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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辍学 ...

  •   从肉铺到医院对面,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刘刀想了很多。

      幻想里,刘红月背着刘笑站在那儿,手里提着行李箱,伸长了脖子盼望着班车早些驶过来。然后,她看到了刘刀,急忙没命的向前奔逃。

      脑海的画面瞬间消失殆尽,接着跳转出新的一幕。

      幕布里,刘刀到了医院对面,可车子也到了,刘红月背着刘笑上了车,刘刀没来得及赶上去,车子无情开走了。

      现实更加令人绝望,刘刀真到了医院对面时,天差不多亮明白了。

      小镇街道萧条,两排二层小楼房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一起延伸的,还有路两旁的两排梧桐树。

      尽管卖早餐的铺子早就开张了,卖菜卖肉的也准备着张罗生意,卖杂货的老板也陆续开门自扫门前小空地,可人依旧很少。

      就是这些少得可怜的人群里,也没见到刘红月的身影。

      刘刀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找去才好。踌躇片刻,他只好没命的往学校的方向跑过去。

      小镇很简单,一条直街从三岔路延伸到学校那边,马路是条国道,往学校那边方向一直延伸而去的公路,也是离开小镇的唯一车道。

      他一路奔跑,人越来越少,没有刘红月,哪儿都找不到她。

      等他跑到学校的时候,这天刚好是周六,他们不用上学,秃头李在学校马路对面新建的教师分配住房楼里走出来,就看到自己学生没命似的跑过来。

      秃头李还以为刘刀这小子记错了,以为今天还上学呢,就叫住他:“刘刀,你干什么呢?”

      刘刀一早就注意到秃头李了,他停下来,只觉得秃头李头顶上的发际线更高了,不,他已经没有发际线可言了。

      “李老师早,”刘刀心想着能不能在秃头李这儿套出点什么名堂,就问他:“你看见我妈了没?”

      “你妈?没有啊?”秃头李满腹疑惑,“你妈她怎么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刘刀一听白打听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忽悠说:“没有,就是她说来这儿有点事儿,让我等着。”

      “哦。”秃头李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这么回事儿啊!”

      “对,就这么回事儿。”刘刀还想继续往前跑去瞧瞧情况,忙替自己脱身,“李老师,我妈可能还要一会儿忙呢,我上前面转转去。”

      秃头里冲他扬扬手:“行,路上小心啊!”

      刘刀不记得那天之后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倒是清楚记得自己砸门的场景,他手里抡了块大鹅卵石,一下下狠狠砸着,门锁很快就坏了。

      他扔了石头进屋,腿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他坐下来,试图让脑子清醒会。他长久地坐在刘红月专属的那把高高的木板凳上,她每天都会坐在上面踩缝纫机。

      他用长久的沉默,呆滞,试图让自己去接受刘红月不要他了这一事实。他这下是真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了。刘刀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在镇上一个同学家里看过的武侠片,他觉得那些孑然一身的大侠都很潇洒,可惜他不是大侠,他的孑然一身只会让他久久被恐惧笼罩。

      他觉得他的一生全完了。

      上初一的时候,他听秃头李科普关于学历的事,秃头李说初中毕不了业的就是文盲,毕业了是半文盲,只有念完高中才能算是个知识分子。

      刘刀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成不了知识分子,但他想至少自己不能是个文盲,他得念完初中才行,可事到如今,眼下他连以后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就更别谈读书了。

      自杀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他憎恨自己怕死,又庆幸自己怕死。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在缝纫机上看见一个用旧报纸糊成的信封。

      刘刀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干硬的死皮刺得舌头有些难受。他伸手掸开信封上压着的棕色线团,轻轻拿起信封,小心的撕开来。

      里面有刘红月给他的信,还有一些红色纸币,他知道那是钱,他绷紧的心脏获得短暂的舒张,但他更在意那封信。

      他打开信纸来,那是用他的作文本撕下的一页写就的,上面印着刘红月歪曲的铅色汉字,以及部分歪曲的拼音。

      那封信上是这样写着的——

      刘刀,我走了。你放心,我不会再信男人的鬼话了,但我不能丢下刘笑,她还小,她需要我,我得带着她一起活下去。你十六了吧?学你就别上了。王大妈说得对,你上了学也没用。上学给你上傲了,你以后更吃不了苦。我养你这么大,你也该自谋生路了。你放心,我以后也不用你来替我养老,我替你留了一千块钱,这是我大部分家当了。

      看完信,刘刀显得异常虚脱,竟一下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他狠狠揪住信纸,直至成了一个紧实的小团。

      他其实还有两个多月才满十五岁,刘红月竟然连他的年龄都没记住。他趴在地上无声地哭了。

      刘刀开始迷茫,他开始搞不懂,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被生出来?

