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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以安 ...

  •   周以安没想到,踏进家门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被他妈堵在门口,满面愁容地询问弟弟以明的取向问题。
      她说刚刚和弟弟通过视频,在他宿舍里,传来了别的男孩儿的深喘。
      深喘……以安仔细品味了这个词,把炸裂的笑容绷在心里,面上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他不知道多正常!”
      好容易哄了妈去洗漱,推开房门,瘫在床上,黑暗一片,方才放心地笑出了声。
      以明为了跟老大哥去世界巡演,推掉了所有留学offer,人在台湾却骗妈说在英国读书,夜里两点装下午三点,开着酒店大灯通视频聊天,朱言没有骂街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点亮钢琴上的小台灯,以安掀开遮琴的罩布,挪动琴凳,掀开挡板,架好琴谱,左手,按下一个和弦。
      一段抒情的复调,巴赫,左右手重复着同一段旋律,像是在夜深人静中对话。
      这才是父母为他和弟弟规划的道路,西洋音乐,大雅之堂。
      在这个家里,“相声”两个字是明令禁止的,快板儿约等于行乞,演出约等于出洋相,玩儿玩儿也就算了,若真是指着它活,绝不是个体面工作。
      楼下“咚咚”两声敲天花板,钢琴声戛然而止。以安忙收了摊儿,夜晚又恢复了宁静。钢琴上的格子布,扬起灰尘。
      即便是在琴后垫了海绵,声音还是响亮地穿透墙壁,扰乱了邻居的美梦。
      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透出辐射光,眼镜片儿映出林晚精修过的证件照。
      林晚,文学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也许将来还会是学术界的一枝奇葩……
      周以安去听林晚的课了,他准备偷偷混在学生里,特意穿了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好使自己在学生里不那么突兀。可林晚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因为那个班里,一个男孩子都没有。
      星期一,大清早,学生多无精打采,前排认真听课,后排自由放任,手机电脑齐上阵。以安想起他上大学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的样子,不过他是坐在后面背词儿,嗯,不是单词,是台词。
      她讲19世纪浪漫派,讲华兹华斯,拜伦、雪莱,讲雨果,讲普希金……再讲到中国20世纪的创造社,讲郭沫若和惠特曼,讲冯至和里尔克……
      周以安大概是听懂了,他特意在笔记本电脑上做笔记,捍卫一个文科生的尊严。
      林晚穿着白衬衫和素色长裙,素颜,像个学生的样子,显小。她讲课的时候,特别温柔,慢条斯理,和那天救人的时候完全不同。她每次提问,“有同学想谈谈看法吗”,没有人理她,她就说“那还是我来回答一下吧”,以安忍俊不禁。
      林晚不点名,由此看来,她该是个好老师。
      下课之后,以安追着林晚谈了谈刚才课上他苦思冥想琢磨好的话题:“西方的浪漫派和唯美主义到底有什么不同?”
      林晚讲了很多,以安不时地点头称是,但他基本没有听懂林晚在讲个什么玩意儿,一头雾水。其实他对西方文学的了解就只到莎士比亚,他有一套精装典藏版,小时候逼着妈妈买给他的,一直都舍不得看,还是看平装本,翻到烂。如果能试着聊聊日本,他还知道川端康成,村上春树,渡边纯一……他尽力了。
      林晚说请他吃学校的麻辣香锅,母爱爆发,怕他吃不饱,每样菜都选了一些,刷出了五十六块二的账单……
      以安看其他同学刷卡都是十几块的样子,最多不超过三十块……结账的时候,窗口小哥发自肺腑地骂了句街,尽管声音很轻,还是没逃过以安的耳朵。
      林晚就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笑着,盯着他看。微微下坠的眼角,狭窄的目光,盯得他脊背发凉。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呀?”林晚笑着,又嘱咐以安多吃,不要客气。
      “你觉得,我们团怎么样?”
      “挺好的呀。”林晚补充道,“比想象中好多了!”
