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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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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桓又打了个喷嚏。
说来也奇怪,天界不比凡间有四时节令,并无寒冬酷暑:炼药炉边,是百岁不枯的瑞草;斗妍园内,有千年不谢的名花;朝芳殿中,有万载常青的古木;复道回廊、天宫宝殿处处皆绽时花。可是明桓仍觉轻寒恻恻,凉风翦翦。
“孚瑶,前殿中可还有别的仙官留待吗?”明桓将四春茶端置桌上,又将身上的裘毯拢了拢,信手翻着膝上的典籍。
自打鸣钟童子将天报讯息传达至众仙宫后,诸天仙神熙来攘往地来句芒宫问候明桓,整整三日,句芒宫殿前门庭若市,各路神仙笑魇卿卿地将半人高的奇珍异宝,仙品灵器赶着送上门来,指明要送给明桓当天应劫的贺礼,险将门槛踏平了。这场面,这阵仗,恁是让见惯东王公点神将的明桓惊诧了一把。
一旁的仙侍探手边挽纱帘边应道:“殿下,先前司命星君还在殿前与监兵仙上商量着您的凡间命数,刚刚雨神仙上也送了贺礼过来,前脚刚走,留下话来说是让您好生休养,莫要误了明日的天应典。”
这九重天上的神仙从来都是见他……不对,是望见他就旋即御风而走,如遇造访,多半是来兴师问罪的。如今,个个都搂着他嘘寒问暖:远至劫后位列仙班互为同僚共创美好天界的宏伟愿景;近到明日务必自南屏天柱旁的应天道下界的烦琐小事,简直无微不至。
甚至,甚至今日还因他要历个百十年的小劫竟办了一个众仙同庆的“天应典”!
一想起这“天应典”,明桓的头皮都隐隐发麻。
前日,文昌星君拿着他那本耗时数千年遍访仙宫,由众仙亲口叙述渡劫历程而整合成册的《人间渡劫三万事》在句芒宫滔滔不绝时,明桓的眼角当真控制不住地直抽搐。随后他便趁着众仙对着监兵星君絮絮叨叨,赶忙从后殿翻出去,溜进了姻缘祠避难。
甫一站定便看到三生树上的牵丝稠都被月下仙人打成了繁复的桃花结,几个小仙童跑前跑后地往殿上的飞檐翘角挂往年仙人寿筵上用剩下的天灯。上下一新,连殿角旮旯的云雾都漫出甜味来。
这才不到半年,仙人又要过寿了?
不对,月老最怕别人说他老,平日里端着的都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搭起话只道弟不称兄,时常二三十载才办一回寿筵,道是又添新岁。
那如今尚能算得上喜事的,只有……
略一思索,他立马纵羽而起。果然,各宫仙侍都在忙碌,殿中草木一新,从枝头至草尾都描着萤色,他沿着天街一路从南飞到北,复又从西飞到东,三十三座天宫,遣云宫,彤华宫,化乐宫……宫宫摆灯弄火;七十二重宝殿,百稷殿,朝芳殿,凌霄殿……殿殿画柱雕梁。
各仙宫宝殿果然处处玲珑,连冷冷清清的广寒宫桂树上都打上了大红喜结!
“‘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阿嚏……人间第一耽离别’”,明桓比着玉版宣仔细默着诗,忽反手将书合上,眼底满是落寞,“耽离别……当初爹爹教的时候还觉得颇有道理,如今想来纸上的话是只中看的。”
不过说实话,乍然要同可亲可敬的仙朋一别数十年,明桓真有些舍不得。自打他由天之灵气幻化成形的那一刻起,那可就没有一日不“想”着众仙。
想他还是九重天上万千灵气之一股时,偶有一日飘至兜率宫,恰逢太白星君炼丹,丹炉忽然轰塌,一时之间天方瑞气倾泻难收,让明桓痛快淋漓将灵华之气吸收了个饱。
后来听说丹炉是被一只从下界来的猴子推到的,天界还因它乱了几日。不过不妨事,明桓便记下了,将来自己成了形,必定要报答太上老君这份大恩。
可是当时明桓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每自己以身试药,老君总是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丹药献给西王母娘娘,捶胸顿足不止,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老夫熬了七七……才练出的这一颗,竟让你……”
老君年岁不小了,听闻同日月共生年,要是像神农仙君一般将有毒的丹药误食陨落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每每老君有新鲜的丹药出炉,明桓总想方设法要先试吃。
还有月下仙人,整日绞着红绸给凡世生灵结缘,不小心还将自己绑个结实;姻缘谱上那么小的字,一一去比对;再将错综复杂的绸带分拣出来,对照着三生数上的因果,将其绑在命定二人的小指上,说是那牵了红线的两人即使走到了黑黢黢的黄泉路也能找到彼此。
如此辛劳,明桓真是于心不忍。
而且月下仙人虽然看着不过十几岁少年模样,可金乌童子说过,他已经十万岁有余了,想来眼睛必是不好使了。所以,每每得了空,明桓便溜去姻缘祠,在那姻缘谱上勾勾画画,帮着月下仙人去些烦忧。
但是不知何故,月下仙人好像更烦扰了,明桓看见他总是去句芒宫,跟爹爹谈几个时辰的事情。月下仙人走了之后,明桓总是会被罚面壁思过。
但并不妨事,禁足过了后,明桓照常往姻缘祠跑。
