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清幽夜斜雨湿琼丹 ...

  •   迎来送往一阵,只听得窗外风声细细,夹杂着雨点和凉意,滴滴砸在窗棂。

      青樾随手关起廊上窗户,在满楼懒散的气氛里,收起刻意的笑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雪瑶所在的客房门前,轻轻敲门。

      “进来吧。”声音稚嫩,语气却冷淡威严。

      青樾进房关了门,走过去恭敬地行了礼:“世子。”

      他心知肚明,就凭今晚那几杯甜酒,雪瑶必然是没醉的。此时定然在房内,等他对主动出席的事情做解释。

      雪瑶坐在榻上,将手肘搭在炕桌。涂着蔻丹的手指轻敲在桌角,一声,又一声,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睛,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青樾也是欢场打滚,阅人无数的男子了,面对这么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女,竟然心虚畏惧,不敢抬头看她。

      那敲击声轻得如此刻窗外的点滴雨水,敲在他虚得没底的心上,却如沉重的鼓槌,每一下,就让他整个神魂跟着发颤。

      “怎么,还要我一句一句从头问起?”

      雪瑶忽然冷冷地道。

      青樾低下头,情知今晚必须要全部交代。

      “世子您有所不知,白檀这小子,他对邹五动了真心。邹五才有几个钱?每次点他作陪,反倒是他自己拿出钱来贴补,就为了给邹五撑面子。”

      雪瑶冷哼了一声。

      青樾从桌上壶里倒出一杯水,讨好地放在她手边,道:“世子尝尝,这是解酒的木瓜熟水,酸甜适中,又加了藿香,最是清新通窍的。”

      雪瑶拿起来,轻嗅香气,浅饮一口,确实还不错。心情和缓了一点,放下茶杯来,示意青樾近前坐着。

      青樾搬了张椅子来,继续道:“他是被家里牵连,才沦为官奴的,若非如此,或许那邹五还高攀不上呢。可如今,他比人家里的小猫小狗还不如。他一直不甘心认命,满心指望着邹五能把他带出去,哪怕仅仅让他做小侍,也算有个归宿。可是我们伙伴都觉得,邹五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

      雪瑶问:“那你们就没有劝阻过?”

      青樾道:“忆相思是官家教坊,我们这些人都是入了册子的,必须要等天恩大赦的机会,或者有官府下发的放良文书,才能脱离这鬼地方。所以,只要有这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谁又不想紧紧抓住?我们倒希望白檀自己争气,说不定哪天邹五喝多了酒,一个冲动就把事情做成了……”

      他自己皱着眉,没把话说完,只是摇头叹气。

      这忆相思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白檀所求之事,绝无可能。

      白檀自己深陷其中,看得不明;他们几个旁观,都知道邹五对他只是玩弄和利用,并没有什么真情。

      青樾低着头道歉:“世子,是奴家该死,实在不应该瞒着您。您若是心里有气,要打要罚由着您尽兴,只是别捅到我们掌柜的那里。”

      “你们掌柜的?马娘子?”雪瑶轻声笑了,“呵,就你们这些鬼心思,还指望能瞒得过她?只怕她早就知晓,就是懒得管而已。”

      青樾神情一僵,脸上微微红了。

      雪瑶借机敲打:“你们可谨慎着些,马娘子不过是你们的二掌柜,在她上面,还另有高人。你们小哥儿几个,若真心为白檀考虑,就该好生劝他长远谋划,或许有个天时地利人和。现在这样钻牛角尖,把路越走越窄了,将来可没有后悔药吃。”

      青樾起身行礼:“多谢世子指点。”

      他看雪瑶杯子空了,轻轻上前又去把盏,柔和地道:“世子,奴家知晓您心存怜惜之意,特意给了今晚这留客的机会。奴家蒲柳陋质,承蒙关怀无以为报,愿为君之驱使。”

      雪瑶喝了口木瓜水,漫不经心地反问:“期望用我的身份,跟你们大掌柜对冲?”