      “那如果要你加入,你愿不愿意?”
      “我?”林晚指指自己,“可我只会听不会说呀……”
      “你还会写嘛。”以安说。
      “写?”
      以安点头。
      林晚带以安参观图书馆,三楼侧室,以安从J行艺术类里翻出几本相声理论,相声史,他们面对面坐。
      以安伸出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林晚。林晚会意地笑了,比了个“OK”的手势。翻开书,一页一页研习。
      相声不需要理论支撑吗?肯定是需要的。迟急顿挫,顶刨撞盖,全都是学问。
      以安打开文档,删删改改的文档足够七八十个文档,只是为了一个节目。
      以安坐不住,他偷偷跑去卫生间抽烟,回来的时候,林晚还在看书,用铅笔画线,想到什么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晚白了他一眼,写了张贴纸给他:克制点儿行不,烟味儿好重!
      以安眉头微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呢?憋不出论文的时候,写不出节目的时候,想掐死自己的时候……
      她又低头看书,翻着翻着,见了后记。
      她看书的时候,那么认真。
      像林晚这种女人,最好骗。读书的时候,学会相信,相信理论,相信历史,相信老师,却没学过怀疑,只要让她相信你这个人,那么你说什么她都会信。
      以安猜林晚一定没吃过苦,就凭她对钱没有概念。她的父母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官员,他猜的。
      她认真看书的样子,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朱言。
      朱言做事认真是公认的,作为一个工科男,他有着分毫不能有差的审慎。
      可他生活中却不像普通工科生那样阴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
      他想起朱言跟他去电视台开会那次,走着走着就要拍他喊他:“老周!快看,快看!甲虫诶,在那儿呢,那个树上,看见没?”
      以安戴着口罩,眼镜儿上一阵一阵起白雾。春季敏感,喷嚏和咳嗽交错,他哪有什么心情看什么甲虫。
      朱言每次出门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看见什么都能激动半天,时不时掏出手机,摆拍最好的角度,再花上半小时修图,发进朋友圈炫耀,配上无比正能量的文字。即便是偶尔发牢骚,都是自我鼓励式的“元气少女”,在舞台上演出,一笑场、一忘词儿,就“翻滚着”卖萌,被大家调侃做“小仙女”。
      若是谈起朱言的长相:乍一看,不觉得好看,可时间长了……就更难看了!
      要说颜值,二万比朱言好看一万八千倍,可人家朱言人气就是高,生生是靠“可爱”杀出一条血路,发明出捧哏新路数,让多少行家汗颜。
      “老周,老周!快看,快看!”
      “又怎么了……”周以安烦躁地瞪了朱言一眼。
      “我带你看看我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朱言领着他到一个井盖儿前,他说他们每天检查燃气管道,就是从这边下井,电视台这片儿都是他们负责的。
      “挺好的。”以安的回答甚是敷衍。
      朱言本科学的机械,毕业在燃气集团工作,燃气工人,蓝领。提起工作,朱言唠唠叨叨全是些专业词汇,以安一句也听不懂。但愿他等会儿见领导也还能保持同样的频率。
      以安最佩服朱言的就是他永远对生活充满希望,阳光快乐。他突然想起林晚救人的场景,对,那个“圣母”劲儿,也和朱言有一拼。
      “不要再讲你下井的事儿了好吗,咱们要迟到了,大哥!”以安要崩溃了,他咳嗽两声,嗓子还是发紧。
      且说呢,一声尖叫,以安还没反应过来,朱言已经冲到马路上了。
      一路追,追到的时候,以安扯掉口罩,扶着路边的栏杆,急促地呼吸,一边嗑一边喘,感觉自己要窒息身亡了。
      朱言按住个男人在地上,把背包递还给才追过来的女人。
      “顺便抓个贼。”朱言还笑嘻嘻的。
      “你怎么不转业去派出所工作呢?真是屈才!”
