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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炸三角儿 ...


  •   方玉湛一袭枣红缂丝直裰,金冠束发,衬的人越发倜傥风流。蒋萱后撤一步。一次是偶遇,两次,说全靠缘分,鬼才信。想起几日前,蒋萱便不自觉的戒备起来。
      方玉湛回身,见姜萱上穿丁香色潞紬对衿袄儿,下着羊皮金挑线裙子,通身罩着玫红色的观音都儿。彼时,一圈雪白狐裘出峰,映着张粉白红润的瓜子脸儿,好一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姿容。
      方玉湛先拱手一礼,发觉对面之人的警惕,放缓了神色道:“姜小姐也来‘顺星’?”
      蒋萱假假笑一下回道:“真巧,方公子今日也有闲暇。”
      方玉湛见蒋萱侧头往楼梯那处瞥,显然有走的意愿,忙出言挽留道:“不是凑巧,是某刻意为之,请姜小姐留步。”
      蒋萱倒好奇方玉湛特意寻她有什么事,抬眸静听下文。二人这时一个垂眸察言观色,一个仰首打量,四目相对间,铜壶滴漏“啪嗒”一声,有什么开始改弦更张。
      蒋萱先偏头错开视线道:“方公子有话请直言。”
      方玉湛自幼好勇斗狠,刀山火海不在话下,可面对娇娇俏俏的人儿,却是麻了爪,但机不可失,又拱手一李道:“前回对姜小姐多有误会,不该偏听偏信。”见蒋萱讶异的看着自己,方玉湛越发认真的接着道:“某年已十八,说从未思虑过聘娶之事,也是诳语。圣上之前欲你我结两性之好,实话说,某是极不甘愿的。只因对姜小姐误会甚深,”方玉湛眸色黑浓,盯住蒋萱吐字沉缓,就怕对面之人听不分明:“现如今,某只问小姐一句,若我悔了,可迟?”
      蒋萱心下一颤,却很快冷静下来。重生到这异世,她浑浑噩噩度日,只觉着能舒坦一天是一天,真的为了哪个人委屈自己,蒋萱还没遇见这么号人物。一时混淆了前世今生,其实对方玉湛是没有过心动的,越是了解越是没了感情,放不下的只不过是前世的求不得而已。蒋萱,她想发好人卡了。
      蒋萱侧转过身子,低垂了眉眼道:“其实方公子并没有什么误解,”她努力面对方玉湛,坦承了自己之前经历的种种,甚至有些她哥姜永清都不了解。自然而然也提起了搭船的那段儿,蒋萱勉强一笑道:“当时方公子还把我当偷儿看待呢……”蒋萱将身世娓娓道来,并没有多少自怜自哀,抬眸与方玉湛对视总结道:“看,其实你也不了解我罢,我不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并不适合方公子你。”
      她说完,给方玉湛浅施一礼,便提起裙角下了楼。方玉湛台了下手,半道却又垂在了身侧。
      蒋萱行至一层大殿,意料之中的没有看见两个丫鬟,直接出了正门。只见木槿与紫荆凑在一起,满面红光的切切察察着,连她到了身后还没察觉。
      蒋萱只得轻咳一声道:“咳,怎么了这是?”
      二人同时转过身来,见自家小姐不知何时已然立在廊子里,都知自家失责,尤其是老成持重的木槿。不过蒋萱待她们亲厚,还是紫荆先大咧咧的笑道:“方才我们瞅着了个鹤发童颜的老妪,小姐您知道天长观的传说吧——”见蒋萱示意三人边走边说,顿了顿才接着道:“作甚初八那日挤破头都要来这儿,还不是都想见见老神仙的化身吗。那老妪小姐您是没亲见,那白发里头一丝儿杂色也无,脸蛋儿却是十七八大姑娘的样儿!大小姐,您怎么一点子也不惊奇呐。”
      木槿脸上虽还有些讪讪,打心底仍是瞧不上紫荆的,实在听不下去,用手肘拐了紫荆一肘子。
      蒋萱心说:若单见着这位‘老妪’,自然要惊奇一番的,但不是楼上还碰着个疑似罪魁祸首吗。所以蒋萱意兴阑珊的道:“许是没亲眼见着的缘故罢。”
      俩丫鬟沉浸在奇遇中精神恍惚,蒋萱也没了在外头觅食的心思。一行人打道回府不提。
