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9、印鲚鱼

　　说时迟那时快，方玉湛将右手紧攥的球杖高高抛向半空，腾出的单手勒缰，马儿长嘶着人立而起，堪堪避开对方的袭击。同时，他反手接住下坠的球杖，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借着坐骑下落之势，重重的击向韩宪的坐骑，韩宪反应极迅捷，全力去格挡，在杂沓的马蹄声中，似乎能听见令人齿冷的骨裂声，韩宪吃痛之下，手中球杖脱手落地。“当——”的一声，在众人都被这惊险又精彩的一幕震撼到目瞪口呆时，计分的铜锣一响，方玉湛一方进球，胜。
　　韩宪的眼中卷起惊涛骇浪，然而面上却是八风不动。方玉湛弯唇一笑，在得知有韩宪这么个人后，早想名正言顺的揍他一顿了，不为旁的，只想给姜萱出一口气。
　　方玉湛的神情让韩宪明白蒋萱应当是把过去都告诉了这人，心中气恨，马儿厝身之际，却是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
　　安乐公主首先鼓起掌来，观赛众人才如梦方醒，掌声、叫好声沸反盈天。蒋萱在这一片喧嚷中，木木的盯着正与自己一方在楼阁下行礼的某人。方玉湛寻索着目标，与蒋萱比值的目光相遇，只见心心念念的人儿面色煞白，双唇颤颤，方玉湛新下一热，顿时眸色灼亮的害人。
　　“母后您是没亲眼见着，萱妹妹那脸色煞白煞白的，看她还嘴硬罢。”安乐公主笑嘻嘻的道。
　　“哦，依你所见，那方璐婷又如何？”皇后娘娘饶有兴味的问。
　　安乐公主笑的高深莫测：“盯着咱们萱儿就不错眼珠子，您说如何？”
　　皇后娘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若真如此，又得劳烦你父皇一回了。”
　　“何事要劳烦朕？”黄帝径直入得殿来，含笑着问道。
　　皇后和安乐公主忙起身行礼。黄帝坐下，指了安乐道：“劳烦什么，安乐你说。”
　　安乐自来受宠，言行举止从不拘谨，未语先笑：“劳烦父皇再做回月老呗。”将上巳节那日的来龙去脉同黄帝细细说了：“您再给个恩典，这表妹夫旁的不说，击鞠打的可真不赖。”
　　黄帝龙颜大悦：“朕的眼力还能有错，早下旨，这会子都该请期了罢。”
　　皇后娘娘莞尔：“萱儿还未及笄，现下也不迟。”
　　毕竟算是皇后娘家的事，黄帝闻言面对皇后道：“今日朕来便是为了此事。方璐婷一早来请旨，朕说这小子怎生如此迫不及待，原来是在上巳便两情相悦了。赐婚倒简单，只是早晚的问题。”
　　皇后娘娘思忖后道：“萱儿若是你我的女儿，为父母的自当替她做主。等过了清明，将萱儿召进宫来，我亲自问问她罢。”
　　……
　　姜府雪融居
　　蒋萱将来串门的许氏小心翼翼迎进屋子，多添了一层坐褥，才搀着嫂嫂坐了，口中道：“嫂嫂有什么事体，叫丫鬟知会我一声就是，还亲自跑一趟。”
　　许氏托着肚子笑道：“你兄长这两日都忙得很，钰哥儿也天天用功。”环视了下蒋萱的屋子接着道：“你在忙甚？都不到嫂嫂那儿去了。既然山不就我，我便来就山。”
　　蒋萱眸光躲闪了下，才回答：“也没忙什么，左不过翻翻闲书而已。”其实方才她正在看某人写的书信，自三月三后某人变本加厉，也不晓得哪里寻来那么多趣事。
　　正说着闲话，碧玉进来回禀：“礼部尚书府遣人送了一篓刀鱼来，大|奶奶、大小姐看该怎么处置？”
　　许氏有些惊奇：“这四小姐忒是客气，怎么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东西。”
　　蒋萱力持镇定，胡诌道：“咳，昭君她向我讨教几个糕点方子，打算孝敬她祖母呢。”
　　许氏点头，因送来的是珍贵的刀鱼，便叫跟来的碧云取两匣子松花饼、两盒儿雪燕，全作回礼。蒋萱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方玉湛这人好算计，回回不折本。
　　刀鱼得趁鲜吃掉，姑嫂二人商量着吃法。许氏蹙眉道：“要说鲜美，除了鲥鱼就属刀鱼了，就是刺儿太多，不然，用甜酒酿、清酱放盆中蒸，不必加水，就很鲜美了。”
　　蒋萱道：“不如，用快刀刮取鱼肉，用镊子捡去软刺，切去头尾，用鱼模子印出鱼片，再安上头尾，裹蛋清入鸡汤和笋汤里煨着吃。”
　　许氏眼睛一亮：“这般，钰哥儿定然能吃好些，全交托妹妹了。”
　　蒋萱轻轻地抚了抚许氏换上春衫后越发凸显的肚子：“您就等着吧，说来也简单。”
　　蒋萱号召雪融居全体上下一起处理刀鱼，廊子里日头正好，忙了半晌的蒋萱额头上沁出了层薄汗，好不容易捡完了细而软的刺，流水线的印模子-脱模-安上头尾-裹蛋清-下沸汤汆水。等刀鱼基本可以上桌，已经到了晚膳的点儿了。蒋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正在通头发，就见木槿从外头匆匆进来道：“小姐，大爷请您去一趟外书房，说有要事。”
　　紫荆正给蒋萱用香膏匀手脸，木香闻言忙上前给蒋萱绾了个简单的一窝丝。蒋萱以为是方玉湛与她私相授受的事儿东窗事发了，一路上都在想着怎样辩解。外书房是个颇大的院子，现下空无一人，只有姜永清立在正厅的石阶上。檐廊落下的影子遮了他的面容，蒋萱的心中忽然变得十分压抑，看着木槿和紫荆被两个随扈拦在了院子外，蒋萱走向姜永清的步子史无前例的沉重。
　　“进来。”姜永清说着已反身先进了厅堂。蒋萱亦步亦趋，才迈腿跨入室内，就听她哥沉声命令：“将门关上。”蒋萱心下惴惴，因为从没听过姜永清如此严厉的声音。
