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扇惊棠》鸣凰

41、寻医终可愈君疾

　　赵漪平作为半个纨绔，自家的宅院自然要求风景秀美，谈完事回家就像是倦鸟归巢，若是站在自家露台上便能要看山水，生意场上的是是非非，也能随风飘散，只留他一身轻松，那是最好不过的。

　　所以赵家背后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畔还栽着几株垂柳，临着金陵的烟柳水云，赵漪平曾经是十分得意的，自诩自己品味高眼光好。

　　但此时他只想挖了自己的两只眼再滤滤自己脑子里的水。

　　风景是好，但它没后门，没退路！

　　谁知他赵漪平有一天也要避着人云亦云，逃着万众瞩目呢

　　铁艺大门一开一合，满天星河下本不起眼的声响也能变得极为刺耳。

　　赵漪平猫着腰，一步一步悄悄地跨出了大门，四下看了看，便迅速把脸塞进了衣服里，逃也似的跑了。

　　真是奇了，出自己家门搞的像扒手似的……

　　扒手再精，也会被警察发现。

　　茂密的树林后，那个小记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大眼紧紧地盯在赵漪平离去的方向，像是黑夜里捕食的枭，眼里闪烁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夜色越来越浓，江蘅之却没有一点睡意。

　　自从上次闹过之后，他心里越来越怕，越来越不安，纵然这片地已经归赵漪平所有，他也相信赵漪平万万不会带人来为难他的，但还是终日辗转难眠。

　　一闭眼都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兽扑向他，要吃他的肉，饮他的血，还有一群看不清脸的怪物，指摘他的脸，他的身，他的嗓子……睁眼便是浑身的冷汗，他不敢再睡了……他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能撑多久……

　　江蘅之披了一件薄衫，走到院里靠着一根柱子，仰头看着浩瀚的星斗，却始终没找到月亮的影子。

　　“师兄师兄，今天没月亮呢！”

　　年少的孩子拽着高他半个头的师兄，奶声奶气地问他，又像是在感慨什么。

　　“今天是没有月亮，可是有满天的星星啊！”

　　少年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师弟，那张脸已经显出以后的风姿，目光却似盛了一碗春水：“星星也很美的。”

　　“嗯……但我还是觉得月亮好看！”孩子伸出自己短短的手，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它那么大！”孩子的手又突然伸到了少年面前，“还很亮！”

　　“是呀……但月亮一出来，就看不到周围的星星喽！”

　　“……”小孩撤回了手，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师兄。

　　少年只是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星星会不高兴的呀。”

　　“哦……”小孩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那，”少年捏着他的肩膀，动作很是郑重，但脸上依然温柔得像四月春风，让孩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阿蘅想做月亮那样的人，还是想做星星那样的人”

　　“月亮啊！”小孩可能根本没听懂那话的深意，只是单纯地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干脆的语气却让少年一愣。

　　他站起了身，手搭在师弟的头上，微微捋了两下，叹了口气，“月亮啊……它是会夺别人东西的。”

　　“嗯”小阿蘅抬了抬头，眨巴着眼看他。

　　“星星会不高兴的……”少年低低地说，捏了捏师弟的小脸。

　　江蘅之望着和多年前相似的夜空，仿佛身边还会有人问他想当月亮还是星星，他在晚风里闭了眼，想着事情，想着多年前的那场对话。

　　师兄……

　　那你呢

　　你想当月亮还是星星

　　“江老板”有人喊了他一声，他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行了，王德海，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不是……那个，赵公子来了。”

　　听到这，江蘅之这才睁开了眼：“他现在来，就不怕有人再编排一番什么我半夜勾引赵公子来过夜之类的破事么？”他顿了顿，“我可不想再污他清名了……”

　　江蘅之的嗓子一点不见好，此时说话都是低沉嘶哑的，偏偏更让王经理听出他这话里隐含的委屈悲苦，让人不由地放柔了声音。

　　“赵公子说，他带了华医生来，想给您看看……嗓子。”

　　“……”

　　“要不请他进来”王经理几乎是试探地问他。

　　其实这几天王经理已经四处寻医问药，想找个好郎中给他看看，老这么拖着只会越来越严重，可每每都是江蘅之拦着他，他说：“现在所有人都在避着我，郎中来了给我把病瞧好了，钱不多挣，倒落得一身口舌，谁会真心来给我瞧病呢？”

　　可他老王不信这个邪，几次偷偷去医堂请先生，但结果都像江蘅之说得那样，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千个不愿，万般推脱。

　　浓墨星辰，天上的浮云都不知换了几轮春秋，江蘅之依旧没说话。

　　王德海有些急了，“江老板，您这病再拖可就——”

　　“让他进来吧。”

　　说罢，江蘅之便抛下了满院的冷冷夜色，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王德海还在原地呆愣着，反应过来后，那惯有的笑脸爬上他的脸庞，“哎哎哎，好嘞！我这就去请他！”

