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画舫偏宜画阁邻 ...
-
赵漪平回了家,脸上却依然一副痴笑模样,拿着江蘅之的照片看了许久,那人眉目如画,嘴角含笑,还有刚刚在戏院那一番“耳鬓厮磨”撩得赵漪平可是心神荡漾,终于按捺不住,在照片背面写了八个字:终天之慕,辗转之思。
这八个字本是他自己一时兴起随手写的,多年之后却成了事实。
望着那相片,想着江蘅之对自己的态度,他心可真是凉了半截“呵,真贱啊,人家那么讨厌你,还非得贴烙饼似的凑上去……瞧你这儿出息!” 赵漪平虽这样想着,手上却十分诚实地将照片夹到了钱包夹层里,将钱包放在了桌子上。
赵漪平站起身来,转过身便看到自家夫人正倚着门框微笑着看着他。
赵夫人温柔贤淑是出了名的,她本姓魏,芳名和淑,她的姐姐魏和贤是前清豫亲王福晋,清朝覆灭后一家人凭着原先家底过得也不算艰难,当初魏和贤将妹妹嫁给赵漪平,就是看赵漪平家产殷实,这样将来出了事,他们满清遗贵也多了条后路。
赵漪平魏和淑,一个富家少爷,一个贵族小姐,倒也是门当户对,婚后虽没有如胶似漆倒也相敬如宾,魏和淑知道赵漪平做生意应酬多,从不会追问他干什么去了,等他回来时便笑称一句“回来啦,来喝碗茶。”从不多说,赵漪平也最看重她这一点,所以越发爱护怜惜她。
魏和淑哪都好,可就是身体弱,以至于结婚多年都没有一个孩子,不过这倒也省了许多烦心事,夫妻二人就这样琴瑟和谐地过了十年,如今突然一个江蘅之冒出来,赵漪平内心也说不清对他的感情,就是觉得面对魏和淑时会莫名地愧疚。
望着赵夫人如花般的笑颜,赵漪平心虚地将钱包揣在怀里,这一切却都逃不过魏和淑的眼睛,可她只是眼睛往他怀里瞧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笑着问他:“晚饭做好了,你还在家吃吗”
“啊…哦…那个,约了玉林,到月华酒楼吃了,你先吃吧,我晚点回来。”
魏和淑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回了句好变转身离开了。
月华酒楼是他们权贵爱去的高级饭店,这里菜式精美,还会有琵琶女在阁楼上唱评弹,意韵袅袅,春风缭绕,简直是一处美人富贵乡,这便是赵漪平去江宁剧院前常来的地方。
会了方玉林坐在包厢里,赵漪平将照片拿给了方玉林,他一瞧那相片里的人笑得明朗,惊诧地问赵漪平:“你怎么做到的?一个那么讨厌你的人能对你笑成这样” 赵漪平冷笑一声,用筷子捣着盘子里的菜,说道:“这还不简单,几天不来找他,他自然就开心了!这张我偷拍的……”
“……”
“再说我感觉他没那么讨厌我吧……” 讲到这,他又想起上午江蘅之拉了他一把,虽然是在骂他,但忽略江蘅之那句煞风景的话,那姿势便足以撩人心弦,渐渐地,赵漪平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看到赵漪平老脸一红,一个大老爷们像怀春少女一样,又不巧翻到照片背后那八个字,方玉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想捧戏子,还是想泡戏子?”赵漪平白了他一眼,将照片夺了回来,又看了两眼,便揣回怀里,说道:“说正事儿!北平的货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 这几年虽然有战乱,但基本集中在东北,北平也就是划了几处租界,城内倒也算太平,照样歌舞升平,日本人的手暂时还没伸那么长,加上方玉林和赵漪平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后,北边走的货基本是方玉林在照看,他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反而教赵漪平先知道了,而且都是些粮油棉布的普通生意,照理说更不该有什么异常,怎么会出问题呢?
方玉林有些惊奇问道:“怎么回事儿北边我一直看顾,没出纰漏,你又怎么知道的?”
“外人只知道赵家的生意我是东家,可不知道我把北边的交给你了,出了事或者说假装出了事,当然先告诉我。”
“假装出了事你是说北边的消息不是真的” 赵漪平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手指叩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怕是有人要引着我们去北平一趟了。”
“那……你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谁的主意打到赵家头上来了!”
“那我……我……”
“你什么你,你跟我一块儿去!”
“啊”
“怎么了?”
“那个有人也要去……我不太敢……”方玉林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赵漪平只觉得好笑,这个人平常嘴没把门的,恐怕得罪的人不少。
“什么?去北平?”江蘅之望着凤林台的经理,那经理教他一双上着妆的凤眼盯得浑身不自在,扭扭捏捏地说:“哦呦,那王爷早听得您的名声哩,非要看您,我……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哼,在整个南京城将我的那些个徒弟们送来送去不够了是吧!连我都要送,嫌敛的财少了是吧!您究竟是凤林台的经理还是风月场的老鸨!滚,不去!”
“哎呦,江大老板哟,您别为难我了,那前朝遗贵我也得罪不起啊,哦,对了!那王爷是个真真儿懂戏的,您去了,保准与他聊得来!他那《桃花扇》京剧昆曲都可看了不下十遍!没准你还能从他那得来什么灵感呢!”
