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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火流星 ...

  •   面对着奥拉西翁空岛边一颗正在飘落叶子的树,一位身披白披风的女人低着头看报,洁白的身影如梦般,可望而不可及。

      天正晴,明亮的太阳悬挂于空,湛蓝的穹顶像历经水的冲刷,干净透亮。站在这样的高度上,能发现天空的颜色是渐变的。在那一束延展的线中,她看到了只有在照片或影视绘画上才会出现的光圈。白天的光圈是外围是白色的,内圈是渐变的彩虹,而黄昏的光圈被分成了两半,左半边是黯淡的橘色,右半边的像落满棕色落叶的青色。

      只是对这里有了解的人实在是不多罢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高空的美。很多东西只要用心去感受了,总能挖掘出内在,看到与冰山表面不一样的世界,但大多数人总止步与表象,肤浅地认为自己了解了一切。

      影影绰绰的空岛人路过。只有她站姿笔直在原地等人,手里拿着的那沓报纸封面就告诉世人说,新的四皇登基了。两张照片一左一右,两个人一个棕发一个红发,只不过其中一个升华另一个没落。

      远处,另一个人影仿佛花了毕生的时间,千里迢迢而来。

      现身吧,

      轮到你了……

      让我看看你是谁。

      沿着空岛和云海的边界线,那个人影由远及近,脚步从一开始的疾走到踉踉跄跄的奔跑。他一身风尘仆仆,她听到的不是那脚步声,却是他的内心,情绪波动激烈,然而不动声色地停在了她身后,这种无声而富有强大力量的行为证实了一切。

      我会永远等你。

      但别再让我等待了。

      她的心境开始如日中天地灼烧。

      这种情绪就不是大脑中高傲冷漠的理智能控制的了,而是来自潜意识中的兴奋。她想起了他那头浓密的棕发,那偶尔会变得翁声翁气的嗓音,以及那玛瑙似的眼睛。她闭上眼睛,又睁开。

      让成长再来得快一些,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踏入你的力量中吧!

      披风突然甩出一个半圆的弧度;耐心而急切,沉静而汹涌。

      这个地方两人丝毫不觉陌生。

      “太久不见了。”她看着他梳到脑后的头发,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一日日成熟的脸,看着许久没见面时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瞬间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但过几秒钟后再去细细品尝,她肯定是——心中雀跃不已,既是高兴他在她的轨道上走得如此融洽,又是在为接下来的离别而暗暗伤感。

      已然脱离少年时代,朝着男人的方向急奔而去的布莱恩·埃里克,个头这两年拔高不少,她眨一眨眼,用目光一比,发觉这人竟然已比她高出一大截了。

      时至今日,她还是清楚记得那些象征性的片段,那些片段像滴在纸上的大块墨迹,或是直接泼在墙壁上的油漆,大片大片地流淌下来。最初见面的时候他偷她的钱袋,她一个转身抓住他的手腕;她提起着他的后衣领扔到船上;他拍着胸脯自称本大爷,信心满满的模样;他举着圣杯融化冰雪;他拿漆黑的枪眼指着她;他在处刑台下面看着她,泪水满面。——这些片段在她的记忆中是一瞬间的事,就好像进入隧道里洞顶上一闪而过的灯,橘黄色的,一晃就被抛在脑后,迎面而来的就是燥白的日光。

      她带着一些期盼和好奇,对着他张开双臂与手掌,仿佛在替他做出一种展望。这个人,难道是她亲手创造出的艺术品?不对、不对!她从不创造艺术。她栽培——硕果。

      他喘了口气:“是,太久不见了。”

      埃里克的世界之旅已经到达终点了。

      当他回顾那段日子的时候,时速超过八十码的海贼船、震耳欲聋的浪涛声、穿着白衬衫牛仔短裤光着脚跟随着血腥的场面摇晃着的他、明媚的阳光穿过空气在海上和陆地留下的杀戮之影,这几段描述成为了他旅行记忆中的经典画面。