　　鼓起勇气才要辩解两句，就听姜永清平铺直叙的道：“出来罢。”
　　蒋萱抬头，就见一位楚楚可怜的姑娘从东梢间内打帘子出了来，与蒋萱对视的一瞬眼泪“刷——”的一下子便留了满面，颤抖的手指着蒋萱，泣道：“我当你是天涯沦落人，你怎么能、怎么能鸠占鹊巢，顶替了我！”
　　蒋萱一开始有些发蒙，真没弄明白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主要还是沉浸在私相授受的剧本里，一时间就没反应过来。须臾，蒋萱猛的看向姜永清，眼睛圆睁着问道：“兄长，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永清抱臂，静静的审视着两人的神情，闻言便冷漠的道：“你们二人可以在此对峙，究竟孰真孰假，我自有决断。”
　　蒋萱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姜永清的意思，转身看向那姑娘。少女与蒋萱一般年岁，个头娇小，神容不知哪里与蒋萱有三分相似，尤其唇下那一点朱砂痣。
　　“是，大人，哦，不、那个兄长奴家知晓了。”少女拿帕子揩干净眼泪，痛心疾首的对着蒋萱道：“杜姮，你不用装作不识得我，”用手指点了点右唇下同蒋萱如出一辙的朱砂痣接着道：“那日在夜行船上，你我互诉衷肠，我将身世全盘告知于你，你当时还陪着我落了几滴眼泪。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怎么跌下马车，又是怎么高热不退的，苍天在上，你倒是说说看。”转而又哭泣道：“可怜我那良善的乳母没了，不然哪轮得到你这蛇蝎心肠的冒名顶替。”说着越发气怒，抬手指着蒋萱的鼻尖呵斥道：“你无言以对了是不是？你再胡诌啊！”
　　蒋萱被她唱作俱佳的这一翻说词给镇住了，因为太过滴水不漏，让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个假货了。蒋萱垂下眉眼，让头脑冷静下来。知道她是杜姮且一直怀恨在心的，不做第二人想。只是那些能访查出来的，一定不比她能说出的少，蒋萱沉吟的片刻，就听那姑娘又道：“怎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她“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姜永清的脚边，接着哭道：“我愿与兄长滴血认亲，叫这个毒妇无地自容。”
　　蒋萱闻言，惊疑不定的看向那少女，不知是什么让她这般有恃无恐。不过现下最立竿见影的也只有这个方法了，蒋萱不得不开口：“好，我愿意滴血认亲。”
　　姜永清叫人去准备，一切都出自他手，蒋萱没什么不放心的。少女见准备好了，冷笑一声道：“真金不怕火炼，我先来。”
　　蒋萱皱眉道：“不，我先。”
　　姜永清刺破指腹，鲜红的血落入素白的瓷碗中，蒋萱也如法炮制。两滴血珠在水中荡荡悠悠，就是不融合在一处，蒋萱手中的针落在了地上，她张煌的看向姜永清，可后者却盯着瓷碗不抬眼。
　　“毒妇，你还有什么话好讲，今日便叫你死个明白。”少女也拿起针刺破了手指，将血滴入那瓷碗中，蒋萱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滴血渐渐地与姜永清的融为一体，她闭上眼，颓然的低下了头。
　　“来人。”姜永清终于发话。话音刚落，两个孔武有力的随扈推门而入。“将她待下去，把雪融居给我看住，飞出一只苍蝇，提头来见。”
　　蒋萱就在那少女的咒骂声中，被押解回了自己的院子。所有丫鬟见了蒋萱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小姐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大爷给禁了足。蒋萱至此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安抚她们，默默的盯着开的正好的一盆芍药出神。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姜永清便来了雪融居。
　　姜永清不看蒋萱，只道：“不论你何时动了贪念，终是你害得她流落在外。念在你是顺势而为，便不与你计较，”拍了张银票在桌案上：“算是给你帮厨的月钱，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蒋萱给姜永清恭恭敬敬的道了个万福，低眉顺眼的道：“不知您是如何同大|奶奶说的，若您还信任我，我愿亲自去跟大|奶奶解释。”
　　姜永清这才抬眼，与蒋萱的双眸对了个正着，蒋萱的眼眸里古井无波，姜永清便同意了她的提议。
　　“大舅母接我去公府住些日子，嫂嫂莫要担忧，等法事结束我就回来。”蒋萱笑容浅淡，同许氏交代自己的去处。
　　许氏困惑：“怎的如此突然？”
　　蒋萱歉疚道：“昔年我都没能给母亲尽孝，应当应分的。”
　　蒋萱起身，按了下许氏的肩头道：“嫂嫂莫要起身，还有两个月，切记要保养好身子，大舅母还等着呢，我就先去了。”
　　许氏见蒋萱都出了厅堂，还拔高了嗓子问：“常用之物可带齐全了？”
　　蒋萱双眼迷蒙，半转了身子，隔着老远跟许氏摆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