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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悦悦 ...

  •   悦悦看见了,周以安跪在地上给那女人贴创可贴。她端着呈手术器械的托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护士长喊去给3床病人挂水。第一针扎偏了,又试了两三次,老人的手背泛起淤青,子女凶神恶煞地吵嚷,悦悦没有还嘴,终于在诅咒声中找准了血管,开了输液管儿。
      骂声仍无休止,他们要悦悦道歉,因为她技术差还一副死人脸,护士长来安抚,悦悦没理会,径直走出门口。
      第一次见周以安是在大学教室,她报名参加了“嘎嘎”相声的招募选拔,晚上七点约见,她快八点才摸索到门口,惊讶地发现那几个面试官还在等她。如果不是临时抢救病人误了时间,她该提前到场跟搭档对对词儿,可现在搭档都不等她先回家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一段单口。她以实际行动验证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刘宝瑞的经典段落,抄起来就说。
      以安打断她,问她平时是不是也一个人演出。她说自己很紧张,因为迟到还跑了搭档。大冬天脸都冻得僵硬,笑容也是硬挤出来的。以安问她做什么工作,她说是护士,在西城某三甲医院,因为急诊人手不够才会迟到,谢谢他们等她。以安问能不能透露年龄,她说是90年的,刚刚参加工作,以安笑着说以明只比她小两岁,要不要尝试搭档。以明问,姐姐你为什么想说相声呢?悦悦想了想才说,因为喜欢。以安笑了,说可以演她准备过的节目,当场对词儿没关系。以明说不会捧哏,结果还是朱言来。朱言看了她的稿子,陪她演了一出她自己创作的《我爱医护》。悦悦全程都看着以安,他说话温柔又亲切,他那天穿了高领的灰色毛衣,应该是,她记得非常清楚。
      后来她顺利进入“嘎嘎”成为常驻演员,因为以安问她接不接受没有工资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说可以。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其实整场选拔就只有她一个人报名,所以那三个“智障”才会一直等她。
      晚上的演出,周以安带了那个女人来,坐在二楼角落,她一上台就瞅见了。他每次来查节目都坐同一个位置。照例散场后要开会商量下周的节目安排,因为有那女人在,周以安说要请大家聚餐。
      每次他带人来都是同样的套路,悦悦见怪不怪了,每次都借请客听相声为由抓人来给“嘎嘎”写节目,反而是女朋友一次都没带来过。因为多一个人会占多一个位置,票就少卖一张。在这种事情上他不知道多鸡贼!
      悦悦同林晚握手的时候,眼睛笑成了缝隙,问是不是该叫声“嫂子”。像这种明知故问,是套近乎的必达要领。林晚忙摆手,以安说是隔壁团相声演员苏一的女朋友。反正各自介绍一遍,哄的她开心就成了。
      送走林晚,众人散伙。
      “怎么,新节目又写不出来了?这又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写手啊?”悦悦跟着以安走,他们都住海淀区,每次散场都是以安以明一起送她回家,这次以明不在,只有他俩。
      “路上捡的。”周以安熟练地点起烟抽。
      “那我是不是该向姗姗姐报告一下……”
      “别挑事儿行吗,姑奶奶!”周以安鼻子里吐出烟雾,“我今天不知道多倒霉,撞上刚才那位!我已经够果断的了,车都不要了直奔机场,结果还是迟到。你说这飞机怎么该晚点的时候就提前呢,是不是讨厌!你姗姗姐已经一天没理我了,发微信也不回,又得哄又得劝……回头我上交警队提车,还得交拖车钱,冤死了!得亏是个票友,不让她免费给咱写几套节目出来,都对不起咱今天出的血!”
      “就知道你没憋着好屁!”悦悦皱着眉头哼了一声,“那咱今天怎么回家呀?”
      “腿儿着。”
      “这是东城,大哥!从东城走回海淀,你疯了吧!”
      “那没办法,公交停运了,地铁不通,不走着难道打车吗,那么贵!”
      “那您倒是早说呀!我还不如蹭陆森的摩托呢!”
      “哎呀,走走,锻炼身体。”
      “我不管,我要打车!”
      “那你捎我一段儿呗。”
      “喂,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啊!”悦悦目瞪口呆,“刚见面的时候,人畜无害,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现在熟了,哼……谁要是嫁给你,倒八辈子血霉!”
      “该花的钱必须要花,能省的地方一定要省!这才是生活。”
      打车回家,悦悦出钱。
      进门的时候,妈妈在收爸爸的轮椅,悦悦连忙接过手,让妈妈坐下休息。
      “哎呀没事儿,这点活儿你妈还干不了啦?你累一天了,赶紧去洗澡去,早点睡觉!”
      悦悦洗了澡,蜷缩在空调房里,浑身像散架了一样。
      去年夏天,爸爸突然中风的消息,从手机里传来,妈妈在哭。那时候,她还在为了要不要辞职做职业相声演员和爸妈争吵。
      没有女孩子能靠说相声说出来的,他们都这么说。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肯定不行?”
      那次以安送她回家,她坐在副驾驶里情绪低落。下午才被护士长骂过,因为她脑子里全都是晚上的演出,拿错了吊瓶……
      “行不行的,我说了不算。”以安叹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留我在团里?”悦悦瞥向他。
      “凑场节目呗。”以安坦白得恐怖。
      悦悦忍着,抽泣声还是止不住地响,她用手挡住脸,妆哭花了。
      以安又叹了一声:“你真想试的话,回头叫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吧。”
      以安说湖北台有个喜剧选秀节目找过他,不如推荐悦悦和凌龙去。
      悦悦是“嘎嘎”唯一的女孩儿,是团宠。即便是有意见,在女孩儿面前也不能抢,男人们恪守着这种原则。
      可悦悦临时放弃了复赛,因为她父亲,突如其来的病症。
      一定是她太任性,才会……
      那场节目,以明和朱言临时补上,和凌龙排了三个人的群口。
      舞台上,说学逗唱,笑声掌声山呼海啸;病房里,心电图波澜起伏,机械设备微微轰鸣。
      嬉笑怒骂;世态炎凉。
      醒来的时候,肩膀趴得酸痛,身上披着男式外套……以安打了饭来,喂到嘴边。
      干涸的泪腺又一次开闸。
      虽然平时很讨厌,总为了点儿破事儿鸡毛蒜皮斤斤计较,但是,但是……
      “周以安!”悦悦抱住他,鼻音重得像是在喊“朱言”。
      “哎呀好了,别哭了,好好吃饭,回头你爸康复了,我还等你给我演出呢……”
      “演出你大爷,演出!讨厌死你了!”悦悦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眼泪蹭在他的领口。
      他身上,飘着淡淡的烟草香。
      不像恋人的感觉,像什么呢……像哥哥。
      要是能和以明换一换的话……
      她想啥呢,这是。
      她真傻。
      许多年后,除夕夜,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上,又一次出现那两个无比熟悉的面孔,以明和朱言,他们精神饱满地喊出春晚相声的口号:“周以明、朱言,给大家拜年了!”
      丈夫嘲讽地说,这俩人怎么又来了,关系户吧,说的什么玩意儿啊;婆婆应和着,是,节目越来越无聊,不如打牌去;七姑六婆叽叽喳喳,现在这年头,谁还看春晚啊,这也能叫相声吗,一个包袱没有,哪像咱们年轻的时候……
      丈夫喊悦悦去加点茶水,她却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盯着屏幕。没有人看见,拜年声的左下角,屏幕上,红底金字,编剧一栏里,有悦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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