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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折花聊赠意中人 ...

  •   “江老板,叨扰了。”

      这是吴四鑫出院子前最后一句话。

      刚刚沸反盈天的院子此时静的可怕。

      “多、多多谢各位大侠,没有你们,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刚刚吓得不知道躲到哪去的王经理此时从一根破柱子那里露出脸来,到现在他的脸上还是老泪纵横,两条腿因为刚刚跪着求人已经有些哆嗦。

      江蘅之还是不忍看他这样,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王经理一脸受宠若惊,“不不不,不麻烦您了,我站的住……”

      江蘅之的手被他推了回来,看着这个跟了他们凤林台大半辈子,守了这个院子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王经理似是看出来他心里不舒服,毕竟跟他跟了十来年了,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他早就学会猜心思了,他傻傻地笑了两声:“嘿嘿,我没事的。”

      江蘅之说不出话,眼角却偷偷藏了泪。

      王德海从前跟着他师父,看着他从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弟子到接手这个院子,再到成为名动金陵的昆曲名伶,到如今这座江宁剧院和江蘅之,不论物还是人,都已经日薄西山。

      这座院子,连带着两代人的命运,浮浮沉沉几十年,什么都变了,唯独这个老滑头一点没变。

      虽然王德海贪财,谄媚,没那些个忠啊孝啊的讲究,但他足够真实,他不羞于表达他真正的愿望,以前的愿望是对钱财,现在的愿望就是对这院子的感情。

      江蘅之本以为他会是这场闹剧第一个逃跑的人,这件事他捞不到一点好处,可当江蘅之一进院门看到的却是王经理跪地痛哭,两手合十,颤抖着求着别人,那时他着实是有些惊愕的。

      他从前没放在眼里的人会哭着喊着求那些人放过这个破败苍凉的戏院,帮他护住了最后一片天地。

      卑微渺小如蝼蚁蜉蝣,高贵伟大如神龙凤凰,贱到土里的,高于九天的,都会有愿望诉求,都会有不愿失去的东西,只要你有一口气,你就愿意为它们奔忙,生命的本能。

      如果要的是钱财珍宝,倒也好说。

      那么,如果要的是一个人,一颗心呢

      冗长的车子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这种车,一个车长顶两个老爷车,跟皇帝老儿步撵游迅似的慢悠悠地在路上开着,偏就无人敢催他们,反而纷纷给他让路,这车也就更加大摇大摆,嚣张无比。

      车里的座椅和它的外表一般奢华,一个男人手里擎着西洋红酒杯,随着车子也一下一下晃着手里的酒,冷冷地看着眼前掉着眼泪的人。

      “打疼了”吴四鑫抿了一口红酒。

      “嗯……”杨玉楼小声地应了一声。

      “疼得好。”吴四鑫向前倾身,手附上杨玉楼脸上的红印,他冷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两记,“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去找江蘅之麻烦。”

      杨玉楼似是忍无可忍,声带着颤音还提高了两调:“不过是个哑了嗓的废物!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就这么帮他!那我呢我算什么!”

      吴四鑫饶有兴味地掐过他的脸,“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跟个怨妇一样。”

      “你现在嫌弃我了!当初你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你还有脸提当初!”

      吴四鑫把酒杯砸在了一旁的小玻璃桌上,几滴红酒溅在了光滑的桌面,红色的液体倒映出吴四鑫狰狞的脸。

      “你以为你现在能舒舒服服坐在这样的车里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睡过我!”杨玉楼直直地看着他,桃花眼里还有几缕水汽。

      “是,但我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么?”

      吴四鑫掐着杨玉楼下颌的手猛地往左边一甩,杨玉楼也跟着这力道倒了下去,真皮的座椅陷下了一大块。

      半晌,车里只能听见两个人因为气愤与不甘而透出的喘息。

      杨玉楼撑着座椅直起了声,把早已乱得不成样子的卷发随便往后一撸,继而眼里喊着愠怒地瞪着吴四鑫。

      “我是冒充他……但你,不是也信了么?你不还是对他下手了么?如果那天你真的去了江宁剧院,你能忍住么?”

      “你——!”

      “说到底,是你心里不干不净,是你心底藏了龌龊心思!”

      “啪!”又是一记清脆的巴掌。

      杨玉楼吸一口气,捂住脸,冷笑道:“看来我说的没错啊……”

      “你冒名顶替,还、还干出那种事,我没把你扫地出门就不错了,你他妈给我安分点,少整点幺蛾子!”

      “你留着我,不就是怕我出去乱说毁了江蘅之清誉么?”

      “知道的话,你就闭上你的嘴!”

      “吴老爷,用情至深啊。”杨玉楼看着吴四鑫有些发绿的脸,“商界大亨,痴情一个戏子,还是个,曾经的乾旦名伶啊!这要是说出去……啧啧啧,轩然大波啊!”

      “说够了没?”

      “要我闭嘴可以,银票给到位就行。”

      “三倍。”

      “爽快!”

      硝烟弥漫的车厢里渐渐静了下来,就是吴四鑫的脸色极臭。

      杨玉楼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痛快和痛楚。

      也会有让你吴四鑫难受的人啊!呵!叱咤政商两坛的巨鳄原来就这能耐!

