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的午夜》方圆一百里

1、算命者

　　“那一天来临之前，在那个刺骨的酷寒中，宇宙充满战争和冲突的阴影，旷野的恶兽为了寻找食物四处徘徊。人们彼此不再宽谅互助，手足相残、父子成仇，在丑陋的欲情竞争中互相残杀。
　　这是一个充满罪恶与恐怖的世界，连大地也为之战栗，海枯地裂。死去的人多到无法计数，秃鹰在空中聚啸盘旋争食死尸，罪恶横流，鲜血染遍大地。无数罪人的灵魂争渡冥河，连河水的颜色都被遮蔽。
　　最终，最后的一刻来临了，天界的守卫者，取出密藏于世界之树浓荫中的号角，吹出紧急信号，召集诸神和英雄。号角的声音响彻云霄，比雷鸣还清楚，向「诸神国度」报告不幸的消息——诸神的黄昏来临了。
　　诸神于黑暗君主的争斗两败俱伤，虽然黑暗君主陷入了沉睡但是，在这诸神的黄昏中，诸神也已死去。
　　星辰从苍穹中落下，时间已不复存在。人类进入了漫长的永夜，当神灭之后，与诸神国度对应的，收容人类死后灵魂的雾之国也被毁灭了。所以人类不再有真正的死亡，当寿命终了之后，残损的灵魂待在腐臭的身体里，僵硬的身体四处游荡痛苦不堪，最后沦为恶灵的奴隶，屠杀灵魂健全时他们所爱的人类……现在，我们就在诸神已死的午夜里，在恶灵的统治下。恶灵们等待着黑暗君主的复苏，而痛苦不堪的人类也在等待着，等待着诸神苏醒的黎明……”老人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围坐在他周围的孩子们也沉默了，悼念着他们所没经历过的，神的光辉笼罩这里的往昔。
　　一只木棍高高飞起来，刚好打在说话老人的头上，“哎哟，我的妈呀。”老人的脸戏剧性地垮了，所有庄严肃穆哀戚的气氛都被打破了，可是木棍打在秃头上，那是真的很疼。
　　一个挽着袖子的少年站在门口，高高的个子，他一定是长得很快，刚到脚踝的裤子也许去年还是新的。他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爷爷，有空就去帮我打理杂货店，又在这里说废话，被镇上的治安官听到，你就不用活了。”
　　老头叫做鲁，是镇上最年长的人，他是一个老巫师，这年月除了治安官就只有巫师是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了，他们有法子弄出大家都需要的东西来赚钱，而且又有些在这个乱世里有限的自保法术。老巫师年轻的时候喜欢四处游历，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动荡的岁月，有人说——也就是私下里说说——他曾经参与过人类和精灵、矮人联合起来抵抗恶灵的最后一场战争，不过更多的人说就像他惯常做的那样，那只是吹吹牛皮。因为大家都知道，在“最后的战役”里，诸神的黄昏中，参加的人类都死了，曾经对人类最友善的精灵们被大批屠杀，矮人们被撵回洞底深处，后来便投降了恶灵，成了他们的工匠。随后，连诸神都死了。
　　不过鲁的确是最年长的人，有可能还是人类废弃文字后这一带唯一还记得文字和历史的人，所以人们本能地还是愿意尊重他——除了他的孙子。鲁向孙子讨好地笑着，原来那个圆滚滚的孩子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英俊模样，跟着变化的还有个性，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追问他诸神黄昏之前的事了。老人真有些伤感，“阿古拉，晚上我能不能来点酒喝。”
　　“不行，”阿古拉一口回绝，“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我刚刚才交了这个礼拜的第二次税，妈的，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啃树皮了。”
　　唉，这样就更伤感了，鲁呜呜咽咽地站起身跟着他回家去。阿古拉根本不相信他参加过最后的战役，因为恶灵的力量是那么强大。阿古拉现在还记得他三岁那年在森林里，看到一只金发的精灵被恶灵杀死，那是躲藏在这一带森林里的最后一只精灵。那个可以永生的光明精灵，周身散发着奇异的淡淡光辉，美丽而强大，可是他斗不过那些恶灵，黑色的剑穿过精灵的胸膛，精灵忧伤地看着天际，似乎在回忆，听说精灵的回忆因为它们经历的岁月而绵长，而且精灵们的回忆就跟人类的现在一样真实。阿古拉从心底里仇恨恶灵和他们的主人，有什么事能比杀死一只美妙的精灵更残忍，但是现在，天空是灰色的，白昼只有几个小时，随即就是黑暗，诸神已经死了，人类被神和他的仆人们遗弃，只能在最黑暗的午夜里挣扎。
　　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实际一些，想一想，现在如何活下去。走进家门的时候，阿古拉想起还要去市场上买一些吃的东西。他跟爷爷说了一声，让爷爷替他看着杂货店，就转弯去市场。