      从这天之后,刘刀就没再去过学校,先前几天还风平浪静,他就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存在,一个人窝在两间破木房子里。他吃不下东西,就喝了点儿水,这么着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天下午,他听到木门被叩响的声音。

      一刹那,他还以为是刘红月回来了,赶紧从床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去开门。

      来的人是秃头李,秃头李瞅着刘刀,脸上的愤然转变成诧异:“刘刀?”

      “老,老师。”刘刀失落地垂下眼睛,低着头看着自己一双赤脚,他跑得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秃头李往昏暗的房子里张望一番,似乎笃定了刘红月不在:“你搞什么?你妈呢?”

      “我妈,我妈忙去了。”刘刀舔舔嘴唇,肚子里“咕噜咕噜”叫起来。

      秃头李看着刘刀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一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先把鞋穿上,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刘刀拒绝了秃头李,他现在哪儿也不想去。

      “你别给我打幌子了,我听说了,你妈跑……,走了,是吧?”秃头李一改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风,直截了当戳刘刀心窝子一刀。

      刘刀低着头,他这次盯着秃头李脚底下那双开了胶的运动鞋,沉默着。

      “我可不想看着自己的学生被饿死,”秃头李自顾自说着,就往刘刀屋里冲,一边找刘刀的鞋子,一边叨叨,“你现在身边没个大人,你会做饭吗?你死了谁负责?我啊?”

      刘刀被叨得哑口无言,他默默注视着在杂乱的屋里四处搜寻的秃头李,鼻子突然酸了一下。他伸手揩了把脸,识相地跑到床边把拖鞋穿上,在秃头李身后低低说了两个字:“走吧。”

      秃头李正在一个堆了一堆旧书的破鞋架上翻找,他转过头来,眼镜上蒙了些灰尘,见刘刀脚下已经踩上了鞋子,露出难得的笑容:“走。”

      秃头李邀刘刀去了米粉馆,替他点了一碗猪肉浇头的米粉。粉还没上来,刘刀就夹着小碟子里的酸萝卜吃,他太饿了。

      秃头李说:“刘刀,过几天就是生物地理的结业考试,你去不去?”

      刘刀放下筷子上的萝卜条,抬起头看着秃头李。秃头李问他“你去不去”,并不是“你一定要来”,这让刘刀有些慌了,一时竟憋不出什么回答来。

      秃头李开门见山:“你别想多了,我知道你八成读不了书了。”他沉默了一下,突然拍了把大腿,振奋续说,“你也别灰心,这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读书才有出息的。”

      秃头李替刘刀点的米粉上来了,刘刀毫不客气地将大碗的米粉揽到自己跟前,他在试图用狼吞虎咽掩盖那种无法形容的失落。

      “哎,刘刀,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就不拿你当学生了,我拿你当个大人,我这么跟你说,我是希望你继续上学的,你虽然有点偏科,但还是算聪明的。”秃头李顿了顿,语调渐渐低下来,“可惜我一个地方教师……我自己也一身负担啊。”

      刘刀吸着粉儿,他觉得不够辣,又拼命往碗里加辣椒,结果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搞得秃头李手忙脚乱替他扯纸巾。

      秃头李摇摇头小声嘀咕:“孩子到底是孩子。”

      刘刀知道秃头李是真心替他可惜的,他也知道秃头李没在说什么伪君子一样的话。秃头李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上大学,小儿子上高中,大小都要花钱,他和他老婆又都只是普通教师,一年也攒不了什么钱。再说了,他们就是不管刘刀,也完全合情合理。

      刘刀忽然豁达地看着秃头李:“李老师,考试我不去了,我以后也不去了,我对上学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英语,我一翻英语书就头疼,再说了,我早就有外出闯荡的心思了。”他啜了口辣汤,“我妈也没跑,我妈过完年就会来接我的。”

      秃头李避开刘刀的迥然的目光,他受不了孩子这种刻意的豁达。秃头李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刘刀。

      刘刀正用纸巾擦嘴,他没接钱,只是诧异地看着秃头李。

      秃头李忙解释:“餐费,按学校的意思,是不给退了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校长说情才替你拿回来的,本来就是你们家的钱,你拿着。”

      刘刀这才半信半疑地接过钱,塞进自己裤袋里。

      刘刀猜想这钱十有八九是秃头李自己掏的。学校快放假了,不可能还剩这么多餐费,况且,校长那人抠门是出了名的。至于校长具体抠门是些怎样的体现,刘刀已经不想细想了。

      即使这样,刘刀还是接下了钱。

      他孤身一人,很需要钱。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出人头地了,一定不忘报答秃头李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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