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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风流女直抒风流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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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治二十七年,秋。
金风送爽,秋草飘零。
悦王世子雪瑶的及笄之礼,已经近在眼前。
今日不是上朝的日子,雪瑶入了宫,便直奔重明宫来。
只因她一早便得到宫中传报,太子昨夜病症发作了一次。虽说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但均懿作为君主,对下总是报喜不报忧,雪瑶每次都不敢怠慢,必须要亲自去探望一下,看看究竟如何,才能放心。
经过前半夜的忙碌,后半夜的辗转反侧,一直到了清晨,均懿才恢复了些精神。雪瑶来到的时候,她刚刚发赏奖励了值夜的宫差,正在梳洗。雪瑶坐在书房里等她用膳完毕,君臣两个才安置了下来。
在自家宫中,均懿也没施什么脂粉,没穿明艳的衣裳。一袭宽大的长袍笼着双肩,那层层团花刺绣显得那么厚,似乎快要压垮了她。
雪瑶心里喟叹几声,劝道:“皇姐何必如此自苦,你这边有恙,还只顾着公务,也不晓得休息几天。”
均懿道:“不成。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早做准备。”
雪瑶有些急躁了:“什么要紧的事,能比你的身子要紧啊?”
均懿微微一笑,却不正面回应,话头忽然一转:“倒要说你,拿着我的差事出宫去,好生潇洒,三天两头在秦楼楚馆流连。怎么的,咱们家里已经有芝瑶这么一个小魔头了,你还嫌不够,非要厮混到这一堆里去么?”
雪瑶扬眉:“谁说我怠慢皇姐的差事?”
和均懿相处几年,她也摸清了皇姐的性子,外面威严,心里装着一团热情呢。小时候初见时的敬畏,早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君臣在私下的场合,态度都是这样亲近而随意的。
均懿瞥她,她也不惧,款款行了几步,眼光只看着那花架子上的双耳官窑瓷瓶,还拿下来把玩了一番。
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道:
“皇姐,我心里有数。更何况,咱们东宫中人,若太纯洁无瑕反倒不好。我这悦王世子作为摆在明面上的棋,不好太过进取,免得一开局就吃了别人太多小卒,后劲就不够了。”
均懿一笑:“那么,事情查得如何了?”
在朝廷之中,各路官员都有深深的积弊,外至边疆军营,内至宫廷内务,千疮百孔,不知从哪治起。北方边境上,祥麟大军一触即发,这样的朝廷是无法抵挡北境铁骑的。
军费不足,屯兵不够,这些都是表面的问题。
这其中更深层次的问题,纵然她仗着太子之尊,去真正触及到,那她一会遭到强大的抵触力量。
她需要找到一个能够破开这一切的口子。
雪瑶和芝瑶,就是在宫里宫外来回跑,一直配合着做些大海捞针一般的差事。
消息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三教九流之中,赌坊青楼之内了。这朱雀皇城各家画舫柳巷,雪瑶都是轻车熟路的。每次光顾,总有一些收获,集腋成裘定有大用。
雪瑶道:“这次皇姐让我查的线索倒还顺利,只是,不知道皇姐这边帮我留意的消息怎么样?”
均懿想到和公孙皇后商量的结果,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些愧对于她。
“不太好。皇后殿下他们还是决定要塞一个侧侍君给你,稳固你和宫中的关系。若你名声没有这么坏,或许给你的是公孙家旁支的儿郎,还能安分省心一些。可你如今已经传出风流的名声……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成算了。”
雪瑶早就知道有这一出,落定此事之后,倒不觉得慌张,只是有点心里空荡荡的失落。
“皇姐,这两年我渐渐长大了,咱们族中,朝堂各家派系,想要在我的婚事上分一些好处的人,那可太多了。依我看,这些人若不真的安排一个儿郎嫁进悦王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我寻思着,与其让别人占了便宜,倒不如就让皇后殿下来筹谋的好,反正他的忠君之心是光明磊落的,目的也最坦然,无非是平衡善王殿下对悦王府的影响,正面对垒的阳谋。
“所以,皇姐放心,我并非不愿,只是我们悦王府默认宫中伸手进来,要对善王府如何交代,要怎么相劝逸飞,这些都要劳心费神,故此有些愁绪。”
均懿道:“此事也有我的过失,若有需要我转圜帮忙的份上,我都会尽力。若是你当真不想——”
雪瑶一哂,笑着打断了均懿的话,带着些漫不经心地道:“皇姐,我在席上吃酒,一向是最注意首尾的。若不想醉了失态,那么有人敬酒,就高高兴兴地饮。推三阻四,惹来罚酒,那吃多少,怎么吃,可就再由不得我了。”
这番话,虽说得不太客气,但均懿并未动气。
只因这些,也引动了她大婚时的记忆。
当时,她反对过郎官的人选,也冷待过后宫这几位郎官。到了最后,才觉得如此推拒,终不会长久,也渐渐地抛去了坚持。
她也是个吃敬酒的人。
“你且放心,皇后殿下也是极体面的人。你既然在我这边的席上,我便会保证,这只是一场大家和和气气的雅聚,这杯敬酒,可以让各方都满意。”
雪瑶斟酌了一下均懿的话。
在这件事上,均懿的立场应该是和公孙皇后在一起的。毕竟,接受皇后殿下的“好意”,确定悦王府的天平向禁宫倾斜,对均懿巩固太子一系的联盟更有好处。
但均懿在其中,也考虑到了雪瑶的感受,并非一味享受下属的拥戴和忠心,而是要从根本上解决下属真正的顾虑,想要维持各方势力的平衡和团结,而不是为了某一边,去牺牲掉另一边。
均懿为君的优点,就是她会毫不掩饰地释放自己的赤诚。她本来不是云皇这样善于权衡的人,夹在各方之间多有难处,但她也从来不会敷衍了事,而是尽心尽力地去谋算,去做任何可以做的事情。
得主君如此,让雪瑶觉得心里有了依靠,那一份总是萦绕在心头的幽怨,再次平静下来。
“多谢皇姐挂念,道理我都明白的,不过是事情都赶在一起,难免有些绷不住仪态,还望请皇姐恕罪。”
均懿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应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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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悦王泓萱出门办事去了,到了快要晚膳的时候,天都黑了才回到府里。侍君慧昭秉烛相待,脸上有些愁绪。
泓萱也是有些累了,并没有一上来就询问家里发生了什么,直到用了些宵夜点心,漱口梳洗了,才斜倚在床边,任由慧昭亲手侍奉茶果。
慧昭本是个通透的性子,遇到为难的事情,别人都还陷在其中,他早已经自拔出来,泰然处之了。怎么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到了晚间,愁绪一直无法消散呢?
