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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抛弃 ...

  •   最近一星期都下雨,公路上多了很多稀泥,上下学特不方便。

      终于挨到周末,刘刀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

      倒不是他不想睡懒觉,算上早晚自习,学校每天十二堂课,他又是走读生,累得够呛。但是刘笑今天特别闹,一大早就哇哇大哭,刘红月翻开被单一看,刘笑尿床了。

      “你做饭还是洗床单啊?”他妈幽幽凑到刘刀身后。

      刘刀吓了一跳,他这会正刷牙刚差不多够三分钟,准备吐掉的泡泡全咽进了喉咙里。

      “洗。”刘刀简单吐出一个字,急急忙忙灌水进嘴里。

      烦,真的很烦。

      昨天还同情过刘红月,今天就因为她的“似乎永远都在不耐烦”的态度而火大。嘴里漱干净了,可是流过喉咙的干呕感依旧挥之不散。

      他提上一个发瘪的锡水桶,装上刘笑杰作后的床单,徒步十分钟下河清洗。

      忙完这一切,他发现他妈出去了,桌子上留着简单的早饭。

      两个馒头。

      靠。两个馒头。两个馒头就能省下洗被单的劳力?

      刘刀觉得憋屈,好歹也买两肉包子给他?他有些恼,可摸摸口袋,空空如也,他连买两个馒头的钱都没有。

      钱啊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

      这他妈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现在只觉得,再这么下去,别说出人头地了,就是中学毕业了出去搬砖,人都不定要他。

      他一想到毕业,又立马振奋起来,伸手捡起一个馒头就咬。

      刘红月回来时,刘刀正在写英语作业,从初一到现在,他英语就没一次及过格。刘红月背上背了一个大包袱,刘笑不在她手上。

      “刘笑呢?”刘刀虽然不是刘笑的亲哥,但一会不见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我卖了。”刘红月就爱挣嘴皮子上的痛快。

      刘刀偏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卖了正好,省的整天哭。”

      不一会,从路旁走进屋一个大妈,她手里抱着熟睡的刘笑,干瘪的嘴角咧开来笑:“哎呀,红月呀,你家里这个小孩子呀,长得是真好啊,你看看,睡着了也这么可爱。”

      大妈是镇上开肉铺的王大妈,她家只有一个女儿,入赘了一个女婿在家,继承她的行当,生活也有滋有味的,可她女儿就是不争气,生不出孩子,她先前还怨恨找了个没用的女婿,结果一检查,是自己女儿的问题,她也就闭口了。她这辈子剩下的时光,就是铆足劲儿把女婿哄住了,再指望有个一孙半孙女的给她带带就享福了。

      只要刘红月去镇上的裁缝店接点零碎活,王大妈就会替她抱着孩子,甚至不惜送到刘红月家里来。

      刘刀不怎么喜欢王大妈。他小时候,就觉得王大妈瞅他的眼神不太对,现在他又觉得这老婆子瞅刘笑的眼神不对,也担心刘红月哪天真的神经发热,就把刘笑卖给王大妈了。

      “王婶儿,谢谢你啊,你看我隔三差五的往镇里跑,背着这么多东西,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来呢。”刘红月很客套地冲着王大妈,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哎呀,说什么话,你一个女人,也挺不容易的,反正我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卖肉了,闲着也是闲着,你说是不。”王大妈脸颊上的两块肉笑得簇在了一起,“再说我年纪大了,多活动活动也好。”

      “还是您身体硬朗,一般人到您这岁数,早就得三步一停两步一歇了。”刘红月继续附和着王大妈,一边使眼色让刘刀把刘笑给抱过来。

      刘刀领会之后,一个健步上去,伸出双手,就要去抱刘笑。

      “哎哎哎,”王大妈眼疾手快,赶紧转了转身子,巧妙地避开了刘刀的手,“你男孩子会抱孩子吗你?还是让我多替你妈抱抱。”

      刘刀没说话,冷眼看着这个老女人,等待他妈的眼神示意。

      “我呀,还有话和你妈说,刘刀啊,去,写你的作业去啊,快去。”王大妈露出一个令人生厌的笑容,扬了扬下巴。

      刘刀看了刘红月一眼,见她也没什么暗示,就退到里屋去了。他背靠着门板,想听听她们具体说些什么。

      “哎呀,这孩子是真漂亮。”王大妈笑眯了眼睛看着怀里的刘笑,忽然想到什么,郑重其事地看着刘红月:“红月,我跟你说那事儿,你到底怎么看啊?”

      “我还没想好呢。”刘红月一边摆弄她的缝纫机,一边说。

      “上次问你就说没想好,你就不能干脆回你婶儿一句实在话?”王大妈言语紧逼。

      “我……”刘红月抿抿嘴,顾虑深重地看了眼里屋紧闭的烂木门,压低声音说,“我不想再婚了,我和那人还没离婚呢。”

      刘刀的心咯噔猛跳了一下,他不知道刘红月口中的“那人”,是他的爹,还是刘笑的爹,但他知道这老太婆一准没安什么好心。

      他忍住少年的易怒的性子,继续贴着木板站着偷听。

      “哎呀,离婚好办啊,”王婆往刘红月身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只要你点头,他立马就拿钱陪你去广州找那人,让你们离婚。”

      “红月,你今年多大来着?和我闺女一年的吧?你才三十二岁,你甘心吗?”王大妈开始往刘红月耳边煽动风火。

      “王婶儿,我真不想了。”刘红月还是拒绝了。

      王大妈有些急了,但碍着面子,还是好声好气继续磨嘴皮子,“红月,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孩子想想吧,你现在一月才挣多少啊?现在你们家光这一个刘刀还没得回本呢,另一个过几年又要上学了。”

      “不是我说话不中听,你看看你家刘刀,又黑又瘦,比你也高不了多少,你总不能指望他现在就去挣钱养家吧?我女婿接替我之前,也是在外面闯过的,就刘刀这种文化的出去,就是一个打憨工的命。”王婆句句捣人心,“再说了,你们家这情况,刘刀……一辈子也别想被社会承认。”

      隔着门,刘刀听完这番话,在愤怒涨到高点之前,寒意侵袭全身。他觉得大脑有点儿转不过来。

      这老太婆想着刘笑给她做孙女也就算了,还说什么他刘刀一辈子也别想被社会承认?

