地球人。我兴奋地弯起嘴角笑了笑,等待他发动进攻。让我失望的是,他没有马上攻过来。他按捺方才被我踢中的胸口,强忍疼痛说:“你…你不要拦我,我要杀了无常夜姬!!”“若是能扳倒我,请便。”我看也没看无常夜姬,伸手向她借扇子,“借用一下你的扇子。”无常夜姬犹豫半天没交出扇子。我强调一句使她安心:“放心,我不会弄脏它。”她这才默默地从袖中拿出扇子交给我。我滑开这做工精湛的扇子,一股清淡的幽香飘了出来。
“要逃的话现在还有机会。”我重新看着那个想要杀死无常夜的男人说道,“过了一分钟还不逃的话,你可不要哭唷……”我话还没说完,那男人识相跑了。“喂喂!这么快就跑了啊!有点底气好不好?!!至少等我耍完帅再跑啊白痴!!!!”我冲那远去的背影愤愤骂道。
舞台上已经乱七八糟的不可能继续演出了,观众们也被及时疏散了。我合上扇子还给无常夜姬:“谢谢。”她修长富有骨感的大手接住我递来的扇子,我极其随便地瞄了‘她’一眼。个头比我高出很多,刻意伪装成丰满女子也掩盖不住的男人体型,脸上厚厚的白粉已经辨别不出原来的样貌,可依稀能看出他俊秀的轮廓。我移开目光,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啊,难怪那个男人会逃掉呢。因为眼前的人根本是无常夜姬的替身,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这么说,无常夜身边还是有能干的人保护……“tschüs~”我轻声吐出这个词后弯身跳下舞台准备离场回家,反正那只抢走面具的猫已经不知去向了,再找也是白白耗费卡路里。
走出正门呼吸到夏夜带有热气的草木芬芳,习惯性地仰望被飘浮的宇宙飞船污染的星空往台阶下走。一名女子急跑到我身后扯住了我的袖子,我回头见她那张熟悉的脸孔困惑地说出她的名字:“无常夜?”她碧绿眼瞳里是欣喜的光彩,甚至含有微妙的情愫。我抽出衣袖尽量回避与她接触:“有事吗?”
“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果然遇到你了呢。”无常夜姬的笑容就像她手里握着的江户彼岸樱血红的枝桠一样艳丽温柔,“谢谢你,这枝江户彼岸是我收到的最美的花朵。”
半晌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枝江户彼岸血红色的花朵,单层花瓣薄而轻柔,在微风中无助颤动,飘落的花泪令人伤惘。我叹息着摆手挥开这错觉对她告别:“时候不早了,再见。”“诶!等等!!我还没有……”她一慌张踩错了石阶,向前扑进我怀里。我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感受到她传来没有规律的心跳,熟悉的律动涌上心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描述起来大概像以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现在发生在别人身上……难道以前的我也拥有过这样的感情?
我扶正她的身体,她的脸一片通红。我无暇顾及她的痴情冷冷地说:“走路的时候小心阶梯,还有醉倒的人。”狂言要杀无常夜的男子斜倒在她身后的台阶上口吐白沫——当然是我解决的。“啊!!怎么会……”无常夜错愕这个男人的存在,我趁机走远了。
歌舞伎町街道的灯火繁丽,修饰不了黑夜带给的空虚。我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道路里,呼吸着沉闷的空气,心被刚才的熟悉旋律扰乱了清静。跳动眼前五彩斑斓的炫丽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场景,再美丽也是毫无生命。
为图人少我沿着河边走,看到一家在木桥旁营业的拉面摊便过去了。经营的拉面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尽管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他还是记住了我:“客人,还是一杯可乐吗?”“嗯,谢谢。”我点头托腮发呆,阵阵掠过河面的风吹来,清凉的水草腥味飘到鼻尖使我感到很舒服。老板一边倒可乐一边唠叨着家常:“唉,我家的孙子也喜欢喝这种冒泡又没营养的汽水啊,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最近老伴在他房间里发现了几本成人杂志,七岁孩子怎么能看那种书……”我心不在焉地点头没有吭声,拿起老板倒好的可乐喝了一口。老人察觉我的阴郁停止唠念把话题转向我:“对了,客人,让你怅然若失的东西找到了吗?”
“啊…”我勉强打起精神回应他的话,“老板,那只是一个比喻。我并没有特地要寻什么…”就算真有这样的东西,恐怕找到了也已经不是我要找的东西了。
“婊子!给我老实点!!”六个天人流氓骂咧着肩扛一个肮脏的大布袋小跑经过这里。残破的布袋窟窿露出淡紫的和服布料。拉面老板瞧着那伙人摇头叹气:“那孩子真可怜,和流氓交易有什么好处啊。”我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句:“老板,你认识布袋里的人?”“不认识,只是偶然听说她联合几名不成气候的流氓想除去第一舞姬。真大胆……来,客人,拉面好了。”老板端上拉面,我抽出一双筷子开动。只是不远处杀猪似的呼救影响了我的胃口。我不耐烦地把手中的筷子放下:“老板,不介意我多用几双筷子吧?”“没关系,请用。”老板大方地同意后忙着料理他煮在火上的汤料。我抽出两双筷子往流氓跑的方向掷去,四个天人一声不吭地倒下。扛着的布袋失去支撑摔到地面,剩下两个流氓凑到瘫倒的同伴身边查看原因,却也中招倒地。差不多解决完毕,我重新抽出一双筷子吃面。
布袋里挣脱出来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名在江户彼岸下遇见的女子,她眼神空洞地注视脖子上插着筷子的流氓,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发出类似大笑地哭泣起身跑掉了。我停下筷子望向女人远去的身影心想也许不该救她。更或许救不救她都没什么意义了吧?
“客人,你如果真丢了东西的话就去拜托万事屋吧。”老板执着地认为我丢了东西。我耐下性子慢慢地重申一遍:“老板,我没丢东西。我只是察觉自己的生活同一条漫无目的的流浪野狗无异。”
“唔,客人这个比喻严重了,”老板啧啧地转身继续摆弄他的料理,说,“你刚才不就是在做一件普通野狗不会做的事吗?”
“是吗?”我细细品尝着可乐,淡淡道,“但还是野狗的本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