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携君行》春之初

2、晋州

　　从水路到陆路，走走停停，一行人到晋州时已快四月末。江南的四月已是浓绿，晋州却正是一派春景。
　　马车终于停下，还没等严嬷嬷扶齐兰芷下车，她早揭了帘子，冲着站在那儿的自家哥哥笑道：“哥哥！”
　　齐景桓看着三年不见的妹妹，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了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正要抱妹妹下马车，便见马车帘子揭开，出现了一张秀气的脸，着一身青衣，清雅秀丽，想来就是严嬷嬷信中所说的周姑娘了。周素兮正要行礼，齐兰芷挽着她的手，亲热地笑道：“哥哥，这就是周姐姐。”周素兮抬眼，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就是齐景桓了，倒是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虽然肤色有些黑，但说是将军，面容更像是书生，只是神情严肃。
　　周素兮见了礼，齐景桓已知道这一路上她和妹妹相处甚好，点头道：“已为周姑娘安排了住处。”齐家乃是定国公府，几代都守护晋州，齐家人虽是勋贵，可与京城的不同，各个骁勇善战，就连齐景桓的母亲秦氏也是出自宣威将军府。齐景桓二十有五，大小打过的仗也有数十次，被皇帝加封为怀远将军。

　　齐嬷嬷是齐家内院的大管家，带着周素兮到了她在齐家的住处，名为“梨花院”，院子里种着数棵高大的梨花，若是在江南，梨花早就谢了，在晋州却开得正好，烟烟霞霞，一片白色，恍若仍在江南。
　　齐嬷嬷笑道：“姑娘瞧瞧院子，若有不满意的，尽管和奴婢说。”
　　周素兮轻声道：“嬷嬷客气了，素兮得齐姑娘相助，有片瓦已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劳烦贵府太多。”
　　齐嬷嬷一开始不知这周姑娘性情到底如何，但严嬷嬷向来稳妥，她能让周素兮到齐家来，想来不会太不合时宜。只是心里到底担心自家姑娘年纪小被骗，不过现下接触时间虽短，也看得出周素兮是个有分寸的。齐嬷嬷笑道：“姑娘安心住着便是。”又唤了两个婢子出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名唤乔嬷嬷，统管梨花院，一个年纪轻些的，名唤青云，是大丫鬟。院内又有婢子若干，周素兮都交给乔嬷嬷去管。

　　日暮时分，院子里传来一阵嬉笑声，齐兰芷飞快地奔进屋子，嬉笑道：“周姐姐，我来接你去我那里用饭，哥哥说要给我们接风洗尘呢。”
　　周素兮有些犹豫，方才齐嬷嬷说近来晋州与鞑靼的交界地凉城有异动，定国公和夫人都去了凉城驻守，府内没有长辈，她已是十八，齐景桓又是未成亲的男子，理应避嫌。
　　乔嬷嬷看出周素兮的犹豫，劝道：“咱们晋州向来不讲究这些，又是在姑娘院子里，且国公与夫人不知何时回来，姑娘也不必一直避着。”周素兮想了想，就应了。

　　二人到齐兰芷的兰馨苑时齐景桓已经在了，严嬷嬷正在一旁说着什么。
　　齐景桓见齐兰芷来了，吩咐下人摆饭。齐兰芷本十分高兴哥哥来给她接风，可看着眼前盘子里大块的肉，不禁嘟起嘴巴。不是她挑食，实在是习惯了江南的饮食，一路上又有周素兮做的地道的江南菜，如今看到晋州的菜，实在有些不习惯。
　　齐景桓见她兴致低落了下去，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他只顾着齐兰芷的安全，之前确实没有想到她早已习惯了南边的生活。
　　齐兰芷咬了一口齐景桓夹的菜，小声说道：“哥哥，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哥哥整日忙着晋州事宜，还要时刻注意爹娘所在的凉城军务，如今她却还对着菜挑三拣四。
　　齐景桓放下筷子道：“是哥哥考虑不周。”齐兰芷不说话，眼睛却慢慢红了，她与家人分隔三年，纵然有严嬷嬷她们好生照顾，衣食不缺，可到底是想家人的。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心头的情绪全都流露了出来，伏在齐景桓怀里抽泣。