      高速的船、血水、摇曳的他、光影。

      他看见这些片段被他的大脑整齐地分成充实的光明,和沉闷的阴暗两个部分。

      光明指的是他沿路看到的各式各样的风景和体会到的当地极具特色的人文景观,以及来自充实自己见识的满足。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总是能体会到四周古老文物所带给他灵魂上的冲击,那种超越了时空的意境和无法言喻的先人思想带领着他,让他身临其境;阴影指的是一只跟在他身边如影随形的幻影,一个过于完美的人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时常会让他感觉他是一种她的延续,一个次品,曾经他最钟爱的夜晚变成了他充满压力和上进心的幻想,那是幻影的肆意时间。

      让光芒透过魂魄散发而出吧。

      她伸展双臂,偏偏头微微往他身后作出示意。

      像是在问,“好吗?”

      埃里克点头的同时也张开双臂。他缓慢地退后几步,已经踩到了陆地边缘,鞋跟后面就是雪白的云海。

      一阵风拂过的须臾间,他身体笔直地向后倒去。

      他的身躯向下落,直到消失在云海里。她站在原地转过身,看过满眼垂落的绿叶,视线微微停留,随后抬头望向天空,忽的心中一动。空岛的天空永远没有任何东西遮拦,非常美丽。

      那时候少年跟着她走过奥拉西翁的街道,然后跨过半个岛,攀上一朵云彩,俯视脚下的星球。

      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仔细想来,又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久。

      她阖上眼睛,平复一下心情。

      甩掉披风,回头纵身而下。

      张开双臂,从一片白茫的云雾中下落,不停地下落,坠落。金发如丝绸般纷飞。在这个空荡而自由的世界中,只有这个动作仿佛被写进她的本能,分分秒秒从未有刹那的忘却。

      再后来,她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那天晚上她讲了这辈子最多的话。

      “抱歉。明明说过要跟你们去看孔明灯的,我可能要失约了。”

      “但是请不要怀疑,我永远都爱你们。”

      “谢谢你,萨博。”

      “那些爱我的人,拼尽全力要挽留我。”

      “但是在那之中,你的爱是最伟大的。”

      “你让我自由。”

      她要把永远这个词放在“爱”这里。

      不管怎样,躺在病床上的告别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只要她一想到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所有投入的热情搭建起来的幻梦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毁灭,辛苦与轻松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经历形成了强大的落差。而她难得耐着性子等着面前的果实成熟,从二二年开始一直等到二九年,整整等了七年——再多的盼望与祈望都赶不上一颗平静的心所凝聚的狂热。

      她终于明白了。

      世事无法尽如人意,已经犯下的罪也早已无法赎清。

      她终于明白了。

      谁都会有遗憾。

      她终于明白了。

      接受这些遗憾,人生就没有遗憾。

      ……将破碎的人生归为完整。

      在缠绕着雷电的云雾中坠落,直到身体破开迷雾,她自狂风中张开双臂,吞噬了它。大海在下方出现。埃里克在坠落中仰望着她,眼睛里闪闪发光,身上黑筋暴起,雷电闪烁,聚集了十来个太阳的光辉。

      ……

      两道雷光划破天际。

      汗水淋漓。

      “……教你最后一课。”

      ……

      “敌人,”

      “越是害怕,越是强大,越难以控制。”

      “尊师,”

      “越是憧憬,越是强大,越难以控制。”

      推起洪浪,海水如同一匹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而来,势不可挡。

      大浪撞得世界东倒西歪,形成大水漫溺的灾害。

      ……

      “要保持理智。”

      一次洪峰。

      她稳稳地站在海啸顶上,海高一尺,意志更高一丈。

      “要像个王。”

