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相逢》电量不足百分五

3、第二章

　　九重天宫，朝芳殿内。

　　明桓把朝芳殿从里到外翻了三遍，并不见月下仙人和韩湘子的踪影。他仔细端详着芳星台上一丛丛结着花苞，尖端流光点点散着星雾的天台牡丹，复又垂眸看了看碧石台阶下候着的众仙侍。

　　“你方才说，月下仙人根本没来过？”

　　“是啊殿下，不仅月下仙人，韩湘子仙君也许久未曾来过了。”朝芳殿的仙侍在心里默默抹了把汗，明桓行事乖张，好生事端天界都是知晓的，方才看着他对着天台牡丹目不转睛的模样，心下不觉都提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喜欢这天台牡丹，等再过半月西王母娘娘寿诞过了，小仙必定捡好的送到句芒宫供殿下赏玩，只是眼下……”

　　“不必劳动了，既然月下仙人不在此处，我自别处找他去。”

　　众仙侍没想到今日明桓这般好说话，忙千恩万谢将他送走了。

　　“我家仙人说了，今年的天台牡丹开的甚是好看，要好好赏玩几天”，明桓一想起那眨巴着大眼睛滴溜乱转的小仙童，就气得牙痒痒。且此时这姻缘祠的殿门是怎么也都敲不开了！

　　“快些把门打开，我单和月下仙人说几句话，方才的事便不同你计较。”明桓手指捏的咯咯响，好容易压着气不把这殿门轰了。

　　“适才说了的，我们家仙人不在，殿下有要紧事，在这说了即可，我们定会转告仙人的。”几个半大的小仙童死死抵着门，不让明桓进来。

　　“朝芳殿，三清宫，彤华宫……我方才都去过，月下老儿根本不在那，还敢诓我。信不信我连这门一块儿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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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方才那宋南仙童探出小脑袋，吞了吞口水小声说道：“殿下，我们仙人是真不在，临走留下话来说是过几日回来，也没说去哪……”

　　明桓抽着口气，闭了闭眼，强压着心中怒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我，一，日，也，等，不，得，月下仙人到底去了哪？再不说我不仅要拆了这门，还要伐了庭中那破树，省得日日看着碍眼。”

　　看着脸色铁青的明桓，宋南忙把头往后缩了缩，正欲和盘托出，忽又想起月下仙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别把行踪露了。

　　随后他转了转眼睛，支支吾吾道：“殿下，仙人，仙人是真的没说去哪了……呀！说不定是下界去了，近日善灵祈愿诸多，时不时姻缘谱就乱套了，仙人日日念叨着要下界探查——”小仙童眼睛亮的发光，越发肯定了：“仙人必定是昨儿领过喻令亲自下界探查去了！”

　　下界，原是下界去了，怪不得寻遍各宫不见踪影。但这话从他嘴里说来，还能信吗？

　　明桓依旧提起宋南的后衣领：“你说仙人下凡探查，他几时走，几时归，喻令上又怎么写的？你细细说来听听，不然本殿旧账一块算，当心你的瓜瓤脑袋。”说着扬了扬手，作势便要打。

　　宋南仙童本是璇玑山上南瓜作身，最是脆弱，平时走路向来都不敢颠着跑的。

　　“仙人，仙人昨日辰时便去了，最快赶在今日巳时南天门轮班时分自自北玄天柱旁的承天道回来，若是事多耽搁了，便要过两天……”宋南仙童语速极快，吐字如连珠飞弹似的“那，那喻令岂是我这等小仙能看的，不过定能在西王母娘娘寿筵前回来，仙人备了礼的，定会同众仙一起赴宴。”宋南脸不红心不跳，气儿都不带喘的随口胡诌诌。

　　实话嘛，一半一半啦。

　　西王母娘娘的寿筵——

　　明桓算了算日子，果然又要到三月三了。

　　宋南看着明桓阴晴不定的眼神，头又往后缩了缩，语气满是诚恳：“殿下，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恳请殿下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啊，小仙前年才化的形……”小仙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明桓。

　　“这话听着熟，不过本殿再信你一次，这次就放了你，倘若这回你也蒙我”，明桓放手松开了小仙童的衣领，含笑照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善地摸了摸，“下次见面，别怪我不客气了。”

　　宋南僵硬地吞了吞口水，后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哪敢，哪敢……”

　　看着小仙童吓得呆呆的模样，明桓料想他不敢撒谎，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今日巳时才回来，回来必要先到凌霄殿回禀天帝，然后回姻缘祠将红线牵了，牵丝稠结了，三生树浇了……如此一来一往折腾，定是赶不上应天典了；若是半路拦着月下仙人问个明白，就他那循规蹈矩，一刻不敢耽误的倔驴脾气，定是随便与我敷衍几句，当即去向天帝回禀的……

　　左思右想不成办法，正在苦恼间，明桓倏地脑中灵光一现，眸子锃亮：是了，当今徒留此地也问不着月下仙人一句准话，何不直接顺着天道下界途中寻他！方此时正是酉时三刻，再过片刻天将轮班，若是正巧寻着，定要问个清楚，托月下仙人带几句话给那位仙子；若是寻不着，那索性明日也是要下界的，今日同明日也无甚差别。