　　周素兮见兄妹二人情深，轻声退了出来，去了兰馨苑的小厨房。现下正是晋州的初春，虽然齐家是晋州最大的家族，但这会儿许多蔬菜都还没有。周素兮看到厨房里的几根笋，倒是惊讶，晋州的气候竹笋难以成活，齐府居然有，不过刚刚桌子上没有看到这道菜。厨房的婆子见周素兮看着几根笋，知道这位姑娘是刚从南边来的，笑道：“姑娘，说实话，咱们晋州也没这个，这是前几日外头送来给将军的，咱们也不会做。”
　　周素兮看着边上水桶里的几尾鱼和面皮，心里有了主意：“嬷嬷可否借厨房一用？”
　　那婆子忙道：“姑娘用便是。”
　　周素兮利落地剥了竹笋，将竹笋略煮，又烫了蕨菜，都切成丁。婆子将处理干净的草鱼拿给周素兮，便见这位看起来柔弱的姑娘迅速将鱼去骨片好，鱼肉切成丁，极快地焯水。
　　晋州最不缺的就是粉皮这等面食，周素兮将面皮切成三角状，仔细地将拌好的几样馅料包在粉皮中，包成一片花瓣的样子，再放到蒸笼里蒸。厨房的一群人看着周素兮做菜的样子都甚是好奇，这南边人果然和他们不一样，吃食都这么费劲。
　　齐兰芷伤心了一阵，不好意思地从哥哥怀里出来，才发现周素兮不见了，正要叫丫鬟去找，就见周素兮端着个盘子进来了。
　　齐兰芷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抹眼泪了，忙凑到周素兮跟前：“姐姐，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一路上，周姐姐可给她做了好多吃的，色香味俱全，比她在南边的厨子做的好多了。
　　周素兮笑着打开盖子，香味扑鼻而来，翠色的盘子里几个粉皮包围成一圈，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外皮晶莹剔透，能看到里头裹着的馅儿。
　　齐兰芷顿时忍不住伸手去拿。
　　周素兮忙道：“兰妹妹小心烫。”
　　齐兰芷咬了一大口，也顾不得烫，嘴里边嚼边道：“姐姐，这叫什么？从前你不曾做给我吃过。”
　　周素兮道：“这是山海兜。路上食材少，做不了这个。”她微微偏过头看了齐景桓一眼，道：“方才见小厨房里有这些，便自作主张做了这个。”
　　齐景桓不在意地点点头，他只觉得这位周姑娘过于谨慎了些：“一路上多谢周姑娘照顾。”
　　齐兰芷夹了一个山海兜放到哥哥碗里：“哥哥，快吃！”
　　齐景桓夹起筷子吃了一口，不似晋州的肉食口味浓重，山海兜看起来清清爽爽，透明的粉皮里裹着的馅料保留了食物的原味，却十分鲜美。他整日忙着战事，有什么吃什么，对吃食向来不在意，不过这个山海兜确实和平日里的那些不一样。就像这位周姑娘，看到时确实有一种春风拂面之感，清雅娴静。
　　周素兮看着兄妹俩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盘子，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位齐将军到底行事如何，现下看他应该是不拘小节之人。
　　之后半月，周素兮都没见到齐景桓，倒是齐兰芷每日一早便跑她院子里，缠着她做各种吃食。这日天气忽的又冷了起来，周素兮一早都没见到齐兰芷，问了丫鬟才知道齐兰芷夜里受了凉，便去看她。
　　周素兮进了屋子，齐兰芷恹恹地躺在床上，严嬷嬷和绿袖正劝她起来喝药，可她只捂着被子，不肯起来。听到周素兮来了，齐兰芷撒娇：“姐姐。严嬷嬷让我喝好苦的药。”她自小体弱，最怕喝药。
　　周素兮见她两颊不正常的红，摸了摸她的额头，
　　青云捧了一个小食盒道：“大姑娘，周姑娘特地做了梨花糕呢！”
　　齐兰芷一听有新糕点，忙要起来。
　　周素兮忙道：“快躺着，小心着凉。”她从食盒里端出盘子，一股梨花香飘来，只见天青釉的盘子里摆放着一块块奶白色的糕点。