      正月初八,黄昏以后,用纸蘸油,燃灯一百零八盏,焚香祭祀,在家中亦可‘顺星’。正月初九是天诞,当日严禁屠宰杀生,各大道观设醮,供信众锡福解厄。今年正月十一是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官员至东直门外一里的春场迎春。立春这日,礼部呈进春山宝座,顺天府呈进春牛图。礼毕后返回衙署,把春牛牵出来揍一顿,曰“打春”。交春之时,京兆尹帅两学诸生恭进大内。今年立春在申时,等顺天府尹也就是市长领着人磨磨蹭蹭进了宫,估计得到酉时,明显去蹭饭的点儿。也不知道黄帝顷刻否?这些与蒋萱关系不大的很,某人彼时正在吃炸三角儿,烫面的面皮,包上身价不菲的春韭,每个肉三角都有只大虾仁,蒋萱吃的“嘎吱嘎吱”的,也就是在自己屋子里才能如此不拘小节。这个时节的青韭,可相当于韭菜中的“贵族”了。从暖房‘洞子’里悉心培育出来的韭菜,为朔风凛冽的北方冬日增添了一抹春意。青韭的根发白,很干净,比普通韭菜纤细,却特别提味儿,只用切上一点,满屋都能漫出一股清香气。咬春要吃萝卜、五辛盘,在冬日的餐桌上能看见脆生生的绿色,就让人眼前一亮,随之胃口也似萌发的草芽儿,一下子便窜的老高。立春总是标志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一天,京城同样讲究吃春饼、春菜。春饼是烙薄饼,像大些的饺子皮,比平时的大饼小得多,也薄得多。春菜用比肉贵的青韭、豆芽菜、细粉丝、胡萝卜丝、肉丝等,混合炒,有荤素两种吃法,京城都叫炒合菜。许氏同蒋萱说:“我少时,乳母除了春菜还要配上几盘她亲手整治的菜,像炒鸡蛋、麻酱蒜拌黄豆芽,炒豆腐干、肉丝或炒藕片之类的,现在想起来虽然没什么技巧,但还是十分怀念那滋味儿。”
      边吃边回忆着,正吃的起兴儿,紫荆从外头鞋着一阵凉意进到屋来,手中捧着个朱漆嵌螺钿的拜匣道:“大小姐,二门上的婆子送了这个进来,说是礼部尚书府上送来的。”
      蒋萱接过木槿递过来的热帕子,揩干净手,打开拜匣笑道:“昭君弄什么鬼,叫我瞧瞧。”
      但见泥金大红的信封上头并无字迹,木槿早寻出拆信刀递过来,蒋萱接在手中,不由一笑:“难为你收拾的这般妥帖,连这个也带了来。”
      齐整的拆开信封,里头却不是普通的拜帖子纸,一碟子尚且染着幽香的桃花笺,搞得像情书似的。蒋萱哑然失笑,可看见内容,她遍笑不出来了。虽然没有署名,但逐字逐句的读完,一个人活生生的十八年跃然纸上,好的、坏的;质朴的、狡诈的;艰辛的、畅快的;正义的、阴暗的……林林总总事无巨细……末了方玉湛道:“前回小姐坦陈身世,并不曾防范璐婷会传扬出去,想来也是对某的信重,今璐婷自当投桃报李,将十八载所为书于纸上,只愿小姐冰释前嫌,至少看待璐婷与旁人一般无二既可。”蒋萱看完说没有震动是假的,咬唇将纸笺收回信封。怕木槿探问,便装作淡定的道:“冯妹妹约我元夕赏灯猜灯谜,好不啰嗦,都同家人在一处,连‘走百病’也是走不脱的呀。”
      紫荆把炸三角的盘子收入食盒中,正好还没解披风,拨了毡帘子道:“小姐为难甚,到时两家在一处,还热闹呢,。”话闭,怕走了热乎气儿,忙忙的去了。
      蒋萱将书信交给木槿,收入专门盛放书信的百宝嵌的匣子里。等歇午觉时,支开了木槿和紫荆,蒋萱把方玉湛的书信丢到了火盆里。看着浅粉色的纸化为黑灰后,才拿火箸将银霜炭波到上头掩着。披着银鼠皮的褂子,蒋萱托腮,望着琉璃窗子上的冰花出了神。
      一晃到了上元节的正日子,届时,正阳门附近衣香鬓影、香气袭人,满地跑的那可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儿。承恩公要去宫中领宴,余下一群跃跃欲试的小辈儿们,那是绝对不可能被关在家中的。索性姜家随扈充足,而且在正阳门最大的食肆第一楼上还有间颇大的“观景房”。京城的灯市格外辉煌璀璨,街市似颠倒的银河,有坐车灯、衮球灯、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琉珊子灯、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火铁灯、进架儿灯、像生鱼灯、一把蓬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一一说出明目来,怕是要说到十六日去。在这乱灯渐欲迷人眼的街市上,独领风骚者非“鳌山”莫属。今年的鳌山史无前例的宏大,听说高十余丈,长二十余丈,阔三百余步,俨然一座多层住宅楼了。
