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再见》劳俐

9、我的妹妹

　　老妈还活着的时候，最常骂白薇薇的话就是“混蛋王八蛋。”多数时候，白薇薇并不在意，反正老妈一天到晚嘴里骂骂咧咧没好话，薇薇脸皮厚，嘻嘻哈哈调侃几句就过去了，但若是老妈骂妹妹，什么“拖油瓶”、“赔钱货”、“笨蛋傻瓜”，薇薇一定会炸毛，用更恶毒的话骂回去，哪管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在白薇薇的认知里，保护妹妹就是自己的天职。
　　父母离婚的时候，白薇薇只有六岁，妹妹白晶晶才一岁，还是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奶娃。白薇薇判给了父亲，妹妹归母亲。不出半年，父亲再娶，后妈带来个男孩子，和薇薇年龄相仿。两个小孩儿互相看不顺眼，像野生动物一样，为了抢占地盘，天天撕咬，都是恨不得对方死的架势。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两个大人被折腾的几乎崩溃，最后父亲无奈妥协，牺牲了白薇薇，把她送回了母亲身边。
　　回到母亲身边的白薇薇过的并不舒坦，舅舅新婚与姥姥姥爷同住，家里腾不出空房，母亲只得在同一个大院儿租了间小平房，上班的时候就由姥姥帮忙照顾两姐妹。除了上学，白薇薇剩余的时间就是带着年幼的妹妹，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缺吃少穿的，白晶晶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跟个黄皮耗子似的，整天哭哭啼啼粘着白薇薇，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特别招人讨厌。
　　大院儿里二十多户人家，全是老邻居，对薇薇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都挺清楚，大人们常在背后嚼舌根，说她们姐妹“有娘生，没爹养”，风言风语自然影响孩子们相处，所以两姐妹在院子里没有朋友，不光没有朋友，还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白薇薇倒没什么，反正她牙尖嘴利指甲长，战斗力刚刚的，可是白晶晶就没那么幸运了，姐姐上学不在家的时候，晶晶只要出门，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会带伤，但她又小又弱，不会反抗只会哭。
　　对此白薇薇怎么能善罢甘休，终于有一天，招了一帮院外认识的“野孩子”和院里的孩子狠狠干了一架，并且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看着一地哭爹喊娘的，白薇薇恶狠狠道：“再敢欺负我妹妹，打残你们！”
　　从那以后，院里的大人小孩背地里都管白薇薇叫“女流氓”，见到她们姐妹永远绕道走，所以晶晶还是孤孤单单没有一个朋友。白晶晶大概知道小朋友们都不喜欢她，不愿意和她玩儿，便不出门了，总是乖乖的呆在家，等姐姐回家陪她。
　　白薇薇心里好恨，直到如今她还经常做那么一个梦，梦中妹妹小小的一只，独自蹲在阴影里，低着头，手里拿个细细的树枝，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梦里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可怕，薇薇想过去抱抱她，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大人做错事，却让不懂事的孩子还债呢？明明她那么弱小，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白晶晶快上小学的时候，她们的生活发生了大变化，母亲再嫁了。
　　继父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与舅舅是同事，中年丧妻，带着一双儿女，孩子年龄比薇薇大些，一大家子六口人，挤在继父单位分的小房子里，一天到晚为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发生摩擦，白薇薇憋屈坏了，常常跟着一帮同学在外面疯玩儿，不回家，在这期间，她学会了抽烟喝酒，但是她也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低头，因为即便是这样的生活妹妹晶晶都觉得很快乐满足。
　　离开了姥姥家，也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环境，白晶晶上了小学，终于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舅舅舅妈有了小宝宝，起名叫田甜，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舅舅一家也从姥姥家搬了出来，搬进了单位分的新房子，离继父家很近，所以每到周末或寒暑假，晶晶就到舅舅家陪小她两岁的表妹玩儿，两个小姐妹的感情特别好。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白晶晶小学四年级，母亲再一次离婚。
　　大概人生没有最灰暗，只有更灰暗了。
　　继父家的姑娘学习特别优秀，一直是老头的骄傲，不像薇薇混，晶晶笨，不开窍，照继父的意思，女儿高中毕业，一定要上最顶尖的大学，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可惜他遇到的是白薇薇的母亲。两个大人的工资，养活四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已经捉襟见肘，孩子们从没穿过新衣裳，都是大人的旧衣裳，改改，大的穿完小的穿，平日里饭桌上为点儿吃的，谁多一口，谁少一口，都能引发小规模战争，所以母亲坚决不同意，钱都给别人花了，自己的孩子怎么活？
　　在报高考志愿的前夜，母亲与继父发生了致命的争吵。四年的愤怒怨怼，化成歹毒的刀子，从母亲的嘴里喷射而出，扎在继父身上，刀刀见血，这个平时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男人，终于举起了拳头，与母亲扭打在一起。四个孩子费尽力气，也分不开两个失去理智的大人，可是女人的力气毕竟不敌男人，最后，战败的母亲，披头散发，一瘸一拐的，像疯子一样冲出了家门，把自己的两个崽子留在了战场，白薇薇抱着已经哭到无声，快断了气的妹妹，跪坐在地上，一脸麻木。
　　这个千疮百孔的家也最终还是散了。
　　白薇薇觉得这操蛋的生活就是个大泥沼，你越是费力的想从其中脱身，却陷得越深，直至没顶。可是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