      青樾脸色一白,却还是小声辩驳:“奴家这等卑贱之人,哪配给您添麻烦?实在是因为心怀仰慕,想要为您做些什么。”

      “不必多事,”雪瑶放下杯盏,“只要做你分内的事就可以。”

      一个伎倌分内之事,无非是……

      青樾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不理解这其中更深意是什么。想了又想,神色更见犹豫,小声劝道:“世子如今还未行冠礼,若是早早地流连欢场,难免传出恶名。更何况您和善王府定了亲,本来是大有前途的,还是在细节首尾上注意着些更好。”

      雪瑶却不以为意:“方才还说愿意为我做事,怎么本职都不乐意做了?你不必拿对付旁人那一套欲擒故纵来对付我。我自理鬓之年,就经常光顾你们忆相思了,在这里花费的银钱,足够装几大车的。我的名声要怎么往外传,难道你们风月场中的弟兄们心中没有数?”

      青樾心中猛然一跳,连忙解释道:“世子这话从何说起?奴家心里想着都是您的好处,早盼着能再与您亲近些,却偏偏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又怎么敢用什么手段,没得惹您厌烦。”

      他离开座位,往前一屈膝,就跪在榻前的脚踏上,似笑非笑,仰头看着雪瑶,哪怕心中只有三分情意,此刻在眼里盛着,也能溢满成十二分来,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满意足。

      “世子,时候不早,奴家侍奉您歇着。”

      她只是柔柔地笑了一下,莹白雪肤趁着烛光,像那枝头上半开的牡丹花苞,通透粉红。

      //

      几日之后,善王府中,逸飞只觉得不堪其扰。

      关于雪瑶最近的作为,他已经反复听了许多遍了。

      不就是雪瑶年纪到了及冠,就破了些戒律吗?那忆相思中的伎倌魁首,都拜倒在她的裙下,这些故事连日来已经被填词制曲,做成风雅的歌曲,传遍了朱雀皇城。

      无论是亲友人家的同龄公子,还是善王府中的男子仆侍,也常常会谈论雪瑶这些事。非但丝毫不避讳逸飞的立场,话里话外,倒还是要劝他,为这样的妻主骄傲才行。

      逸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打定主意并不多想,却难免还是被影响到了,一点也不开心。

      一转眼,春色易老,端午时节将近。

      旭飞带了妻主权灵悉回到善王府一起过节,逸飞便窝在旭飞房中,一吐不快。

      旭飞柔声道:“做别人家的夫婿,就应该是这样。别担心,只要你大度些,那些外人抢不去你的地位。”

      逸飞不解,反问道:“大哥,妻夫之间,难道不该抱守清贞?”

      旭飞道:“傻孩子,守贞的只有夫婿,妻主不必。你没听过民间有句俗谚?‘嫁娘嫁娘,穿衣吃粮’,咱们身为男子,智慧经营都不及女子,只有听妻主的话,一家人才能和和美美。

      “以咱们这样的地位,嫁给妻主之后便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等妻主功名成就,为自己加封诰命郎君就可以了,可以说,此身之外的一切都是女子给予的。既然大家都这样生活,那想必这话是不错的,你且听从就是。”

      逸飞摇头道:“可是,妻主若是累了,辛苦了,回家来找夫婿排遣就行了,何必要去找那些伎倌?”

      旭飞道:“逸飞,男儿再好,嫁与妻主,又日日相对,也总有腻烦的时刻。你不能要求妻主只有你一个,这对你妻主不公平。她早早便告知了天下,给你侍君的地位,难道让你迁就一下都不行么?

