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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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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刀把自己裹得跟个熊猫似的,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望着屋檐的冰柱。
他连气都不想呵一口出去,仿佛这是严寒在抽去他的精气神。
电停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电饭锅这时候就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摆设,煮面条只能在火堆上架一个小炉子,锅子架上面,煮雪水。
起先刘刀是拒绝食用这种油菜地里覆盖的白雪的,洗洗澡啥的还成,食用就太扯了。
他再三追问闵良平:“闵哥,我们吃了这玩意煮的面,会不会拉肚子啊?”
“这有什么,”闵良平开始长篇大论,“想当年红军过雪山,随便抓一把雪沫子吞肚里,就跟你玩儿似的。”
刘刀将信将疑:“说得这么清楚,当年你也在场啊?”
闵良平抓了一把面条扔进滚滚沸水里,筷子捣两下,面条很快软化,游在水中。
“我不在场,可我看过电视啊!”
“什么电视啊?”刘刀站在边上,眼珠子盯着面条直发愣。
“我忘了。”
等到了面条出锅的时候,撒上一点盐,刘刀饥肠辘辘,厚着脸皮拿来一个大碗捧着。
“给,给我也盛点儿。”
他们吃饱了面条,又躺到床上了。
刘刀裹着他和闵良平的两床被子感叹:“太冷了,我不想写作业。”
闵良平超市赞同:“我也不想写。”
“你又没有作业。”刘刀小声嚷。
闵良平幸灾乐祸:“对啊,我没有作业。”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齐膝盖那么厚的雪面上泛着金光,刘刀照样站在门口,皱着一张脸,怅然望着远方。
太他妈冷了。
闵良平拿着一个铁锹,说要产出一条道儿出来。
他穿着深及膝盖的雨靴,还不忘招呼刘刀:“过来玩啊。”
刘刀摇摇头,他把火盆沿用两根木棍夹着,端在门口,又搬来一把板凳坐好,一副看戏的模样。要是这时候来上一桶爆米花,那才最应景。
闵良平见叫不动他,就数落他:“你看看你那样,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好不容易晴了,你也不下来给老子活动活动。”
刘刀伸懒腰:“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一把老骨头还不多动动。”
闵良平恼了,作势就要来揪刘刀耳朵,可是他站在雪地里,跑起来很不便,刘刀见架势不对劲儿,撤退得很迅速,把门一关,只剩下闵良平在门外不干不净骂一句,也就没声儿了。
刘刀终于下定决心写寒假作业,可是太冷,握笔的手指没多会儿就开始不利索,他想起来火盆还在门外,他就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瞅,白茫茫的屋外,闵良平弯腰在铲雪。
刘刀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写个屁啊,穿上雨靴,抄家伙出了门。
闵良平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头看到刘刀,笑吟吟的:“哟,舍得出来了?”
刘刀挥舞铁锹:“我饿了,我要上镇里吃好吃的。”
算起来,他已经吃了好多好多顿面条了,是头壮牛也给吃蔫儿了。
刘刀扬起一铲雪,抛到一边,说:“照你这么铲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铲到河边啊?你不饿我还饿呢。”
闵良平直起腰,把铁锹靠在自己身前,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定定看着刘刀,得出结论:“老子发现你真是一头猪。”
他又侃刘刀:“我看过年也别买肉了,把你宰了正好。”
刘刀气不过,这男人总爱说些有的没的逗他,他就拿铁锹扬起一铲子雪,往他脚边堆。
刘刀放狠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堆成雪人儿。”
却在瞥见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时,有过一刹那的恍然感,匆匆收回目光,埋头把铁锹铲进白晶晶的雪里,重复着扬起,抛出的动作。
胳膊很快酸了。
刘刀停下来,张开嘴,呼出白蒙蒙的热气儿:“你能不能快点儿?”我一来你就偷懒。
后来的许多天里,雪融得很慢很慢,早晨依旧打白霜,那阵仗比下雪还要冷。
好在路终于铲出来了,电也通了,家里重新吃上了白米饭,菜里也有肉,生活重回正轨。
直到腊月二十八,天才慢慢和暖起来,刘刀和闵良平一起去镇子里置办年货,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走到网吧门口,闵良平拍了拍一辆小汽车,问刘刀这车子怎么样?
刘刀哪里懂这些玩意儿,他买不起的东西就从不来去关心,说个名牌服饰他都只知道什么耐克特步,更别说要他分辨一辆汽车的好坏。
但他很不想丢面子,就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还行吧。”
“你小子。”闵良平笑他,“你懂个屁。”
刘刀忿忿:“我不懂你还问我。”
闵良平忽然说:“等我回来,再开车带你去玩儿。”
“回来?”刘刀心里咯噔一下,拎着塑料袋儿的手感觉到格外沉,“你又要去哪儿啊?”