      “在那儿!”不知哪个表侄儿兴奋的轻呼道。
      蒋萱随声望去,只见两根鳌柱直指霄汉,一双金龙盘旋而上,每条龙口中熠熠生辉,却是都衔着一盏琉璃灯,又有数以万计的灯彩映衬着,只能用添加气魄来形容了。除了硕大无朋的鳌山,蒋萱最感兴趣的是千姿百态的冰灯,这真是冰与火最奇妙的结合,也就是在能滴水成冰的京城,否则上元节就少了道风景。
      一路走到了第一楼,正好歇歇脚,早有家仆摆好了茶点,就见各式攒盒中有:雪山梅、蜜饯葡萄、透糖榅桲、豆沙苹婆、奶油松瓤卷酥、蜜润绦环、金丝酥雀、莲子糕、菊花佛手酥、二色马蹄糕……自然还有诸色鲜果,都切的小巧,搁在每个人的碟子里,摆放成花开富贵的样式。
      第一楼设想的十分完备,每个雅间冲着南面都是肆敞的廊子,与隔壁有墙隔着,既亮堂又不相扰。往来的门簪子上挂着一对儿珠子灯,五色彩珠为骨架,下垂流苏,灯内仙山楼阁、明月高悬,烛火透过间隙散着璀璨的晕光。几个小的尚且精神奕奕,扒着栏杆看那庞然大物的灯山,表侄女们在互相翻看买来的花灯。蒋萱用签子戳了一瓣水梨送入口中,大表嫂吃着茶还眼观六路:“小九儿,你再顽皮,看我回头不告诉你母亲。”
      蒋萱的耳朵支棱了下,才又去戳那粒滚开去的糯米枣。一家子饮茶的饮茶,吃果子的吃果子,都是提前预备下的糕点,吃起来也顺口儿。蒋萱正瞧四侄女买的核桃大的灯笼,有个小斯捧着托盘凑到门前,与姜府的仆从低语了几句,转交了托盘,便躬身退下。仆从又递给了侍候茶水的丫鬟,一盏奇巧的琉璃荷花灯这才迂回到了蒋萱手中。
      木槿低声传话道:“冯四小姐遣人送来的,请姑娘猜灯上的灯谜。”
      蒋萱取下了荷花灯上垂着的一张纸笺,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按到某人不可能如此猖狂,感借机写些有的没的。草草看了一遍,略疏了口气,笑着同坐在自己上手的大表嫂道:“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与我关系甚笃,没想到特特送了这个来,我倒没事先准备。”
      大表嫂安抚蒋萱:“你们小姊妹间的嬉闹,明日补上就是了,不用放在心上。快瞧瞧是什么灯谜,叫我们也一起猜猜。”
      蒋萱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也懊恼被某人害的疑神疑鬼的。因着没有什么异常,她这时也以为真的是冯昭君送的灯,便清了清嗓子念道:“谜面是——土里下种,水里开花,袋里团圆,案上分家。”
      “咦,这是什么?”几个小的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大表嫂先道:“我可猜着了,你们也别说出来,都写在纸上,谁对谁错待会子见分晓。”有丫鬟赶忙去寻笔墨纸砚。
      蒋萱两颊发热:她也猜到谜底了。
      三侄女过来问蒋萱要写着谜面的纸笺,蒋萱递给了她。女孩子跟堂姊妹喃喃:“看,真的没有谜底吧。”
      蒋萱不引人注目的起身,心道:怎么没有谜底呢,只是不在那纸上而已。廊子上还有孩子们在看灯,见蒋萱出来,纷纷热情的指了自己觉着新奇的灯彩叫小姑姑瞧。
      蒋萱向楼下看去,貌似赏灯,却是在验证答案。答案真的在那里,长身玉立,不能再鹤立鸡群了。
      方玉湛见蒋萱露了面,顿时眸色似火上浇油一般。蒋萱被某人的目光烫到,正欲回屋,就见从方玉湛的唇边吐出一片白雾,显然他在说着什么,蒋萱没辨认出,方玉湛也意识到了,指了指一处小吃摊的招幌。蒋萱眼神还不错,就见那在风中摇摆着的幌子上斗大的五个字——范、氏、臭、豆、腐。方玉湛见蒋萱扶着栏杆微微而笑,知蒋萱是看清楚了,,趁热打铁,又比划了个大拇指,蒋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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