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8、全卤面

　　正月二十一开印、开笔，蒋萱一家子也辞别外家提前两日回了府。正月里几乎天天都是节，到了填仓节算完满收关。
　　木槿从外头进来，同蒋萱道：“孙管事差人来回禀小姐，说那边今日开张，果然不出所料，问小姐什么时候动手。”
　　蒋萱问：“生意可红火？”
　　木槿回禀：“一碗比咱们便宜两成，目下看自是烈火烹油。”
　　“动手罢，下月九日便是春闱，这股东风若借的好，许是能一箭双雕呢。”蒋萱坐在妆台前对木槿浅笑道。
　　木槿领命，利索的传话去了。
　　填仓节按照京城的习俗是要吃春饼，也有吃面的。昨日许氏说早饭吃全卤面，叫厨下提前准备，慢火将猪和鸡、鸭熬煮一宿，出来的浓汤里，放入银耳、鱼翅、海参等物，锅开三滚后，勾芡，再将打好的鸽蛋浆缓缓注入卤中，铁勺炸花椒油泼在卤子上，才算大功告成。蒋萱当时听完许氏的介绍，就感慨，这哪是吃面呐，明明就是佛跳墙嘛！
　　蒋萱的千里面铺子前，小伙计拿着线香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中，孙掌柜得到了大小姐的确切示意，叫伙计把早备下的红纸告示张贴出去。孙掌柜见聚了不少人看热闹，便示意小儿子出去吆喝。小孙管事团团拱手为礼道：“诸位客观走过路过莫要错过！今日起千里面上有新货，少了竹碗的本钱，人人都能品尝我们的千里面。”
　　围观者中有人搭讪：“那得多少钱呐？”
　　小孙掌柜的笑道：“这位客观问的好，您瞧，我们明码标价都写在这儿了。纸包千里面只要二十文，比过去有竹碗的可便宜将近一钱银子呢；您若想自家调味儿大可买光面，只要十文钱，买斤枣还得十二文钱吧，何况还不能填饱肚子不是？。”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跃跃欲试。小孙掌柜的趁热打铁：“还有，这不快春闱了吗，所有举人老爷买一碗千里面送两包纸袋子千里面，，春闱一落幕可就没这个价钱啦……”不起眼的一个瘦小汉子听到这儿，大冬天的愣是冒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灰溜溜的踉跄而去。
　　蒋萱的纸包装千里面，狠狠的给了对手店铺一记重拳。古代版方便面生产需要时间，等对方想照搬蒋萱的来，没有提前大量存货是万万做不到的，咬牙压缩的两成利润在蒋萱低廉的光面跟前简直不堪一击。对手见门可罗雀，背水一战拆了碗面改纸包面，刚有些起色，就有抬着病人躺在门前闹的，说是吃了面后上吐下泻，命都去了大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仅越发没了生意，退货的人也络绎不绝。等春闱的举人拎着蒋萱的及第面套装进了考场，街尾的铺面已然关门大吉了。
　　蒋萱听孙掌柜的小儿子连比带划的说完，偏头笑道：“还是孙掌柜火上浇的油好，不然也不能这般立竿见影。”
　　孙掌柜的疑惑：“大小姐您是说上吐下泻的主意是我出的？”
　　蒋萱会意，偏头看向孙掌柜的儿子，孙小四同他老子对视，异口同声道：“不是我们找的人呐！”
　　蒋萱又看向孙掌柜：“怪了，也不是我动的手脚。”
　　孙掌柜沉吟：“要说是他们真的吃坏了人，也太过凑巧了。”
　　蒋萱几人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等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才想到了一个可能出手的人。
　　方玉湛正骑马回府，旁边凑过一匹五花马，马上的人想起追问道：“九哥你真没在那家千里面有干股啊，那你是路见不平？”
　　方玉湛丢过去一个袋子，纠缠不休的人扬手接住，打开一看，倒吸了口冷气：“我的爷，万一我没接住，这不是要了兄弟的亲命吗？”
　　方玉湛抬下巴指了指那袋子道：“你寻了大半年的是这个吧。”
　　“是是是，一搭眼就看出来了。”
　　“人情我可还清了，莫要聒噪了可行？”方玉湛强调道。
　　“行行行，我立时三刻闭嘴。”
　　才关门大吉的某掌柜双膝着地冲着韩宪磕了个头：“属下无能，请三爷责罚。”
　　韩宪不疾不徐的吃了口茶，闻言讽道：“呵，原以为杀鸡不必用宰牛刀，没想到，你这么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跪着的人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还在辩解：“实在是没料到他们玩阴的。”
　　“别人会阴的，你什么时候又成了大慈大悲的菩萨？”韩宪已经十足不耐烦，斥道。
　　“三爷您明见，奴才有找人去闹场的，可都被人给拦了，那家铺子附近连只苍蝇都进不去呀。”
　　“滚，领罚去吧，哪他|娘那么多废话。”韩宪盖棺定论道，刘仁送进来加急的一封书信，低眉顺眼的给主子换过茶水。
　　韩宪松开眉头问：“人到哪儿了？”
　　不用多言，刘仁忙答道：“月初动身，三月十五前总该到了。”
　　韩宪其实心中有数，只是迫不及待而已。
　　……