　　左右一思量，明桓觉得此法甚妙，不得不佩服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宋南仙童看着明桓时而愁眉不展，时而眸光发亮，时而颔首低笑，心中不由越发紧张：难道被他识破了？好容易修成的形魄……小仙童这般想着，心下不觉戚戚然，正腹排间忽然感到一阵强力自脚边席卷而来，一直翻搅自上涌动，衣袂迭飞在耳侧猎猎作响。

　　这次不仅是后脖颈了，整个人都要被拽得神形离分，只觉胃中酸水翻涌，身陷云中雾里。

　　这，难道就是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吗……

　　未禁细想，转而却见明桓身侧云彩陡然团团围簇而来，四面霓雾尽皆纷涌而至，穿浮左右，瞬息间又悉数散尽，乱流奔走八方；正此时，四面八方而来的气流卷得檐角的红绸簌簌拂动，梁间占风铎铃叮作响；玛瑙瓶中斜插的几株弯弯曲曲的珊瑚树几欲摧折；殿门前的几个仙童险些也被强劲的风带着乘云而起。

　　宋南童子猛灌了一口风，呛得涕泗横流，赶忙用手死死捂住口鼻，本就含糊声音散在势急的风里几不可闻：“殿下不等仙人回来了？”

　　话音未落，明桓已然纵羽决起而飞。顷刻间，众天宫神殿全数伏于脚下，四周烟霞缭绕，他苍劲的羽翼将其破风切开一道细长的浊流，翎羽颤颤翕动，耳畔天钟嗡鸣；赤金色的衣衫于疾风中猎猎作响，身侧殿宇琼林瞬息万变，唇边话语甫一出口当即便被抛诸于身后，卷在疾风中不知所踪；九重天际唯有腾风而起云彩与之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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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驻足于铺天盖地的云雾乱流中凌乱了半晌的南瓜童子费尽气力才将捕捉到的支离破碎的字词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下界去也！”

　　****

　　三重天内，姑射神山云雾缭绕，偶有鸟兽啼于深山树涧，又消了声，余音浮在霞岚上于层层叠叠的山峦飘渺回荡，攀绕过犬牙交错的廊壁，穿拂过侧壁上横生枝节的株株翠木，同它伸展着的枝桠一齐向云海深处探去。

　　“喀嚓”——

　　一丝微弱的声息惊动了在天池旁顾影自怜的鸟儿。

　　草莺抖了抖翅膀，转着小眼儿瞅着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方宛若明镜一般平整光滑的冰面伏躺在山亘间，约莫数十丈宽，静静倒映着上方仙境的琼楼玉宇，云巘烟霞。水脉一路顺着山间走势穿行，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直直通往下界去。

　　“喀嚓嚓”——

　　声音比刚才要大了些，厚重的冰层下涌动着勃勃的生机，草莺儿慌乱地扑腾着羽翼，扑簌簌飞离池面几尺。“哧”——天池冰面终于破出细小的一弯裂缝，汩汩的，绵密的清流自其缓缓渗透而出；骤然千万道冰裂声响起，沉息一冬的天池圣水顺势破冰而出，山间顷刻间清流淙淙流动；细小鳞集的薄冰争逐漂泛于水流间，在金乌童子尾翼下浮动粼粼波光，山麓间满载一泓星河。

　　正值人间三月，春风和煦，冰河初融，天池的水承接着四重天光晖映着云雾外散作绮锻的余霞，潺潺淌过一片覆着丛丛琪花的青草地。

　　一个看起来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仰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将手边一抹云幻作一枚青玉圭，手一挥，玉圭又变作了两只小蝶，相伴流转追逐于指尖，辗转落于俊秀的眉宇，袖子轻轻一扫，复又重归云雾。

　　乐湑将身边的云彩折腾变幻过了上百种模样，耳侧的水流已经汩动了两个时辰，方今正是酉时一刻。

　　还有最后两刻钟，若还不来，便不成了。

　　“再不来要误时辰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乐湑把玩着手里的玉圭，暗暗纳罕，“无怪乎父亲总随身带着，寸步不离守着这玩意儿，真得提防被人偷去。”

　　玉圭名唤“祈福襈”，原为姑射山上的奔云石所制，千年一结体，玉质通体晶莹透彻，隐隐泛着绿光，像一片青叶子，握在掌心里映得他整只手都碧莹莹的，甚是稀罕。

　　更稀罕的是，此乃三重天内东天池畔白泽一裔之圣物，为历代族长所持。

　　每年三月，人间第一朵海棠花开的时候，三重天内沉睡的凤栖梧桐渐次转醒，枝桠舒展出翠嫩新条，拥草木之灵入体，浅镀一层银光。

　　届时千鸾百凤自九重天齐鸣而至，彩翼翻飞，长啼三日不绝。族长衍邶天君将携族中长老于天池畔为凡间善灵辟邪降福。

　　众生福至，青玉圭光转。下界凡灵福愿皆化作明黄色光点自天池缓缓升起，叶衍邶在前将万千星点挥袖拂起，齐齐飘落至一方棋盘之上；众长老在后将福灵列布周匝，次序盘列。万物之情尽皆达晓后，祈福襈流光不歇，福灵微微颤动，须臾光芒后散尽悉数散落进天池水中，顺着山垣走势淌过开着琪花的青草地，淌过凤鸾啼鸣的凤栖梧桐，淌过枝节错生的廊壁……

　　最终流向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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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