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喂。”电话终于被接听了。
刘刀吞了吞口水,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你谁啊?”那边的人在催促,陌生而冰冷的问句,是闵良平的声音。
刘刀咳了两声,说:“是我。”
可气氛依旧冰冷,闵良平说:“是你啊,有事儿吗?要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刘刀低头盯着鞋子,他这会脚板冻得发疼,膝盖也要直不直的哆嗦。
“没事儿。”他大声吼了一句,挂了电话。
他就这么闷头往回走,一直走到围墙边上,照着来时的路子回去了。
有病,我是他妈真有病。
他一边走一边咒骂自己。
大过年的,拿什么热脸贴人冷屁股啊。
开学第一天,冷风嗖嗖倒春寒。
等报名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秃头李站在办公室,惆怅地望着桌上桌下那一堆清一色大红色提装饮品。
尽管放寒假时他再三叮嘱学生们,千万告诉家长,开学别来拜年那一套,可送礼的依旧一大堆,高级烟也收了好几条。
这些倒卖也能拿不少钱,可他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隔壁班主任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老李,这些东西你吃吗?”
秃头李摇头叹息:“我现在家里就两个人,我和我爱人胃都不大好,我们是无福消受了。”
“那你跟我一起卖了得了。”
秃头李一早知道他会这么说,点点头答应了。
刘刀去报名的时候,已临近中午,他什么也没带。
语文组办公室人都走光了,开学第一天学校晚上才供饭,秃头李正起身准备回家吃饭。
他刚起身,就看到刘刀形单影只地踌躇在门口。
“刘刀?”秃头地诧异地叫他一声。
刘刀双手藏在裤袋里,为了表示尊重,他不情愿地抽出双手来,扯出一个笑容。
“李老师。”
“怎么才来?”秃头李招呼他进来,又重新坐下,拿出登记的册子,拧开螺纹钢笔盖儿,一笔一划写上刘刀的大名。
刘刀看着册子上他的名字,刚劲有力。
他不紧不慢地说:“李老师,我没带学费。”
秃头李头也不抬一下:“没事,明天交上也行。”
秃头李继续写学费事宜,一边说:“对了,寒假你妈怎么没来找我?”
刘刀没说话。
“你小子,是不是玩儿忘性了,我真该亲自去你家跑一趟的。”他笑了笑,写完最后一个字,拧紧了钢笔盖儿。
他寒假忙着给上高中的儿子补习,也差不多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又问:“对了,你妈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妈,”刘刀顿了顿,“不是一直,下雪吗,我妈就没回来。”
“那你叔叔呢?”
刘刀心想,我哪儿知道人家在哪儿啊!
秃头李说:“等你叔叔有空,让他来学校一趟,记住了啊!别又给忘了。”
秃头李站起来,拍拍刘刀的肩膀:“记得下午来领新书,今天晚上有晚自习,你要是不想来,就请个假,请假条记得写啊,上学期我们班少了两张请假条,我被扣工资了。”
刘刀点点头。
“行了,我现在去吃午饭,你也去吃点东西?”
“好。”刘刀说完,就先下了教师办公楼,直走出了校门。
下午发新书了,刘刀在自己的书本扉页写上班级姓名,又听秃头李讲了一大推有的没的,临了放学的时候,他把新书一股脑塞书包里,打算带回家放着。
初三上学期已经学完了所有新课。老师在初二下学期就开始嘱咐学生,趁早预定好学长学姐们的初三下册的旧书。
那些没有预定的也不着急,每年毕业季,初三毕业考完了,学校第二天才放人。校门口就堆集起很多收废品的,初三的旧书一撂撂往废品摊前堆。
有些人要点废纸钱走了,有些纯粹嫌麻烦,扔了书就拍屁股走人。
学弟学妹们那天正好开学,一拥而上蹲在废品摊前东翻西找。老板们一方面本来就捡了便宜,一方面每年都有这类事发生,因此也不恼有孩子来翻走几本书。
不过刘刀早早就不上学了,他的旧书是廖婷送的,她说她几个表哥都毕业了,成绩都不怎么好,现在人在职校上学,家里放着旧书,就送他了。
所以这会发新书一点作用也没有,刘刀就干脆打包回家了。
他不想上晚自习,那天基本上全校老师都去开例会,根本没人管,上课也是自习喂蚊子,他就写了请假条,在家里待着。
闵良平回来那天,正好是元宵节,学校不放假,照样上学。
他先去找了刘刀班主任,他还记得那个秃顶的老师,总是一副和气的样子。
两人见面的时候,办公室里正好没人,他找掏出钱包,说上一句废话:“老师,我们家刘刀还欠着学费吧?”
