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肖和

55、回到过去

　　“咚咚咚——”苏幕遮再次敲了敲树干，闷沉的回声在树干中间回窜。他正站在绿鸣山中一棵树旁，树干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树枝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粗壮的树干底部，呈现出焦黑的颜色，似乎是被大火灼烧过。周围的树木都郁郁葱葱，唯有这棵树，一点生气都没有。
　　苏幕遮等了一会，见没有反应，就扬声道：“火玄，出来。”说着，捏起一个手诀，往树干上一指。
　　嘎啦嘎啦。
　　焦黑的树干裂开一条细缝，随后迅速拉长，变成一人多高。
　　苏幕遮把手伸进细缝里，毫无阻碍地伸进树干里面，随后，他的手往旁边一撩，树皮竟然像是黑色幕帘一样被撩到一边。
　　“打扰。”苏幕遮说着，一低头，朝着树干踏进去。
　　树干里的空间很大，像是一个巨型的封闭树洞。树洞之中，有一些蓝色的火焰在闪烁，照得树干上的纹路纤毫毕现。
　　苏幕遮往前走去，忽然听见脚下咕噜一声。他低头一看，原来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骨碌骨碌往前滚了一阵，在一条灰色的粗线处停下来。
　　那条灰色的粗线大约有手臂粗细，微微在地面上隆起来，粗线朝着两边弯曲延伸。
　　苏幕遮走过去细看，才发现那些粗线在地上来回交错，形成了一副如火似烟的图案。而那粗线看起来像是由什么东西做成的。
　　苏幕遮蹲下身，用手指在粗线上按了按，线条被按下去一个手指印。他看着沾满了手指的细粉，指间一碾，放到鼻尖嗅了嗅，却闻到一股冷冷地清香。地上的图案，却是用香灰撒成的？
　　苏幕遮围着图案慢慢转了一圈。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个法阵图。可是，他看了半天，却越发觉得这只是一个弯弯扭扭的画作。那些扭曲的线条，看起来倒像是上下翻腾的火焰。
　　看起来，倒像是火玄有在自己家地上画画的恶趣味，只是，这画画的技术实在是教人不敢恭维。
　　苏幕遮摇摇头，往其他地方看了看。然后，他看见树洞的顶部，有个凹槽，正好可以容得下一个人。而火玄，正坐在那里，从上而下的俯视他。
　　“原来，你在家是这样呆着的？”苏幕遮说道。
　　“当然不是。”火玄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我不过是赌了一把？”
　　“赌了一把？”
　　“赌你会不会来找我。”
　　“哦？找你又如何？”
　　“找我……”火玄露出尖尖的犬牙，有些得意，“那我这些香料就能派上用场了！”话音刚落，他扬起手，树洞壁周围的蓝色幽火就都朝着苏幕遮飞过来。
　　苏幕遮几个转身，躲开火焰，“这种把戏，对我没用。”
　　“谁说我要砸你了？”火玄眼中精光闪烁。
　　苏幕遮猛然闻到了一阵冷冽的香气。他回头，看见火焰全部落在了那些香灰上面。香灰起了猩红的光，白烟袅袅而起。香灰被点燃了。
　　“这叫前尘，好闻吗？这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来的。”火玄一边说着，一边从高台上起身。高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亮光从那里透出来。他扒着洞口往外探，又回首对着苏幕遮一笑：“你就在本大爷寻来的香中乖乖地睡一觉吧。”说完，从洞口窜了出去。
　　“火玄！”苏幕遮急速跳起，朝着高台上的洞口飞过去。然而，他还可没有到达高台，洞口的亮光就倏然消失了。
　　苏幕遮落回地面，回身一看，不知何时，他进来时候的洞口也消失了。他朝着树洞壁弹射出几团小型的狐火。
　　树洞壁上有红光流转，狐火一靠近树洞壁就倏然湮灭了。
　　苏幕遮沿着树洞走了一圈，整个树洞竟然是被火玄从外部封闭了。树洞中央，只有地上那用香料粉末画成的奇怪图案发出着猩红的火星。
　　苏幕遮站了一会，哼笑一声，干脆席地而坐。他脸上的神情从容淡定，一点都不着急。
　　这个树洞虽然是被封闭了，但是最多一天的时间就能自动解除了。
　　这段时间，他耐心地等着就可以了。
　　树洞之中，萦满了冷冽的香气，仿佛是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又仿佛是千年的沉冰。
　　苏幕遮闭目打坐，鼻息之间嗅入那些清冷的香气，渐渐觉得身体轻飘，神识模糊起来。然后，他觉得自己越飘越高，飞跃云层，和风飘在一起。风起他行，风止他停。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又渐渐沉重起来，从云层之上缓缓降落，最终落回地面上。
　　苏幕遮倏然睁开眼睛，炫目的阳光刺得他睁不眼睛。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了周围的情况，却又猛然间呆住了。
　　他正坐在一根树枝上，周围草木深深，树影重重，极目远眺，琉璃河粼粼在目。鼻尖嗅到的是草木的清香，手边有一只小鸟婉啼飞起。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是什么情况？
　　有那么几秒钟，苏幕遮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来，临风而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确认了一个事实，“绿鸣山？”周围的山丘绵延起伏，是他看熟悉的地方，连他站起来的树枝，也是他惯常坐的。这里是绿鸣山没有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幕遮皱起眉头。他明明是被火玄困在了树洞中，怎么转眼之间，就到了绿鸣山上。
　　他想起那个画在地上的奇怪图案，还有那些萦满的香气。
　　难道，那是什么移形换位之术吗？就算是移形换位，火玄将他移到绿鸣山中又有什么目的呢？正思索着，忽然耳边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叫声：“外婆。”