　　小镇不大，不过街道很狭窄，两旁两三层的破旧楼房遮蔽了仅有的日光，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黑暗。阿古拉猜想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有很多，现在这些楼房有很多都已经空了，破旧的木头窗框经常会被风吹下来，仅仅上个月他的头就被砸了两次。人越来越少，现在一般人家只要一个孩子，最多两个，有很多人已经选择不生孩子了，因为活着的人已经在挣扎，所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个黑暗的世道里遭罪，死后灵魂还不得超生。不过阿古拉隐隐约约听说，最近不断有人失踪，有人说他们是去了山里的秘密地点成为了抗争恶灵和僵尸的战士，也有人说他们只不过就是被恶灵抓去做劳工了。
　　阿古拉走过一间小酒馆，漂亮的老板娘几乎是这一带最有活力的人，其他人都死气沉沉的挨日子。她冲他打招呼，邀请他来喝一杯，他摆摆手，“不了，我还要去市场买些东西。”
　　“去市场，对了，最近新来了一个巫师，他算命算得很准，去试试吧。”老板娘热情地说，漂亮的蓝色眼睛很有光彩，又有客人叫她，她匆匆忙忙地去拿啤酒。
　　算命？阿古拉有些诧异，预测未来是跟神灵通话的巫师学问。现在诸神都已经死了，命运不再有安排，哪里还能算命呢？又是一个蒙人的江湖术士。
　　阿古拉在市场上买了点吃的，市场位于一座荒废的神庙后边，很大的一块地方代表的是旧日繁华，不过如今只有稀稀拉拉的两排卖东西的。现在每天日照最长的时候大概只有五个小时，庄稼收成少物资也少，再加上人丁稀少劳动力贫乏，所以到处都有面黄肌瘦满脸菜色的人。
　　阿古拉一边走一边啃着一只苹果，果然，在市场的最里面，坐着一个一身黑袍子的人，他的面前放着一只水晶球。阿古拉走过去，嘴里叼着苹果愣住了，那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水晶，托在一只小巧白皙的手里，他的走近在那只水晶球里引发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算命的巫师抬起头来，它带着连帽的头罩，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到他的容貌，他的腰身纤细身材矮小，也让人看不出它到底是个苗条的女人还是小孩，但是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睛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锐利。
　　“你能算命？”阿古拉在他的面前蹲下，“不过我今天已经没有钱支付算命的费用了。”
　　“你可以用食物交换。”算命者轻轻地说，听起来很虚弱，这年头，到处都有满脸菜色骨瘦如柴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会被饿死的孩子。
　　“好吧，我想算我一周内会不会有灾祸。”阿古拉敷衍地说，想看看他能算出什么来。
　　算命者伸出另一只小巧的手掌放在水晶球上，水晶球里闪烁出一道蓝色的闪电连在他的手掌上，这簇活泼的小闪电似乎是在逗弄算命者，阿古拉看到他暗暗地抖动了两次手掌，似乎想把这簇闪电甩开，可是闪电不停地凑上来，“嗯，嗯，差不多……差不多可以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算命者说的有点吭哧，引的阿古拉一笑，但是眼睛却看到了算命者小指上的一只精巧指环。人类早已经在恶灵的逼迫下毁掉书籍和学校，放弃文字了。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指环上刻着的不是花纹而是文字，这个算命者竟然富有到带着矮人工匠们造的指环，那简直就是诸神黄昏之前的人类了。
　　算命者被他笑的更加紧张，“嗯，但是，你，但是你会被楼上掉下的窗框砸中头顶。”
　　“啊？”阿古拉恼火地瞪着算命者，他脑袋上被砸的那个大肿包现在还没下去呢。那双眼睛被他一吓变的胆怯了几分，不过又很快变得坚定了，他的语速加快，“总之命运就是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站起身把水晶球揣进袖子里，就要离开。
　　阿古拉笑了笑，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继续啃他的苹果。算命者黑色的长袍垂在地上，在前面飞快地走着，他的脚步很轻快，甚至有些空灵，长袍扫过地面，没有绊到任何一快石头瓦砾上，阿古拉从后面观察着，觉得甚至连污迹都没有。娘的，到底是人是鬼啊，他在心里暗骂，随即又想到，收容魂灵的冥界雾之国已经随着冥神的死亡而消失了，亡灵都变得残缺不全寄宿在腐烂的□□上成为僵尸，世间怎么可能还有飘渺的鬼魂。
　　算命者拐进了幽深的森林，阿古拉从衣服里抽出了魔杖提防着。算命者的脚步忽然在一棵树后停止，他向着阿古拉伸出一根指头，蓝色的闪电无声地向他袭来，他的魔杖几乎同时闪耀出火焰反击过去。算命者向上一跃，身体轻盈地攀上树枝，那样的动作在阿古拉开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来不及感叹他就意识到这个算命者要逃走了，阿古拉的脚步也加快了，在树下迅速地奔跑追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