　　狭小的屋里，油灯不辞劳苦地燃着所剩无几的灯芯，尽管这灯已经尽职尽责，但它照亮的始终是那一隅罢了。

　　屋里仍是昏暗，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拿着会发光的长筒照着江蘅之的喉咙，那光不知比油灯亮了多少倍，江蘅之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个筒看了一会。

　　从长筒上移开了视线，江蘅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长得有些奇怪的人，高鼻深目，五官比赵漪平还要深邃，如果年轻一点，应该会好看些，但他可唱不了戏，五官这么凌厉可不好上妆……

　　江蘅之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却发觉华医生有些稀疏的眉毛越皱越深，让江蘅之看得渐渐有些不安。

　　他这是在给自己看病呢……但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情况不太妙啊……

　　华医生放下了那个长筒，锁着眉摸了摸下巴。

　　江蘅之悄悄吞了口口水。

　　他老盯着我脖子看干嘛？

　　这么看就能看出来问题了太荒唐！

　　江蘅之在他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看向站在一旁的赵漪平。

　　赵漪平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有一阵莫名的心安。

　　突然他脖子便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江蘅之猛地一惊，往后退去。

　　“No！”

　　华医生警告似的喊了一句，手指却轻轻地摸着他的喉咙。

　　“什什么”江蘅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自己那么脆弱的地方被人细细地摸着，他浑身顿时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你干什么！”见他摸得越来越仔细，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可惜气若游丝，破锣声似的撒到空中。

　　“蘅之！别动！华医生给你看病呢！”

　　赵漪平见他情绪有些激动，知道他有些不习惯这么直接的方式，便出言稍作解释。

　　闻言，江蘅之茫然地看了赵漪平一眼，果然不再往后退，只是有些细微地发抖。

　　这场检查下来，江蘅之折腾得可够呛。那个华医生，不是那个棍子叫他张嘴捣来捣去，照这照那，就是上手摸他脖子……一通折腾下来，江蘅之已经一身冷汗。

　　“我……怎么样”江蘅之小心地问了华医生一句，生怕从这金毛怪那里再招来一场折磨。

　　但华先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样，随后碧蓝的眼珠落在了赵漪平身上。

　　江蘅之听到金毛怪和赵漪平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的话，于是赵漪平便和他出去了。

　　桌上的油灯寿数将至，火光越来越暗淡，最后一点火苗于油面跳动了一下，散尽它最后的光，最后一点明亮很快归于黑暗，化作一缕青烟，像那火的魂灵，带着些许的凄美步入西天。

　　终是油尽灯枯。

　　像是过了许久，赵漪平才从外面回来，华医生却没进屋。

　　“他人呢”江蘅之问道。

　　“华医生先回去了。”

　　“哦……”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江蘅之坐在床上，一直没看赵漪平。

　　说实话，他有些害怕。

　　他怕看到赵漪平脸上的表情，怕看到伤心，怕看到绝望，刚刚华医生的表情已经让他心悸，若再从赵漪平脸上看到什么，他恐怕会有更多不好的揣测……

　　“你怎么还不走”

　　江蘅之连头都没抬，突然冷不丁地扔下这句话。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赵漪平心里觉得好笑，反而越走越近，最终在他床边坐下，“这可有点伤我心呢……”

　　“…………”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嗓子怎样”

　　江蘅之蓦地抬头，便对上赵漪平深邃的眼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伤心和失望，只有缱绻的目光和让人心宁的笑容。

　　“那……怎么样。”他还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他不敢透出太多情绪，也不敢靠他太近，怕自己陷进去，也怕让他再受一次流言蜚语。

　　“没关系的，你放心，能治好。”光线不是很好，昏黄染了他半边的脸庞，他又笑了笑，漏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真的”江蘅之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嗯。”

　　得了他的应答，江蘅之的心突然重重地坠下，阴郁在他脸上散去，往日的风华又回到他的目色里，只要看一眼，就好像窥见千古美人的万般情绪，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沉迷对赵漪平来说简直无药可救，他心甘情愿地堕落其中。

　　初夏本就开始燥热，这间屋子空间不大，近一些就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江蘅之又被他这么热烈地盯着，脸上竟有些发烫。

　　得知他的病能治好，赵漪平已经有些放松，便让思绪开始信马由缰，而此时在赵漪平眼里，江蘅之如玉的脸已经染了一层薄红，怎不引人遐想……

　　“要命啊……”赵漪平在心里想着，却捺不住开始紊乱的呼吸。

　　“你有病么，看什么”江蘅之有些不自然地想躲开他的视线。

　　这欲躲欲闪的模样更惹得赵漪平火起，他一把抓住江蘅之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抬起他下巴便吻了下去——

　　当然是看你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