      朱言当过两年兵,战斗兵。打枪放炮扔手榴弹那种,大概是吧,以安没当过兵,不懂。
      朱言也就是看起来瘦弱,那小身板儿,脱了衣服才看得出腱子肉,退伍几年也没退化。
      要不怎么说人民军队锻炼人呐!
      周以安和朱言是大学同学,相声社团认识的。一起搭档过两年,后来以安去大魔王那儿学艺半年,再后来出国留学就一直没联系,直到弟弟以明念大学,说想找地方演出,以安这才重新联系上老同学老搭档,着手组建“嘎嘎”,组建自己的演出队伍。只是这时候以安已经抽烟抽坏了嗓子,只能专心做团队运营,上不了舞台了。
      都说相声搭档似夫妻,的确,以明和朱言也算是“自由恋爱”,选择了彼此。朱言作为一个捧哏演员,话实在是太多了,演技又好,又爱演,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个人魅力。朱言换过无数个搭档,和以安分手之后,又陆续跟很多人搭,毫不客气地说,“嘎嘎”所有能演的演员,他都“尝过”。能力强的逗哏不愿意跟他搭档,说着主要演员的台词量,受着次要演员的关注度,谁乐意谁傻!可能力差的演员给朱言逗哏就显得朱言一头沉,哪有一头沉在捧哏的道理?以安让朱言逗哏,朱言又不乐意,他就享受那种吐槽别人,随时装疯卖傻的感觉。
      为什么最后跟以明搭档?
      以明比朱言小八岁,随和又没什么主见,事事都要靠朱言决断,正好符合朱言的角色定位。坦白来讲,以明是“嘎嘎”里基本功比较烂的一个,谁让他年轻来着,他现在也不大,才23岁不到,刚刚大学毕业,去年在电视赛上拿奖,今年就跟着老大哥世界巡演,算是他们这一批青年演员里最年轻的一个。
      很多人在背后传闲话,说以明自己没本事,全都靠运气,找到个好搭档,什么都不用愁,照样拿奖到手软。也有人怀疑以安是为了捧他弟弟,才找朱言来来带他。
      对,也不全对。以安对以明有信心,他声音清亮,普通话标准,唱歌还不跑调,最重要是沉稳,有老先生那般稳健的台风。以明没有做逗哏一定要光芒万丈的刻板印象,他主动把戏份让给朱言,让朱言有发挥的空间,在朱言“发疯”的时候,又能压住节奏,给节目定调。
      只有捧逗全能的人才敢这么表演,和子母哏还不太一样,是互为捧逗。
      看采访就知道,以明生活里冷静,淡定,话很少,生活中完全就是朱言的捧哏,随时给满嘴跑火车的朱言量活,朱言什么时候被主持人怼的说不上来了,以明就会适时地说上两句漂亮的话作为补充。
      不愧是我弟弟!
      因为朱言“顺便”抓贼,他们果然迟到了。当以安向导演解释迟到原因的时候,女导演一脸茫然,这一定是她听过的最离谱的迟到借口。
      春晚从4月份开始,广发英雄帖。语言类节目总是要经历长时间的筛选与淘汰,才能登上那个最大的1号演播厅。
      由于以明和朱言、陆森和二万去年一起在电视赛上拿到三等奖,“嘎嘎”才会被当作“英雄”的一份子。
      拿到的题目是“环保”。
      稿子改了千千万,眼看九月了,要开始联审,以安始终写不满意。
      以安抬头,注视着林晚。希望她这个潜力股能帮他搞定春晚的麻烦,毕竟这次的春晚,对他,对以明,对整个“嘎嘎”的发展,都有重大意义。
      林晚的热情,洋溢在空气里,她对相声有感情,渴望自我实现,这些周以安都看在眼里。
      她会是个好写手。
      以明和朱言,会是这一辈青年相声演员中的佼佼者。以安要尽最大的努力,推他们一把,去登上那个“小小的舞台”,那个被所有同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舞台。
      林晚问以安要写什么内容的时候,以安只说要和“环保”有关,丝毫未提及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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