      迎面而来,铺天盖地。

      埃里克避过从海啸中窜出的海王类的撕咬。

      ……

      踏天为梯,击破苍穹。

      水腺翻滚,云河不息。

      “要做自己的主子。”

      雷的落点,他的眼中贯入光芒。

      他冲破浪涛迎难而上。

      暴雨如注。

      ……

      “你的神不是我。”

      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闪过,像是凝聚了些许泪水。

      “但是你的神就在这里。”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血肉和心脏。

      她低下头去,垂下视线望着刺入她胸口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疼得眉眼拧成一团,过了几秒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惨哼,目光仍是坚定而温和的,没有丝毫愤怒或是悲伤。

      “为自己封神吧……”

      “布莱恩·埃里克。”

      她突然抽了口冷气。

      “你赢了。”

      青年喉间溢出的哀吟极其压抑,眼角却有泪流下。

      ……

      她用发狠的力道死死勒住对方不敢再深入的那只手腕,她颤着气,扬起嘴角。

      “继续,你赢了。别停下来……杀了我……”

      又疼又要顾及着对方的情绪,她忙不迭地苦笑,笑得勉强而努力。温和的脸孔上看不到畏惧死亡的卑怯,然而她的声音已经随着渐弱的呼吸而低了下去,微弱而含混。

      她被折腾到一息尚存,疼疯了的气息剧烈到让他一同疼着。埃里克满脸雪花一样的惨白,然而此刻抓住他的手腕的力道却有增无减,还在地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往自己的身体里送。血因为气的紊乱而冲破障碍,湿重了她的上身,像是墨水一样大片大片地绽放开来。

      她看出了对方的惶恐,甚至还有那个闲情笑出来,继而把身体往前倾,让他的手指跟自己的心脏更深地契合到一起,而她跟他的距离也更近了。

      她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埃里克拉进自己的怀里,于是他的手也顺势将她的心脏捅穿了。这是一个足以令人忘掉怎样去呼吸的拥抱,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额头上面全是湿润的汗渍,嘴里却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他终于杀掉了她。

      她的脑袋无力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视线里的景色模糊不清,喉咙里像是随时都要消逝的声音轻哼着:“亲爱的……埃里克,要骄傲。”

      那句话最后的吐息在风中散了个干净。

      埃里克眨眨眼,眼泪无声无息涌出来。

      他坚定而缓慢地伸出手,搂住了她从他怀里滑落的肩膀。

      ……

      萨博看着孔明灯往上飘去。路飞站在旁边,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在想她吗?”

      卡普走过来,问。

      这么些年,他将女孩的转变都看在眼里。

      最开始,这女孩心里眼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表面看起来和善得很,实际却并不是那么回事。而时至今日,她用她的威名保护了那么多人,甚至做好了充足的打算,在陨落后立即把手头的东西都传承给了一个和她十分相像的年轻人。孩子成为了理想中的模样,做爷爷的在旁看着,心中却并非预想中纯然的欣喜。

      成长是要付出很多的代价的,这他再清楚不过。

      卡普索性在小子旁边坐下,掏甜甜圈,慢条斯理地啃起来。

      偏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萨博。

      突然问:“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老夫预料中的,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

      萨博目光直视亮着千万天灯的夜空。

      她离开了。

      眼睛果然还是很涩,不像是要流滴泪的模样。

      “嗯,心情还好。”

      声音轻柔而缓和。

      卡普意义不明地接上,“已经很好了。”

      萨博却听懂了。

      晚上九点钟人声嘈杂。等凌晨四点钟人群散去,就是死一般的寂静。然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肯离去。风拂起他的风衣,冥冥中有一种牵引感,其中有一种模糊的默契使他回头望去,在一片光影中有一个人站在路灯后面盯着他看。