泓萱便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才让他惊觉自己一直微微皱着眉。泓萱安抚一笑,慵懒地靠在塌边问:“怎么?今日有什么事,将我夫难为得这般模样?”
慧昭深深叹了口气。
泓萱倒也有数,只是逗他:“是禹瑶又和你顶嘴?是岳母家有什么吩咐?是上次去紫微观许愿不灵?”
她故意绕着弯子,自然一直问不到点上。
慧昭只得自己说:“是雪瑶的那件事。今日她去面见太子,回来向我说,她已经应许了纳入侧侍君的事,往后如何,且由着皇后殿下安排,让我心里明白,暂时不要外传。所以我这一天只觉得如鲠在喉,坐立不得安生。”
泓萱倒是不以为然:“这件事早晚都要来,她自己想通了也好。”
慧昭仍然絮絮地抱怨道:
“这两年来,雪瑶渐渐大了。宫中因为此事,也曾多方施压,就连德贵君殿下也明里暗里的敲打我。我还想着,既然雪瑶不喜欢,那就帮她扛着压力拒绝到底好了,于是我一直硬着头皮装傻充楞,因为这些,被人编排了多少次?
“却没想到,今儿她连句商量的话都没有,就这么应了下来,回来跟我讲了一声,这样就算完了!那我从前……那些,我豁着脸面去得罪宫里,又算什么!
“如今把我撂在这里,我还不知道如何再去跟善王府交代呢,你们娘俩倒说起风凉话来。真好,原是我不配管你们的事。不如趁早说开了,以后我再不去多事了,岂不好?”
泓萱看他快要动了真气,俊秀面孔上一层薄红,忍不住想笑。
她伸出手去,抚着自家夫郎发烫的脸颊,心中一动,又将脸凑过去轻轻吻了几下,换来他嗔怪的目光。
这才笑着劝慰:“你也不必如此焦虑。咱们不是早知道么,这些本来就是宫中定好的主意,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霜姐姐肯定早就算明白了,却也一直无声无息的,想必也想到过这一层,知道咱们是在夹缝之中,有苦衷的。”
慧昭垂下眼去,心里没来由有些难过。
泓萱果然和雪瑶的说辞相同。
雪瑶这孩子,更像她母亲多一些,并没继承了他自己年轻时的烈性子,这让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点怨怼。
“人人都拿众星捧月的话来说,似乎是得了天大的理。可我出身权家,却有不同见解。
“我们权氏嫡系的女子,自来清心少欲,不婚者众。便有夫郎,也只要千挑百选,得一个琴瑟合鸣的就够了,断弦别鹤,皆无重续者。
“只是你陈家女子风流成性,即便有我权家血脉相加,仍生出个见异生喜的风流娘子来。”
泓萱笑道:“风流总有风流的好处。你权家的端严儿郎,还不是嫁了我这风流娘子?”
慧昭抿着嘴,不回话,神色间颇有痛色。
虽然两人如今美满和顺,但年轻时总是有过一场风波,他一向不愿提起,泓萱却总爱拿这话堵他。
到了如今,明知道她没有伤人之意,只是促狭捉弄,说笑而已,他却依然忍不住,放不下。
泓萱也哄得顺手,一看他的脸色,便张开怀抱拥了他肩,在他脸颊上吻了又吻,才倚在他身旁,缓缓道:“这虽是宫中的安排,但也不是个绝路。依我看,这是个考验。她既然选了,便是心中已经有了数。”
慧昭嗔道:“果然女儿是从娘连心的肉上长出来的。你无论事事都顺着她自己的意思,却不曾想想,侧君进门只是一小关,以后还得有什么风波?也不曾想想,我有多少为难,以后可要怎么见人说话呢?”
泓萱道:“若是旁人家夫郎,真真值得为难些,若是我家侍君,我当然高枕无忧。”
慧昭道:“这倒不一定。我面薄得很,可抵不住冬郎一怒。”
泓萱道:“我倒有心练一练她。你不出面最好,就叫她为难一场,自己和岳母家解释去。”
慧昭一时梗住。
想了想,才叹气道:“可我又怎么舍得……”
语调便软了下去。
泓萱笑道:“你瞧瞧,究竟还没怎的,平白为难成这样子,可是比我护短得多。”
见他面上又显出愁容淡淡,伸手抚了抚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