      “何况,雪瑶并不是随便的女子。与她相交的,都是全朱雀城顶级的名伎,无论才干风流,皆不在女子之下。换了别人时,纵然奉上千金以求一见,他们都不会露面的,却奉雪瑶为首座上宾。

      “你有这样的妻主,朱雀城内人人都羡慕呢。”

      逸飞低了头,心绪不能开解。

      总觉得旭飞说得有理,却在心底隐隐抗拒着,不想接受这样的话。

      旭飞见状,又揽了他肩膀道:“别灰心,雪瑶在外自然是逢场作戏,她还是把你看得很重的。你若要抓住她的心时,倒是有一个办法。”

      逸飞听得有希望,抬头望着旭飞,眼神热切,急催道:“大哥你不要停下啊,快说快说!”

      旭飞笑了笑,道:“抓住妻主,当然是用孩子了。只要你们健康、和睦,你便要迅速帮她受孕。女子嘛,终归是子嗣为重。有了孩子之后,自然对你另眼看待。最好你运气上佳,能给妻主带来嫡长女,你的地位便从此稳固无虞。”

      逸飞本来还以为有什么新意,原来又是这些。泄了气,道:“大哥说这些后宅经营之道,当然也是对的。但是我想要的,从不是所谓地位和利益,而是她心中只有我,我心中也只有她。”

      旭飞叹气道:“小逸飞,少看些戏吧,什么妻主心中只有一人,那些都是假的。做人就该知足些,也要拿出郡主的大气来,该有‘容人之量’。

      “你现在有这样的妻主,就必须做好那个背后的夫婿,不然不但别人看你不起,连带妻主也会被人笑话治家无方。反过来,若是家中有这样大度的贤德夫婿,妻主便心无旁骛,一心功名。

      “成就妻主,对全家的贡献可就大了,连娘家也能沾上光。什么心中有你有我之类的小儿女情怀,怎么能跟这种大成就相比?”

      这些话语,在旭飞出阁之前,冬郎也曾面授过许多遍。逸飞当时也曾跟着听了,却不懂得,只是记住而已。

      谁料到,事到临头,想想这些话,竟然是剜心刺肺一般痛。

      逸飞抬头望望旭飞平静的面孔,猜想旭飞或许也有这样的体会。

      难道大哥和我不是一样的人吗?遇到这样背叛情分的女子,心里不会痛吗?

      一定是会的。

      但身为男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

      ……真的只能忍耐吗?

      逸飞反反复复地自问,却反反复复地找不到回答。

      雪瑶的心口一时会痛,一时不会。难道她的心意也像这心疾,一时在这边,一时在那边?

      纵有回春妙手,又怎么能让一个人的心意扭转呢?

      //

      天色将晚,旭飞才带着不放心的表情,跟灵悉上了马车。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灵悉自然而然伸手环住他腰:“看你,平白地说了这么些让自己伤心的话。”

      旭飞将手覆上她手背,愁锁双眉:“每个男子出阁之前,都得听上几十遍这种话,只有强迫自己信了,才会知足。”

      灵悉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旭飞额前:“你这口气,我方才听着,还以为是我要纳侧夫婿呢。”

      旭飞闷声道:“你迟早的事。”

      灵悉失笑道:“郡主大人,平日说你多虑,你就是不信,我是你的郡马,自然是我听你的。你最近忧思过甚,难道打量着要命我纳个侧夫不成?”

      旭飞犹犹豫豫地想了一阵,道:“可是,一般……”

      灵悉把他揽过来抱在怀里:“没有可是,没有一般,我们家就没有纳侧室的先例,我曾祖,我祖母,我娘,和我,都没有这种打算。虽然咱们是长辈给定的亲,但我没有一丁点身不由己——你说你是不是因为爱听这个,才老拿纳侧室的话气我?嗯?”

      说到后来,话语已含混不清。

      修长的脖颈就在口唇之下,灵悉沿着他抬起的下巴,一路吻上他还想讲什么的嘴唇,旭飞轻轻推拒一下,灵悉便环得更紧,抚着他后背的手向上滑去,托住他耳后,和他交换着绵长的亲吻。

      只消片刻,旭飞就满面通红地倚在了灵悉怀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