      他在一瞬间与那个人四目相对。

      他呆立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个人身上。

      对方隐约了露出了笑意,背过身向黑暗走去。

      速度不快,并不是像要甩掉他的样子,反而是要他引导他去哪里,于是他踉踉跄跄跟了上去。

      那个人穿过街道,他便跟着穿过街道。那个人穿过河川,他便跟着穿过河川。那个人穿过丛林,他便跟着穿过丛林。这条路很长很长,好像就要永远这么走下去,直到黑暗中,有某种光芒陡然点亮。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轻盈,被一点一点拉向有光在的远方。

      那个人影在海岸边停下来。

      海的远处有风带去的孔明灯,零零散散铺在天空上。

      他看向她。

      “乔。”

      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她都会回到他身边守约。

      她目光温和,安静地微笑,然后对他偏了偏头,示意他再往前看。

      这里美得无比清净,好像达到了另一个世界。萨博沿着她的视线,往浪潮推搡白沙的地方去看。在一线日出下,一名青年背对着他们,面向大海挺直了腰板,双手潇潇洒洒地插在裤兜里,深色的十字架刺青覆盖了他一大片后背。

      “艾斯。”

      随后,又一道混乱的气息停在萨博背后。

      他转身,看到了一路奔跑过来,喘着粗气的路飞。

      “……路飞。”

      萨博哑然。和路飞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表示无比惊讶,瞪大的眼睛似乎涌起热意,但是又怕只要自己再动一下,再前进一步,就会将如此美好的幻境破碎,没有敢上前。

      乔闲庭信步地走到那个正眺望大海的青年身边。

      四个人聚在一起,彼此连接着。那是更加细长而醇厚,占了分量,又顽固地存在着的情谊。

      只听青年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桀骜:“怎么?见到我,你们都感动得哭出来了?”

      他像是大哥一样——本来就是大哥——絮絮叨叨地对路飞说教起来,说完又对着萨博说了一通。据他说,他们不需要为他感到愧疚,兄弟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愧疚的,我们只是出于我们的意志做出了各自的选择,不过如此而已。就是不太看得惯某些人总是在他的墓前哭哭啼啼的(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把萨博和路飞都听得涨红了脸),以后别这样了吧,他老是听他们哭也高兴不到哪去。还有,萨博你这个胆小鬼,活该失恋了吧。失恋了也没关系,大不了等你来了以后再接再厉嘛(乔无可奈何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青年的本性的确十分温柔。

      “还有乔啊,”艾斯转过来掐她的脸,于是他们看到了他的侧脸——跳脱的雀斑,高挺的鼻梁,邪肆扬起的嘴角,温和的黑眼,“我一直以为你脑袋很灵光的,现在看来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她抬起手抚上他捏着她脸颊的手,并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对他笑。

      那专注的目光使艾斯顿了顿。

      她终于会笑了。

      他心中感到些许欣慰。

      记得从前,有时不经意间也能看到她一个人安静而伤心的表情。当时他直男得不能再直男,递了支烤肉给她,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对她调侃说:“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开心一点,笑一个嘛。”——然后这人特别嫌弃地瞥了一眼烤肉,笑不像笑地对他抽了抽嘴角。

      于是艾斯也对她勾起嘴角,手掌一反,牵住了她的手。

      “你们的故事还未结束。”艾斯转头对萨博和路飞笑着说。“回去吧,你们不必急着到这边来。迟一些也没关系。不论如何——”乔握着他的手微微加紧了些力道,对着萨博和路飞点了点头,接过话:“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走吧。”艾斯偏过头对她说,“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她弯起笑眼:“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她已经用自己的双手争夺到了一切。

      萨博掩住眼睛,把自己的脸藏在手掌下。

      月光下她请求他不要阻止她的决定。

      而她松开手,对他轻声说:

      “不要哭。”

      萨博深吸了一口气,摘下领巾为路飞擦拭胡乱掉落的眼泪。

      夜色褪去。太阳升起橙红色的小半轮,刺目的光芒冉冉上升。

      幻境消失了。

      了无遗憾。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0。
    (恭喜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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