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6、第六章

　　王令然思忖到最後，决定不去找张倩。向自己的死敌低头，是她绝不能越过的底线。

　　接着，她大概用了一星期的时间接受那件事实。那个被江函直接无视的事实。

　　一开始的时候，许宁安慰了她好久，但其实要用伤心这字眼并不尽然确切，她只是看清楚了，事情根本不如她想像的简单，更不会如她希望的那般顺利。而这样的开始，无疑直接扼杀了所有浪漫的想像，不能勉强假装不灰心。

　　与此同时，她忽尔明白，那些男人在追求女人时，因为被人晾着，从而刺激出来的更深切的渴求，好像天底下只剩那个女人了，越得不到越是非她不可。

　　假如这是一个手段的话，她坦言自己已经上当了。江函对她的无视，无疑是挑起了她不曾有过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这个波澜不惊，毫无怜惜之心的人，假如真喜欢上一个人了，会是甚麽样子的？她想看看在那些掩藏得滴水不漏的表层之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星期的痛定思痛，王令然自行找到了下文。追求异性，所用的技俩不过如是。她被那麽多人追求过，把某些事情复制一下，举一反三，不是难事，最重要脸皮够厚。

　　不单想法坚定，王令然连实践起来也很有效率。接下来的几天，她练完了琴，都会跑去许宁上课的教室门外等她……当然不止她一人了，还有司徒骏，和她真正想等的人，江函。

　　许宁告诉了她，哪几门课她跟江函一起上。王令然也目的十分明确地只在那几堂课後现身。江函见到她第一次，没甚麽表情；第二次，轻皱了眉头；第三次，脸色犹如拢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只要一靠近他便会被冻伤。

　　然而王令然不怕死的总是找他讲话，他的身边没有人敢站，她就视死如归，守在旁边。当然，他每次也没有回覆超过两句。见了好几次面，他也就只肯施舍一次机会与他们一起吃晚饭，而且还挑了离王令然最远的位置坐下。

　　但王令然还是不放弃，厚着脸皮偶尔故意说错话，只为了换来他一两句的纠正，听听他的声音，证明自己不太孤独就好。

　　再过了两个星期，眼揪着快要国庆假期了，她早有准备，把上网订购的门票拿到手，赶回宿舍，看见许宁正在敷面膜。她侃侃而谈，女人殷勤护肤不能少。

　　王令然不以为然，只把门票放在许宁桌子上，像飘下的树叶那样薄。许宁低头一看，喜出望外中带点欣慰：「然然，真有良心！还带我去迪士尼啦？」

　　王令然站在旁侧，摸摸额头，坦然双手合十：「帮我给江函，拜托了，谢谢了。」

　　「……」许宁表情不佳，连带面膜都往下滑了滑，半边敷在了上唇上，即使动弹不得也要表达感受：「真是重色轻友，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你从来都没有带我去哪玩过。」

　　王令然嘻嘻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电影门票，放在她手心里：「这是给你和司徒骏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许宁一看，是她前阵子提起过最想看的电影，一时间心花怒放，但随即嘴巴一嘟，状似勉为其难：「那好吧，我让司徒骏一定把江函弄出来。」只是这句话才说出口不够两秒钟，她又有点战战兢兢：「不过……江函对那些特别有童趣的地方没有兴趣，不晓得司徒骏能不能把他骗出来。」

　　王令然一脸诚恳，双眼放着光，抓着许宁的手臂，膝盖微弯：「我未来的幸福就靠你们啦！」

　　许宁一愣，眯眯眼，问：「你真喜欢江函了？还是怎麽样？」

　　「我觉得他挺好的，他对所有人都没兴趣，只对我有兴趣的话，那我就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王令然说道。「你知道的，每个女孩子都不说，但都想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许宁意味深长地瞅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些甚麽，但王令然又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一个人的价值和特别之处应该是自己给自己定义的，不是别人给自己的，我知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但她却做不到。不要跟她谈甚麽虚浮的自爱，只有在爱人凝视中，她才能确信自己是被需要的，她才能看见自己是有价值的。就算要她承认自己肤浅也无所谓，她的确如是。

