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的午夜》方圆一百里

2、最后的精灵

　　两天两夜，它不知道那个人类的孩子，年轻的巫师怎么有那样的体力追逐他。它本来就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现在它的肚子很饿，饿的它的脚已经不稳，奔跑中它踩不住树枝，身子一栽从树上滑下去，跌在碎石堆上，一枚尖尖的石头划破了它的光着的脚，血流出来从石头上滴下去。它停留了片刻，从石头旁拔过来一丛小草，这是有止血功能的草，它还是认得清楚的。
　　它继续逃命，回头张望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巫师在他受伤的地方停下来，手里拿着一只瓶子收集着它的血。它恐怖地看着那个孩子，转身又继续奔跑。有时候也会有人类发现它，他们也会追逐它，目的不外乎两种，收集它身体里流淌的可以治病延命的鲜血，或者是把它送给治安官——那些恶灵的人类爪牙。无论是出自那种目的的追捕，一旦他们得逞，它面临的都只有死亡。不过一般时候普通人类根本不可能带给它威胁，它害怕的是巫师，那些人的祖先曾与神订立契约，获得了一部分神的法术，契约通过他们的血液传递下去，他们的后代也同样拥有契约。
　　在许多年以前，它是不害怕巫师的，除非是特别杰出的大巫师才能跟它的种族有相当的法力。但是如今不同了，它的种族除了所剩无几之外，赖以生存的自然也越来越失去对他们的善意，他们的法力来自自然，所以总有一天会随着这个世界的彻底沦丧而消失。巫师的数量虽然也在减少，由于人类废弃了文字，他们的很多法术也已经失传，但是他们的法力主要来自富有魔力的语言而不是自然界，所以巫师衰退的速度要更慢一些。
　　它重新攀上一棵树，可是手脚都在发软，它很饿，已经没有力气了。一道火红的火焰飞过来，烧断了它脚下的树枝，它重重地跌在地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漆黑的天空，它还记得从前天上缀满星斗的模样，如今只剩下寥落几颗星辰和孤冷的月牙。
　　它慢慢地爬起来，失去了最后一点奔跑的力量。扯掉身上的黑袍，站在月光底下，等待追逐它的捕猎者，和自己最后的命运。
　　阿古拉跑了过来，算命者在他的面前扯落幕布一样的黑袍，他张大了嘴，虽然早就猜到它是一个精灵，但是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难以相信。它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黯淡月光的照耀下周身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柔和光泽，虽然神已经不再存在，但是那一刻，他只想赞美神，这个离神最近的种族已经如此美丽，美丽的摄人心魄。
　　这个精灵的身形纤细，看上去像个孩子，它的脸庞精致美丽泛着微微的柔和美妙的光泽，它看着自己，眼神平静而忧伤。阿古拉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的一只手正拿着魔杖指着它，另一只手还攥着这只精灵宝贵的血液，想跟它说话又有点不敢开口，他从来没有站的离一只精灵这么近过，现在的许多人类一辈子都没有亲眼见过曾经跟人类十分友善且曾比邻而居的精灵，他想亲手摸摸精灵又觉得自己在森林里跑了两天实在有些脏兮兮的。
　　尴尬之中，阿古拉忽然听到林中动物惊跑的声音，那只精灵也微微低了头皱了皱眉，似乎也在凝神谛听，不过阿古拉意识到他们听的一定不是同一个声音，精灵的耳朵听到的一定是更细微的、驱使动物仓皇逃命的那一个声音。没有时间了，阿古拉一把抱住那只精灵，把它推倒进旁边的树洞里，随手拣起精灵的黑色外罩丢进去，他快速地念动咒语把树洞周围所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去掉，然后也钻进树洞待在精灵的旁边。他只来得及释放最后一个咒语将树洞屏蔽起来，树洞外就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就像是死人的指甲划动棺材的声音——是恶灵的交谈。
　　夜晚的树林里到处都有恶灵，他们有时候也会到镇上去，不过远远没有树林和荒野里那么多。阿古拉意识到自己紧紧挤在精灵的身边，一阵脸红心跳，他闻到精灵身上干爽的清新味道，就像森林。咯吱声远去了，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冒险出去，精灵抬起一只手，它的袖子里有一只水晶球，由于挤在一起空间狭小，他好不容易才掏出来，水晶球映出了外边的景象，恶灵们确实离开了。他们又等待了一会，才钻了出来。
　　“谢谢你救我，”精灵向他手上的瓶子点点头，“是因为你想要更多的血吗？”
　　“嗯？”阿古拉挠了挠脑袋，傻头傻脑地说了实话，“我就是觉得你的血能在黑市上卖上不少钱，所以既然流血了就不要浪费了才好。没有要更多的意思。”
　　精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精灵转身就要走。阿古拉连忙拉住它，“等等等等，一般恶灵搜索过的地方就不会再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吧。”
　　它也知道是这样，而且它也的确走不动了，它在树根上坐下，闷闷地跟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人类待在一起。这个人类递给他一把草，就是自己用来止血的那种，“还有受伤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待在森林里呢？人类会出卖你的。”阿古拉在精灵的身边坐下。