“前朝遗贵都民国了,他们算个屁!懂戏他懂戏为什么偏找我,全中国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会唱戏!”
“哎呦!我的江老板!您看看如今这局势,会昆曲的还有几人啊,戏班全散光了!像您唱得这样好的,更没有了!那王爷不知怎的,还就爱听这口,比京戏还迷呐,他对昆曲可了解啦……哦!据说他还请了一位故人,保准你想见!”
“故人?”
会是他么?
眼看着江蘅之有些许动摇,那经理忙不迭地在他耳边叨叨说个不停,简直将那王爷请的故人捧成活的孔尚任了,江蘅之最终冷笑一声:“哼,我倒要看看他都会些什么歪门邪道!请来的是何方神圣!”
“诶,好的呀,这就给您安排行李!”一听他答应,经理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赵漪平作为豫亲王妹夫,北上自然是要拜谒姐夫的,刚回北平,便到了豫亲王府。
豫亲王和前清皇帝是兄弟,和皇帝关系不错,所以在前清地位颇高,亲王府便也修得辉煌气派,豫亲王据说在朝廷上还是个主张革新的,还留过洋,家里的摆设有不少洋玩意儿,他观念也先进,丝毫没有其他前清遗贵的迂腐顽固。自己长得也不错,剑眉星目,长腿细腰,玉树临风的模样,所以赵漪平早年在北平也很喜欢和这个姐夫来往,这个姐夫对他也格外的好。
自从赵漪平举家迁到南京,他和豫亲王一家也有两三年没见了,进门便十分亲热,拉着姐夫的手絮叨个不停,豫亲王也微笑着拉着他,边拉着边往屋里走,眼神温柔极了。
几年不见,他也十分想念这个妹夫,赵漪平走了之后,他一连几天脑海里全是赵漪平和他嬉笑的模样,他可落寞了许久呢。
魏和贤与方玉林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对连襟这么热络,尴尬地对望笑了笑,便随着他们一起进了屋。
豫亲王和赵漪平天南地北聊了许久,忽而想起前几天赵漪平前几天写信请他找北平最好的点翠师傅打了一件首饰,他认得那是昆戏头面,心里有点不舒服,也说不上哪不自在。
“漪平啊,你这几天怎么会突然喜欢看昆曲了还找我打头面,是不是看上哪个女戏子了?嗯?”
赵漪平看着姐夫眉头出现个川字,似是不高兴了,便收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襟危坐地答道:“没有,就是……突然觉得昆曲挺好听的……”
他自然不能和他姐夫说遇见江蘅之的事,之前在北平,他姐夫就看不得他跟别人亲近,男女都不行,想守个宝贝一样守着他,怕别人碰坏了他,谁知道什么毛病!
豫亲王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一挑,说道:“哦是吗?那正好我今天从南京请来个昆曲戏班,全中国顶尖的水平,正好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看看。”
他豫亲王倒要看看这个妹夫是真爱上了昆曲,还是教谁勾了魂。
。“这……不必了吧,我还有要事在身,不留了吧……”
“哼,你是说你那批北边生意的事儿吧,不用看了,我安排的。”
豫亲王手敲着折扇,清澈地眸子盯着他,似是能能洞穿一切。方玉林在一旁从听见豫亲王说从南边来了个戏班开始,脸就开始绿了,再听见这一句,北边生意没问题,全是豫亲王没事找事安排的,脸更是一阵自一阵青,他不能对豫亲王发火,只好对着赵漪平攥了拳头,眼神像是要把他活剥了,他可是被赵漪平硬推来的,搞不好还要见到江蘅之那个疯子,想到他对秦润依那个模样,背后不禁冷汗涔涔。
赵漪平望了方玉林一眼见他这幅样子便知道为什么他扭扭捏捏不肯来北平了,恐怕早就听说要见从前的同行,难免要被人推上去演一段,又要重操贱业,心里发怵呢!
赵漪平可还重来没见过方玉林扮过相呢,想起他那张贱脸要装正经小生的滑稽样,不禁笑出声,转头便答应了豫亲王,豫亲王满意地拍了拍妹夫的手,双方达成目标,高高兴兴地喝茶打牌去了,独留方玉林望着两人的背影,手指悬在半空指着他们,思绪在风中彻底凌乱了。
豫亲王府中有一片大池塘,几乎可以称作是湖了,湖中有一台榭,玉栏纵横,雕梁画栋,好不气派,还有个名字唤作清月台,往常是专门用来给戏子登台演出的,不过今日来的可是凤林台的江蘅之,让他在这么普通的戏台子上演岂不屈才?
豫亲王特地用江南名角儿唱堂会的习惯,命人做了一个灯担,那是用上好的红木做成,上面雕着梅兰竹菊,镂着花鸟虫鱼,金玉围屏,琉璃灯罩,形似画舫,人就坐在里面唱戏,摇着船从远方行近,歌声从悠远绵长也会变得清朗明晰,那叫一个美妙享受!
灯担就应给江蘅之这样的名角儿用方能衬得它的好来!
几人聊了一下午,此时已是月明中天,豫亲王引了众人在清月台落座瞧了眼坐在身旁的赵漪平,温和地笑了笑,赵漪平望着月色下的姐夫,并不觉得那眼神有多温柔 ,反而瞧出了点杀气,只希望今夜来的不要是江蘅之,让姐夫看出来自己的心思还得了?
得罪亲王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