　　春分过后，余寒犹力，好在桃李杏竞相开放，让人心旷神怡。承恩公的散寿也到了。不仅皇上与皇后都有长长的生辰纲奉上，太子也领着皇太孙来贺寿。承恩公见到外孙和曾外孙自然高兴。
　　东宫驾到，姜府的成年男丁自然在做相陪，太子与外祖父闲聊了几句后，同承恩公道：“……銮仪卫云麾使方璐婷特来给外祖父贺寿，怕冒昧打扰，才来就要走。让孤给留下了。”
　　承恩公人老了却‘耳不聋眼不花’，略一思索就想起来这是哪路子人物，洒脱一笑道:“这人是得见见。定庵，你说是不是？”
　　太子凑过身子对表弟姜永清道：“孤瞧着璐婷倒是很上心，都求到我这儿来了。”
　　姜永清有些错愕，不知这方璐婷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只是时过境迁，即便两情相悦，也不合时宜了，思及此，姜永清便缓声道：“究竟是他们如人饮水，我是打算以逸待劳的。”
　　太子吃了口茶，笑着摇头，对表弟的意思不很苟同。
　　方玉湛被太子的仆从唤进外书房来，给寿星行过大礼。自然有一翻盘问等着。
　　却说蒋萱正领着小怀钰，在花园子里和一帮子孩儿们一起放纸鸢，麻姑献寿的大风筝乘风飞上天空，一群孩子拍手叫好。那麻姑献寿的风筝颇大，得四五个半大孩子牵着才能与东风分庭抗礼。蒋萱选的是很普罗大众的蝴蝶，胜在小巧精致，怀钰小朋友大可自由发挥来去。仰头看向飞的很高的那只鹞鹰风筝。春光明媚，蒋萱不由眯了眯眼，片刻，再低头去看怀钰时，以为自己被阳光耀花了眼。隔着一座太湖石，走在几个姜家表兄中间的那是方玉湛吗？
　　方玉湛来公府不是为了与蒋萱邂逅的，而且在一群姜家人中行止太轻佻，那是自寻死路。所以蒋萱看见了某人，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却是目不斜视。正千方百计在姜永清跟前刷好感呢。
　　南囿，在永定门外二十里，永定和带来了丰美的水草，也滋养了国色天香的牡丹。今年圣上虽没御驾亲临春蒐小猎，却叫安乐在此主持庆贺上巳。其实，三月三除了集体搓澡祛病外，还有情人节的一层隐晦意义。所以安乐公主邀请的名单中，皆是未曾婚配的适龄男女，蒋萱作为一枚云英未嫁的姨姊妹，自然没能‘幸免于难’。这回都没有家长陪同，好在与冯大妹子胜利会了师。万本牡丹齐放，给人的震撼自不必赘言。安乐公主也显示出了皇家气度，给赴宴的所有闺秀都分发了新采摘下来的名品牡丹。蒋萱被安乐赏赐了一朵魏紫，正与鹅黄裙裾相配。荼毒过牡丹园，一群嘉丽去观看击鞠。她们灯上楼阁时，场上正有两队人马激战正酣。奔腾的马如风驰如电掣，让观者能感到地动山摇般排山倒海的气势。观赛的楼下还有擂鼓助阵的，“咚-咚-咚……”和着心跳的节律，越发让人捏一把汗。
　　“吼——”蒋萱正被冯昭君攥的胳膊疼时，场下胜负分晓，安乐公主赏了胜方，又给下一场赛事添了彩头。远远的又有两支队伍入场。这时候，安乐公主摆手叫侍婢捧上嵌百宝的一个夕阳单筒望远镜。蒋萱谢过，自然不能辜负公主的好意，遂向场上望去。从场上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上扫过，蒋萱忽然顿住，因为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场下方玉湛与遥遥相对着的韩宪目光交错，无形中似有火星子飞溅。不久前——
　　方玉湛寻到正与人射柳的韩宪，抚掌道：“勇毅伯好剑法，真真堪比养叔。不知对击鞠有无兴趣，咱们双方可赛一场。”
　　韩宪很是意外，眸光在暗处闪了闪，拱手笑道：“云麾使谬赞了。方大人诚心相邀，某岂能推脱。”
　　……
　　蒋萱先看见的是方玉湛，而后才是韩宪。想起方玉湛知道韩宪与自己的纠葛，不是她自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场击鞠不会是友谊第一的。蒋萱心中慌乱，有些怔忪的将望远镜递给了一直在扯她袖子的冯昭君。鼓声大作，蒋萱回魂，想起什么，偏头去看安乐公主。后者正揶揄的笑看着她，蒋萱一时羞窘，这才明白从自己接过望远镜那刻，就成了她这位表姐眼中的一出好戏了。蒋萱无法，只得假座个不在意的模样。安乐公主笑了笑，也回过头去欣赏这场别开生面的击鞠赛了。安乐并不知道韩宪何许人也，满以为是方玉湛在展示自己的男子气概呢。
　　红色的球在人喧马嘶中上下翻飞着，击鞠并不单纯比拼骑术和球技，也要看排兵布阵掌控全局的谋略。蒋萱是不懂的，但能瞧得出门道的人全看出来了谁才是几方的轴心。击鞠场上生死不论，更何况两人都怀恨在心。双方势均力敌，起先还有进球，彼此了解后，计分的旗子变动就更不易了。随着时间流逝，场上的分为越发焦灼。“砰——”韩宪的球被方玉湛偃月形的杖尖击打的无影无踪，方玉湛拨马驰回，斜刺里被韩宪那方的前锋挥出阻截的一杖击向头颅，千钧一发之际，方玉湛手把鞍挢前的铁圈，矮身藏在了马腹之侧，观者无不拍手叫好，穿夹袄的天气，蒋萱愣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正把憋着的那口气透出来，变故陡生，另一人正正打向方玉湛坐骑的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