　　“森林里也不再安全了，人类会来这里找吃的，砍树，恶灵们不停地在这里搜索漏网的精灵。”它叹了口气，太久没有说话了，即使对方是个人类它也不在乎。“我想精灵还是比较像人类的，所以藏在人类的居住地里反而更安全。”
　　“那你为什么要去市场呢？跟人类做生意是容易被人类发现的。你本来可以静悄悄地藏在人类的空房子里。”阿古拉好心地凑上去建议。
　　“……因为我很饿……”精灵停顿了很久才说，似乎很难堪。阿古拉忍不住笑，原来精灵跟人类是这么的相似，顿时觉得跟眼前的精灵之间的沟沟壑壑被填平了不少。他从兜里掏出一只苹果和一块面包，“人类的食物你能吃吗？”
　　这只精灵似乎犹豫了，它咬着自己漂亮的嘴唇好半天，才从他手里接过吃的东西。阿古拉傻笑着，开始觉得自己的运气很无敌，现在还有哪个人有机会像黄金时代的人类一样，能够悠闲地跟精灵一起坐在月光下呢？
　　“你叫什么名字？”阿古拉问它。它抬起眼睛看着他，咬了一口面包，“你想要我的名字来对我下咒吗，小巫师？”
　　阿古拉连忙说，“我叫阿古拉，是我的真名实姓。”
　　这只精灵好像也没有心情怀疑他，“我叫萨拉。”阿古拉一怔，哈哈大笑，“你怎么会叫萨拉呢？萨拉是水生动物的名字。哈哈哈。”
　　“我就是叫萨拉，”精灵扭开头，有点不高兴，带了点精灵特有的傲慢，好像不大想搭理他，“精灵的名字都来自自然，我的名字就是萨拉。”阿古拉越来越觉得这只精灵经过的岁月不可能特别漫长，它更像是一个小孩子。难道还有精灵躲在某处生活吗？难道精灵没有像人类一样选择尽量不要生下孩子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难过吗？
　　“那你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吗？”阿古拉问它，它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眸立刻盛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孤独和忧伤，“你一辈子能见到几只精灵呢？没有其他精灵了，我想他们都死了，可能我的部族只剩下了我一个。”
　　一时之间阿古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站起来倾听了一阵四周的状况确定没有恶灵，“跟我一起走吧，我想如果你还要返回人类的聚居地生活的话，还不如跟我一起。”
　　这只叫萨拉的精灵没有回答，但是它想了想，它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你要我用血来交换生存条件吗？”它问了最后一个他担心的问题。
　　阿古拉已经抖开萨拉的那件黑色的斗篷把它往萨拉的身上套，“乱讲，我拿了你的血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要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他拉起萨拉的手，在黑暗的森林中熟练地穿行。萨拉这只森林精灵甚至都赶不上他的速度，精灵的赤脚踩在河里椭圆形的石头上，他享受着这种熟悉的冰凉。阿古拉冻的直哆嗦，可是恶灵们惧怕流水和火焰，所以从小河边走过，这是最安全的道路。
　　萨拉的手在斗篷里一阵摸索，最后把那只水晶球又掏了出来，递给阿古拉，阿古拉在接过它的一瞬间感觉到暖意从那只球体里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真正的水晶球只有精灵们才会拥有，可真是好东西啊。
　　“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处了，”萨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水晶球跟着我们的力量一起衰落。”
　　“你不是用它预言吗？”阿古拉问他，他们已经贴近了小镇，说话的声音必须小一些了。
　　萨拉奇怪地笑了笑，“连神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命运和未来。精灵们不会说谎，我能从水晶球里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只是推测这个人的未来罢了。”
　　推测？阿古拉还在想精灵的话，忽然听见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不过显然他的敏捷程度赶不上精灵，萨拉灵巧地跳开了，从一个废旧阳台上脱落的木头窗框碎片刚好砸在阿古拉脑袋上的肿包。他抱着脑袋在地上蹲了好长时间，抬起头，萨拉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在得意自己的“预言”，阿古拉想它说的也许对，在没有神来安排的命运里，人的未来属于他的过去。
　　他们来到了阿古拉的家，那是一个二层小楼，一层是一个杂货店，柜台上点着一只蜡烛，一个老人独自坐在门口，“孙儿，是你回来了吗？你到哪儿去了，真让人担心。”
　　“爷爷，有客人来了。”阿古拉嘟囔着打断爷爷的唠叨，“萨拉你进来就好，请当成家，这是我爷爷。”
　　阿古拉关好门，萨拉放下了帽兜，平静地看着蜡烛旁边的老人，“鲁，你还活着我真高兴，真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