“我看看啊!”秃头李很清楚学费数目,但并不直接说,而是装模作样翻开记账的册子,“我看看啊!”
看了半天,他才报出数目。
闵良平给了钱,又收回找零放好,一抬头,正撞上秃头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师,怎么了?”闵良平不明所以地笑笑。
“哦,”秃头李就驶入正题,“是这样,刘刀现在还没身份证,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这我,我真不知道。
闵良平略带疑惑,秃头李也迷了:“怎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闵良平瞅着秃头李怪异的神情,解释说:“他妈没跟我们亲戚说这些。”又突然发问:“那我侄子感情一直是个黑户?”
秃头李这才打消疑虑,严肃地点点头:“没错。”
“他入学的时候,他妈就说还没来得及办手续。他是超生,这我知道,但也不是就不能补办户口了。国家法律有规定,黑户的孩子可以在父母一处祖籍当地学校念书,但你要清楚,黑户是没有学籍的,若是一直这样,他以后升学困难,出了社会也困难。”
秃头李说完,有补充一句:“我这么说吧,他如果不办户口,连初中毕业考都不能参加。”
闵良平倒抽一口寒气,一下变得头疼起来。
他匆匆作别秃头李,只说自己会处理好这事儿。
闵良平跑到网吧。借了一个小弟的电话,先给老汤哥打过去:“喂,老汤。”他私下从来不叫人家老汤哥,也只是在刘刀面前才那么演一演。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谨慎:“我不是说了,最近这段时间别联系我吗?”
“是是是,”闵良平站在门外,“我这不借了电话给你打吗!”
“有什么事儿,快说。”老汤催促。
闵良平也不卖关子了:“是这样,我想咨询咨询,十五岁小黑户怎么办户口啊?”
那边先是沉默了片刻:“是上次你家那孩子吗?”
“对。”
老汤心里寻思着,这姓闵的到底搞什么鬼?不是说那孩子只是他一个小跟班吗?
他叹了口气,问道:“有出生证明吗?”
闵良平说不知道,他还没打听。
“你这样,要是没有他的出生证明,就先找他父母做亲子鉴定,然后带上资料上计划生育局缴费,这个数目我不好说,你自己掂量吧,先准备准备几万块钱,记得找人开收据证明,再带着资料上派出所。”
闵良平等待着老汤继续往下说,但对方迟迟不再开口。
“完了?”
“完了。”老汤斩钉截铁。
“不是,我怎么听得这么稀里糊涂啊?”闵良平又开始开他那种让人不明就里的玩笑。
老汤也觉得他太烦了,对他提出警告:“行了,我马上挂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小子最好少联系我。等咱们的事儿成了,少不了时间要见面。”
闵良平说了声好,提醒老汤千万别再打这个电话之后,摁下了挂机键。
他把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删得干干净净,再把电话还给了机主,准备回他久违的零时小家。
夜里,他估摸着刘刀放学快到家了,就站在门口等他。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投在屋檐下的走道上,他点了根烟,眯着眼睛吸了两口,吞云吐雾时,就看到前方曲折的小路上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和一个陌生的小子稀里糊涂同住了,却连他是他妈黑户都不知道。闵良平又想到自己这些天奔波忙碌,根本没顾上刘刀,心下变得复杂起来。
他狠狠扔了烟头,一脚踩上去,刘刀正从他身边,特拽的走过去,也不打个招呼。
闵良平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他不该随便许下承诺,又两次违约。
但他说会和刘刀一起过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他想和这小子两个人一起过个年。
可现实不会为了成全你,特意为你变换它的轨道。
他也没辙。
他只好随便找话题:“那什么,你吃饭了没?”
刘刀赌气,冷冰冰地回答:“在学校吃了。”
“还有零花钱吗?”
“我不花钱。”
“那学习累吗?”
“不累。”
……操!
闵良平情愿他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然后怼自己说,关你屁事。
他觉着这四个字,都比他妈的牵强附会他的回答要强上百倍。
他正愁怎么和刘刀说上话,刘刀倒自己主动开口了。
他先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拿出几本书,走到专属他做作业的书桌旁坐下,摊开草稿,胡乱写写画画。
他语气里还带着怨愤:“闵良平,你这些天到底搞什么去了?”
闵良平话哽在喉头,他给自己弄了杯温水,边喝边扬眉瞥他:“我那天不是有意不和你多说两句的。”
他完全是在答非所问。
刘刀捏紧笔杆子,对着英语试卷上的选择题一通乱填,很快解决了欠下的英语作业。
“是我不对,我不该闲的没事儿打扰你成年人难得的休闲时光。”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他心里并不这么想。
闵良平难得不恼,反而因为轻松不少默默笑了一下。
谢天谢地,刘刀这孩子是真没什么算计,话题轻而易举被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