　　不是甚麽话都能说出口，许宁只在心里思量，王令然谈的恋爱，很多时候不过为了向自己证明些甚麽。後来她花上好一段时间想明白了，王令然的心是飘泊的，身体是安定在某处，但心却在流浪。然而这其实不例外，也不罕有，这样的人世上比比皆是。只是大家填塞心底空洞的方法各有不同，而她越想把心寄托在某人身上，结果越是适得其反。不能说她的手法太拙劣，只能说不够谨慎的下场，多是身不由己的自伤。

　　「真的。」许宁一脸认真地接话：「就算江函和你在一起了，他也不能证明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证明你是谁。」

　　接近心灵鸡汤的抽象和绝对，王令然点着头，不能更乖巧的说知道了。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

　　不要试图用大条道理来说服她，也不要用这种空泛得近乎绝望的信仰来麻痹她，越是修饰得冠冕堂皇，越需要人的心灵足够坚强，可她不够高等，自知到不了那样的境界。

　　许宁紧盯着她的背影，其实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只能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发了条短信给司徒骏。

　　那边的司徒骏，收到了信息，差一点当场昏厥过去。落得在他身上的，总没有一条是好事。

　　他偏过头来，偷眼看正在看书的江函，一派悠闲自在的摺着书页。现在想着，从前就没有少帮江函收情书收礼物，堆了他满怀，但江函毫不客气，一眼都不看，让他夹在其中，两边不是人。偏生他又好说话，那些女同学总是拉扯住他，把江函的事情问个遍，然而他不能出卖好兄弟，最後又给这些女孩子一通嫌弃……

　　想到这些，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无奈化作一声长叹。

　　司徒骏回头看了看时间，见差不多了，便下楼找许宁去。许宁过来只为了把门票给他，又千叮万嘱，一定要把江函骗去。司徒骏头皮发麻，还没作贼已心虚：「能不能让令然自己去约他啊？我骗他的话，他後面肯定不放过我。」

　　「你觉得呢？」许宁瞪着眼反问，答案呼之欲出。

　　司徒骏咽了咽口水，喉结动了动，还想说甚麽，许宁已经先走一步了。他有时候怀疑，许宁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他总觉得不是火坑她不推他。

　　回到宿舍，他看着江函，深呼吸一口气，把票放了在他的书本上。

　　那门票顺着书本的弧度向下滑，江函垂眸一看，皱了皱眉，把票扔在一边，没有抬头，声线是一贯的清冷：「干甚麽？」

　　「约你。」

　　「没兴趣，你和你女朋友去吧。」这种地方……他还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

　　司徒骏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宁宁她没空，这票很贵的，你明天不是正有空，去吧，嗯？」

　　江函抬起双眼，看着好兄弟的眼神像在看怪物，然後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三个字：「不想去。」

　　「这票很贵，我好久没去游乐园了，迪士尼我超想去的！」睁眼说瞎话，不过要磨练，他现在连眼都不眨了。「明天只有你有空，你得陪我去！」

　　江函垂头继续看书，司徒骏再激动，他都充耳不闻。

　　既然如此，他不得不出下下策：「上学期，你去参加比赛，谁替你交作业来着，你记得不？」

　　「不是吧，这事你还记到现在？」

　　「对的，就是记到现在！难得有你要我帮忙的事，这人情我不要白不要。」

　　江函略微迟疑，後来又挑眉问道：「所以你就是想我陪你去迪士尼？」

　　司徒骏咽着口水猛点头，江函想了一会儿，只好道：「行吧，明天我陪你去吧。这票你收着。」

　　「我……我明天不和你一起出门。」司徒骏支支吾吾的，又慌忙解释：「我晚上要回家，我妈找我。」

　　江函有点无语，正想说，既然是这样就别去了吧，这个年纪了，还去游乐园，旁边的孩子见到他们估计都不能不鄙视，加上还是两个大男人的。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司徒骏又说：「那明天十点我们在迪士尼门口见，票你收好。我先去洗澡了。」

　　江函莫名其妙地看着司徒骏溜走的背影，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