至于雨神的禾稼,每至芒种时分雨神娘娘忙碌,总要下界施雨,时常不在宫里。但禾稼是需要浇水的,明桓便自告奋勇帮着雨神娘娘照料,把河伯仙君的唤水令拿了来。但是明桓操作不熟练,有些控制不好,不小心就浇多了……
之后,雨神娘娘总是想跟河伯仙君斗法一决高下。
明桓这满天宫可劲儿闹腾,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一晃眼五千年倏忽而过。如今每每见着众仙含笑行礼,众仙就好像都逢着急事,一阵风吹过就不见踪影了。
即便如此,明桓也并不觉孤单。
每日甫一睁眼,殿内仙气萦萦缭绕,玉床旁的花盏碧雾蒙蒙,在孚瑶仙侍尚未把纱帘掀开时,明桓就隐隐约约看到书案上一人高的书信了。天庭里的仙娥们素来对他青眼有加,除了每日朝来的几百封书信之外,明桓走在斗妍园旁的小径中都能接到仙娥挂在凤栖枝头的青蝶丝帕。
暮归之时,金乌童子驾着大羿星君赠与他的黄金车驾路过句芒宫,明桓便托他将仙娥们的书信并青蝶丝帕归还了回去。
到并不是明桓真的不解风月,原是他在姻缘祠时曾偷偷将月下仙人的姻缘谱翻看过,他的名字下面并未有哪位仙娥的名字。他拿着姻缘谱对准洒到他眼睫上的光亮,隐约看到一只四脚兽的模样,忽然又不见了。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看到监兵星君名号下面是青鸾夫人的名号,鸣钟童子名字下面画着一只三只脚的鸟,这又不晓得是宋南,赢吉哪位仙童的手笔。
后来,月下仙人偶然提起,姻缘谱里的名字是天应在万物成形之前就注定好的,若缘未至,那便只可隐约可窥得模样,若缘已至,姻缘谱上便书成了字。
原来如此,明桓心下想着,虽未听说哪宫的仙子真身是只长犄角的陆兽,但既然自己并非这些仙娥的命定之人,也就无故去招惹她们。
不想,本以为是一番善举,却让自己愈发斯文扫地了。
其实斯文不斯文倒也无所谓,但若总是这样以讹传讹,如此败坏了自己名声,虽说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但哪天若是真遇着那仙子,人家不乐意嫁来,那后果当真有点严重的。
不想娶与娶不到这是俩个概念。
污名事小,失妻事大!
得速即找月下仙人叩问一番这仙子是哪宫哪殿的,提前登门拜访把这亲定下,不然等自己数十载后归来,漫天风言风语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那时可就晚了。
“孚瑶,我方才想起来天镜山的翊圣星君前几日邀我品茗,得出去一趟。若是青鸾夫人问起,就说,说我就快回来。”说着,明桓便头也不回,急匆匆地御风而去了。
要实话实说去姻缘祠,那青鸾夫人定要打断他的腿。
“是,欸,可是殿下,天镜山在西边……”孚瑶眼看着明桓纵风直直往北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扶了扶额。真是没一日能叫人省心的。
明桓收了风稳稳当当地落在姻缘祠时,见殿里几个仙童在布彩,三方檐上,点着数枚星点萦绕,芳香四溢的花盏;梁上一只只金吞兽被擦得铮亮,一列列玉麒麟在散光下熠熠生辉;琪花瑶草,碧波轻漾,殿内四处瑞气缭绕,云遮雾罩。
独没有月下仙人的身影。
“哎,宋南,先别跑啊,跟我说说,你家仙君哪里去了?”明桓一把擒住正准备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小仙童,笑眯眯地问。
宋南仙童左右挣扎不开,眨巴着大眼睛道:“仙人,仙人昨日便和韩湘子仙上同去朝芳殿赏花了,至今还未归来。”
“和韩湘子去朝芳殿了啊……即是如此,你直说便是,躲那么快做什么。不过,你家仙人几时回来?”
“少则两三日,多则七八日,我家仙人说了,今年的天台牡丹开的甚是好看,要好好赏玩几天。”宋南又挣了挣,“殿下若是有要紧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待仙人回来了,我自会告知。”
“那明日的天应典,仙人也不去了?”明桓看宋南左右挣扎,手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
宋南越发感觉被命运牢牢扼住了后脖颈,着实勒得慌,皱着小脸道“仙人说了,近日姻缘祠事务繁忙,下界善灵多有祈愿,即是赏花归来,殿下的天应典怕是也顾不得了,故而令我们几个留在殿内布彩。”
“七八日……”明桓托着下巴想了想“来不及了,我且寻他去。”
明桓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胆敢骗我,绝不轻饶了你。”
“不敢不敢,小仙司缘媒之职,只道衷语不敢胡言。”
“如此再好不过”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殿内的红绸便霎时纷飞飘舞,云雾四散。
宋南蓦地感觉后脖颈一松,揉着脖子,转头冲着明桓没入云梢的背影吐了吐舌,“长得是快了些,岁数还没我大呢,还揪本大仙的新衣裳。”他边说边整了整衣冠,收拾妥帖,“我家仙人算到你今日要来,早早去天镜山找翊圣星君下棋去了,看你如何找得着。”说罢,哼着小调摆弄着彩带,打了个端端正正的喜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