      那个让吴四鑫难受的人,也是让杨玉楼痛楚的人。

      像喉里的鱼鲠,生生卡了他十几年,痛了他十几年。

      从江蘅之被捡回来到如今,总有人围着他,愿意疼他爱他,好像老天要把前几年欠他的全都要补回来。

      师父不舍得打他,苑清师弟百般照顾他。纵然他被捡回来的时候又脏又臭,但几天下来被他们养的白白净净,乖巧的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奶声奶气地喊着苑清,喊着师父,有时候也会糯糯地喊他:“大师兄大师兄!”

      望着眼前这个小团子,杨玉楼开始并没那么讨厌他,有吃的也会给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

      但他千不该长得比他好,万不该旦唱得比他好,更不该和他抢苑清。

      江蘅之抽了身,越来越俊秀,师父天天赞他是个唱戏的好苗子,连苑清也开始天天围着他转,越发地冷落他。

      要知道江蘅之没来的时候,都是他杨玉楼带着苑清出去玩!

      为什么江蘅之一来就抢了他的位置!

      这些想法是后来才有的,一开始只是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没有那么怨恨江蘅之,看着他和在一起,心里不舒服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恨意的滋长,往往是从一件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水汇成溪,溪变成河,河聚为江,江奔流为海,最后只需那么一点点风雨,滔天的恨意就能席卷了人,一点点把人拉进无尽深渊。

      那天寂静的夜里,便是风浪的前夕。

      苑清的很多事情,杨玉楼记得都非常清楚,因为很在意他,想知晓他的喜怒哀乐,想让他开心,喜欢看他笑。

      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杨玉楼那时不怎么清楚对苑清的感情。是友爱感觉浅了些,是亲近感觉淡了些。

      是喜欢

      可他是个男的啊!

      难不成自己有病

      多年之后,他明确自己的心意,那其实就是喜欢,不带任何杂志,只有一颗浓烈炙热的心。

      可当时他不懂,懂了也不会去告诉苑清,他怕,怕自己的炽热被人扔进冰窖,怕别人讥笑嘲讽,指指点点,更怕自己毁了苑清一生。龙阳断袖,在世人眼里就是有病。

      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对苑清好。

      苑清最爱海棠,淡绯色的垂丝海棠,他记得苑清曾经说过,那花开了一片,就是染在人间的胭脂,香雾空蒙天地间,天上王母娘娘的戏子,神仙的油彩翻下了天,洇染的也都是仙气儿。

      那天晚上,师父出门办事,明天一天都不会在,杨玉楼当天傍晚就偷偷跑出了院子,跑了几里地,便到了一出姓吴的府上。那座府里种了几株绯色垂丝海棠。

      他就站着院外呆呆地看着沉睡的花,一瞬感觉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可他依旧没忘了正事,再好看的花儿也得他师弟来衬!

      他悄悄地爬上了院头,一翻身跳进了人家院子,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惊动人这才挑了一株树悄悄地爬了上去,想折一支海棠赠予佳人。

      这吴家人不知道给海棠施的什么肥,花枝粗壮,杨玉楼一个十岁小孩,一时还真搞不定,他一边留神着这家的仆人管家,一边拽着树枝使着劲,花朵枝叶一阵簌簌。

      这家人可能以为是夜猫之类的,一点没在意这边的响动,杨玉楼的动作便渐渐大了起来,枝叶从簌簌微曳变成大声地啜泣。

      老天像是专门和他作对,正当他摇的起劲,吴府一间屋子却亮了灯,男女的争吵声穿了出来,杨玉楼慌了神,手上的劲越发大了,树干都有点不堪重负。

      偏生那争吵越来越大,还伴着锅碗瓢盆砸地的声音,男人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什么后,就听到了杨玉楼最不希望听到的声音——

      “嘭!”那门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杨玉楼手一哆嗦,海棠枝被咔哒一下不情不愿地脱离了故乡,被折了下来,他人也因为失去了受力点成功地摔在了地上

      “啊!”他一声痛呼。

      “什么人!!”气头上的男主人一声暴喝。

      有的时候啊,越不想发生什么,它还偏就那么巧!

      “站住!来人!!你们干什么吃的!进贼了都不知道!!”

      一时间,幽暗寂静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被惊扰的雀鸟哀怨地盘旋在海棠红烟上空。

      “是是是!老爷,您消消气儿啊!来人啊!”

      杨玉楼抱着海棠枝撒腿就跑,鞋都跑掉一只,这吴府还偏就喜欢种些什么奇花异草,赤裸的脚踏在满布荆棘的路上,不一会就鲜血淋漓,但他不敢停,忍着痛撒丫子往前跑。

      废了一双脚也比挨一顿往死里打好!

      况且……

      杨玉楼望了望手里已经凋零几瓣的花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眼里的仓皇竟消下去几分,换成了满目的温柔……

      苑清还等着他呢,这海棠怎么好看,他一定会喜欢。

      一个十多岁的孩童,赤着脚在布满神奇生物的地上狂奔,手里攥着花被几个成年男人狂追,居然还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上人,不逮到他简直苍天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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