“小孩儿别问。”
他总是把他当做孩子。
刘刀很不服气,每当闵良平用这种“与你无关”的借口来搪塞他时,他总是想让自己快点儿成长,一直到追上闵良平,能与他平起平。
“你上次也不告诉我,把我一个人扔家里那么些天,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刘刀说完,惊讶地呆愣着,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坦率地耍脾气,埋怨他,无需人推波助澜就可水到渠成。
他腾不出手来挠挠头什么的缓解尴尬,只好撇撇嘴:“我什么都没说。”
他正低头要走,手腕被闵良平拉住,他看着刘刀那张还有些孩子气的脸:“我一定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刘刀脱口而出。
闵良平想了想,郑重其事的给出承诺:“和你一起过年。”
许久,刘刀才缓缓点点头,手臂微微晃动着,挣扎开,吐出一个字:“好。”
闵良平往他背上拍了两把:“乖。”
像哄小孩一样。
刘刀耷拉着脑袋,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望着正要开车门的闵良平,没头没尾地喊:“电话。”
“把你电话给我吧!”
闵良平看他一眼,说行。
但他没有纸,只好跑去网吧跟熟人要了纸笔,歪歪扭扭写了一行数字,叠成方形。
他把纸条塞进刘刀的暖乎乎的衣兜里,想不通还是怎么着,他把崽子狠狠抱了一把。
他压低了声音,在刘刀脑后轻声说:“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刘刀怔了片刻,心里有种怎么也堵不住的情绪即将倾泻而出。他在这种无法自控里望着闵良平驶去的车影,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怎样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浑然不知。
那是只能在四下无人里,才可光明正大含带温度的神色,将永永远远窝藏在他枯乏的青春年少里。
刘刀把那句“等我回来”反复回想了无数次,那样郑重其事的话语,仿佛还在他耳边留驻。
可承诺太过于毋庸置疑,结果却并未实现。
闵良平的再次食言,让刘刀在一种愤然,不安,憋屈中,有了对未来全新的规划。
他开始意识到闵良平工作的特殊性,危险性,朝不保夕性,种种思想在他脑子里不断发酵。
如果,闵良平真是个混的,那他或许该立誓长大做一名警察,如果那时候,闵良平的事业还没落网,陷入泥潭还尚浅,那他是完全有能力将他拉上岸的。
从良多好啊,是不是?
从十点多开始,镇子里有人放烟火花炮,意为一年到头,关门炮。
炮声连天,这家还没放完,下家立马点火,刘刀在这种聒噪里推开门,炮声就更响了。
他忽然想起了闵良平这个可恶的男人,摸了摸兜里揣着的纸条,这两天他一直揣着闵良平给他的电话号码,心里忐忐忑忑的。
现在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挂出来能涨到十几二十度,夜里才一二度光景,他缩缩脖子,远方漫天的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在漆黑的夜色中,开出一阵短暂绚烂的花。
刘刀进屋,又裹了一件毛衣,还是冷,可他没信心再添衣服了,他怕穿得太多,一会没办法出门了。
他揣着那张小纸条,干燥而寒冷的冬夜,掌心居然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并不是出汗体质,可见是有什么十分叫他紧张的事儿正伴随着他。
他想了想,带上门,往小路上走去。
刘刀知道学校最佳翻墙地点,但他一直没试过。
他们学校靠山而建,煤渣跑道靠山的那一边,尽头处,围墙与山形成的九十度角落附近,长着一些小树和野藤条,藤条褡裢着树,久而久之,这地方浑然天成为一个天然小窝,毫无违和的遮住了围墙一角。
而且这地方,还有一个狗洞,狗洞旁边还有一堆高高的土,早被人踩得坚硬无比,基本上腿长点儿的学生,只要借助土堆,翻过围墙是轻轻松松的。
刘刀当然是没打算钻狗洞了,他搓搓冷冰冰的手,很轻易就越过了围墙,只不过他这会站在下风口,冷风吹起来呜呜的,叫人怕得紧。
他胡乱钻出小树棚,迎着冷风,越过煤渣道,奔跑在草坪上。
当他顺利越过草坪,穿过食堂,礼堂,水泥操场,教学楼过道,顺利出现在门卫室附近的电话亭边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捏着那张小纸片儿,摊开来,一串数字通过昏黄的路灯,映入他严重。
他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从裤兜里掏出硬币,整个过程将拖泥带水四字发挥到极致。
火炮还在冲天响,刘刀皱了皱眉头,站在电话机一旁,转身四下瞅了瞅,没人。
靠,一个人也没有。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乎学校的鬼片儿,要不是这些个炮声给他撑腰,他早就走了。
他倒抽一口寒气,捏着纸片的手指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半天才拨下那个号码。
137xxxx0591。
嘟,嘟,嘟……
他的心脏是真的就快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