　　齐兰芷深深吸了口气：“姐姐快给我尝尝。”
　　周素兮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小馋猫，你先吃了药，就给你吃糕点。”
　　齐兰芷皱皱眉，严嬷嬷趁机劝道：“大姑娘快喝了药吧。”
　　齐兰芷越看梨花糕越香，一咬牙，捏着鼻子一股脑儿喝了药。
　　“咳咳。”周素兮差点呛到，撒娇道：“姐姐，梨花糕。”
　　周素兮将梨花糕递给她，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柔声道：“慢点吃。”
　　严嬷嬷笑道：“多亏了周姑娘，大姑娘之前怎么都不肯吃药。”
　　周素兮给齐兰芷倒了杯茶，道：“来，喝口茶，慢点吃。你按时吃药，才能早点好起来。等你好了姐姐再给你做其他的。”
　　齐兰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奇道：“姐姐，这茶怎么也有一股梨花香。”
　　青云道：“大姑娘不知道，这可是周姑娘每日在日出前收的梨花上的露水泡的。”
　　绿袖笑道：“你这丫头如今倒长见识了。”
　　青云笑嘻嘻：“可不是，绿袖姐姐别笑话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泡茶的呢。”
　　严嬷嬷道：“也只有周姑娘有这样的巧心思。”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
　　齐兰芷扑进周素兮怀里道：“ 姐姐真好。姐姐今天陪着我吧。”
　　周素兮应了，一天都陪着齐兰芷。晚上吃了药，齐兰芷也困了，两只胳膊还抱着周素兮不放。周素兮担心她晚上再烧起来，也不打算回去了，瞧严嬷嬷和绿袖忙着照顾了齐兰芷一天，都有些累了：“嬷嬷和绿袖去歇息吧，夜里我陪着兰儿。”严嬷嬷知道她稳重，留了另一个丫鬟绿荷在外间守着，就下去了。
　　周素兮伴着齐兰芷渐渐睡着了。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微冷，齐景桓回到府中已是后半夜，一进府便听说齐兰芷病了，抬脚就去了兰馨苑。
　　到了外间，绿荷一见是齐景桓，正要行礼，齐景桓摆摆手：“你在这，我去瞧瞧你们姑娘。” 说完便进去了。
　　春夜多雨，周素兮本就睡眠浅，听着外头似乎有脚步声，正想看看外头什么事，就见床边的帘子被掀开了，正是齐景桓。
　　齐景桓见床上竟是两个人，一时惊住了：“周姑娘？”
　　周素兮一时也惊了：“大公子？你回来了？”他不是去了边境巡视吗？
　　周素兮睡眼朦胧，衣衫凌乱，两颊微红，不似平时清冷的样子，两人都愣住了。好在齐景桓迅速反应过来，忙把帘子放下退了出去，轻咳一声：“抱歉，齐某失礼了。”
　　周素兮清醒过来，忙拿了外衫穿好。
　　齐景桓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不由得想到她刚才粉面含羞的样子，让他想到几句不知道什么书上看来的诗句，原来真有女子像枝头的海棠花。刚刚她问他刚回来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有人记挂的感觉。晋州向来民风粗犷尚武，他们定国公府一家子虽然很和睦，但也不会有这种小儿女情态。齐景桓脑子里正乱着，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将军。”他转过身，刚刚的海棠花已经恢复了原来清雅的模样。他轻声道：“听说兰芷病了，我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