      他刘刀的一辈子,还轮不到一个卖肉的老妈子瞎说道。

      刘刀没听清刘红月又说了些什么,他大力地拉开门板,本来就斜斜搭着的木门,竟直直被他拉倒了,他从屋里冲了出来,王大妈吓了一跳。

      刘刀二话不说,一把从王大妈手中夺过刘笑,小女孩惊醒了,哭声顿时响彻整个小木房子。

      刘刀朝王大妈狠狠“呸”了一声,气的她双眼瞪得浑圆,满脸横肉颤抖着,一边骂刘刀“没教养的小杂种”,一边跑出了刘刀的家。

      刘红月没说一个字儿,这让刘刀心里特过意不去,他知道,刘红月能在镇上唯一的裁缝店接点活儿,也是王大妈帮说了的。开裁缝店的,是王大妈亲戚来着。

      这下一家的经济来源全没了。

      这是大事儿,对刘刀来说,家里吃饭,穿衣,处处都不能任性,就是剪个头,他都不能随心所欲,这样的一个家庭,突然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十分可怕的。

      可刘红月竟然什么也没说,也没发火,刘刀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刘红月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伸手抱过哭闹的刘笑,小女孩儿见到妈妈的脸,一边被妈妈的臂弯怂着,渐渐也就不哭不闹了。

      “对不起。”刘刀低下头,第一次对刘红月道歉。

      刘红月只是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你自己说吧。”就进里屋了。

      刘刀这会正被无尽的自责裹挟着,他根本没细想刘红月的话。

      五天后,他才明白,他是真该跟自己说声对不起的,因为他发现,他是真他妈的一个大傻叉。

      那天凌晨四点多,刘刀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听到刘红月下床的声音,开始以为她是去上厕所,也就没太在意。接着又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刘刀也只以为是刘红月在替刘笑换尿布什么的。

      直到他听到锁门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可能要出点什么事儿了。

      刘红月把门锁了,她锁门干什么?

      刘刀一个机灵从床上蹦起来,开灯就去看刘红月和刘笑的那张床,刘笑也没了。

      他赶紧跑到大门那儿开门,门果然锁了。

      操,烦,真他妈要死了。

      他一边打门,一边喊:“刘红月,你开门,你干什么?你要跑了?你不要我了?你,你这是谋杀,你自己没钱,你养不活我,你就要杀了我?”

      他不确定他妈到底走了没,但除了瞎喊乱叫,他还能干什么呢?

      刘刀一边不停呼喊着,一边大力撞击大门。

      他从“刘红月,你开门,你要是不开,我长大了就报复你。”喊到“刘红月,你开门,算我求你了。”门外终于有了点儿动静。

      刘红月冲着门大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死不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刀安静下来,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连忙跌撞到窗边去看,木窗子眼儿小,刘刀从窗眼儿里看着矮小的刘红月,月光下,她的身影正一点点缩小。

      他哭了,然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喊道:“妈,你别走,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叫你名字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刘红月的脚步顿住了,她也许哭了,也许没有。刘刀只看见她回头朝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无情地继续往前走去。

      刘刀最终也没撞开门,但他发现窗子和门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他费了一番功夫破窗而出,从窗子下来的时候,左腿摔在一块尖石上,疼得他一瞬间失声,哑然的痛苦嘶叫。

      热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他捂着伤口,发现捂着更疼,那种钝痛感消失以后,只有伤口处不断传递给大脑一种尖锐的疼痛。

      他浑身蹭满了泥水,刘刀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操.你.妈。”他大骂一声,自己也搞不懂是想骂谁的。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夏风呜呜吹着,粗鄙的脏话显得异常突兀,空洞。

      他一瘸一拐地往镇上去。早晨的天空暮蓝一片,不知名的鸟语一路伴随着他,早晨和傍晚,即使颜色相似,闻着空气,还是极其容易分辨的。

      他的脑子里短时间褪去俗烦的心事,稍稍感悟了一下大自然,眼前就是镇上那条三岔路口了。

      刘刀直接走到王大妈卖肉的摊子旁,屋子里只有王大妈女婿一个人的身影,他听人说王大妈女婿挺老实的,刘刀就壮着胆子走上去。

      王女婿百忙之中发现了脏兮兮的刘刀,平板的脸上没太多表情:“买肉?”

      刘刀直截了当:“不买,我就想问问,叔叔你看到刘红月了没?”

      “我看你是没钱吧?”王女婿忙碌着砍肉,“我不认识什么刘红月,你回去吧。”

      口风挺紧。

      刘刀觉得,王女婿这人一点也不似外人传的那样老实,他肯定是和他丈母娘统一战线了,不管知不知道刘红月的事儿,他都不会告诉刘刀。

      刘刀不想再在王家人身上费劲儿,他忽然想起来,外公身前和他说过,小镇上是没有车站的,但是人们习惯性在镇医院对面等车。

      刘刀心绪复杂,刘红月在那儿的可能性不大,可他依旧忙不迭往那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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