　　苏幕遮一动，朝着山腰的方向望过去。树影重重叠叠，极目远眺只有一片深重的绿意。他目光沉了沉，那声随风而来的呼叫他并没有听错。想了想，他越过树梢，朝着声音的来源而去。
　　很快，他就到了半山腰。呼唤的声音听得更加真切了。
　　他站在树顶往下看去。
　　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正在胡乱打转。看穿着的花裙子和梳着的马尾辫，还是个小女孩。苏幕遮又朝着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别的人。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单独在绿鸣山里？
　　苏幕遮没有多想，从树顶上一跃而下，落在小女孩面前，开口道：“你……”
　　“哇，坏人！”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开口说道，小女孩吓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跑，“外婆，救命呀，有坏人！”
　　苏幕遮动作一僵，却看见小女孩慌不择路跑进灌木丛中，朝着林中深处跑去。
　　“等一下。”苏幕遮追了过去，“小丫头，不要乱跑。”
　　听见苏幕遮的声音，小女孩跑得更加快了。
　　苏幕遮眼尖看见前方有横贯的藤蔓，出声提醒：“小心。”
　　噗通一声。小女孩脸着地，摔在地上。藤蔓被脚一绊，晃荡了几下，有几片叶子飘然而落。小女孩面朝地趴在地上好一会。然后，她一点一点爬起来，坐在地上。苏幕遮看见她的头发散乱开，脸上都是泥土。她看了看自己磨破皮的手肘和膝盖，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哇哇大哭起来：“好痛，好痛，呜呜呜……”
　　苏幕遮想要上前，顿了顿，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想了想，一边转身一边轻声念了一句：“变。”身体的高度倏然降低，等苏幕遮再往前迈步脚步，他已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了。
　　“喂，你没有事吧？”他走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可怜极了。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犹自抽泣不停。
　　苏幕遮朝她伸出手去，“你还好吧？”
　　愣了半天，小女孩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犹豫着但是还是拉住了苏幕遮朝她伸出的手。
　　“我迷路了。”小女孩抽抽噎噎道。
　　苏幕遮朝着周围看了看，这里是绿鸣山的半山腰，远离主路十分偏僻的地方，一般人都不会到这里来。“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了。”
　　“那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我家在暮云镇……然后，然后……”小女孩想了半天，一扁嘴，又要哭起来，“我不记得了，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
　　苏幕遮头疼扶额。这要怎么帮？
　　见小女孩哭泣不止，他只能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哥哥带你回家。”
　　“真的？”闻言，小女孩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真的，哥哥不骗人。”苏幕遮尽量放柔了声音，”哥哥带你下山。“他拉着小女孩想要走，可是小女孩又哭道：“可是我脚好痛，我走不动。”
　　小女孩的膝盖破了一大块皮，此刻正往外渗着血。对于年纪这样小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不小的伤口。
　　苏幕遮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去，“上来，哥哥背你。”
　　小女孩爬到他的背上。
　　苏幕遮虽然体型变小了，但是力气并没有变。背一个成年女性他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人类幼童。
　　他背起小女孩，转身走出密林群，朝着主要大路走去。
　　“哥哥，谢谢你。”小女孩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糯糯地道谢。
　　苏幕遮笑了笑，叮嘱道：“下次，可不能一个人到山里乱玩了哦，小朋友一个人来山里很危险的。”
　　“知道了。”感觉到小女孩点了点头，苏幕遮又笑了笑。
　　他背着小女孩慢慢走，没多久，感觉到身后小女孩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渐渐松了，人也往下坠了。他侧脸一看，小女孩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但是她呼吸平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一靠近主路，苏幕遮就听见了人们焦急的呼喊。“楠楠，楠楠——”
　　苏幕遮将小女孩放在长椅长，压低声音朝着四周喊了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脚步声纷纷响起。他隐藏到一旁的树梢上，悄悄关注着情况。
　　不多久，就有人来了。“楠楠，楠楠。”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摇了摇小女孩。小女孩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外婆……”
　　“你这孩子，怎么瞎跑，都快把外婆吓死了。”老人激动地快要抹泪。
　　“咦，小哥哥呢？”小女孩环顾周围。
　　“什么小哥哥？”
　　“有个小哥哥送我回来的，他去哪里了？”
　　老人一把抱住茫然的小女孩，嘴里喃喃道：“感谢山神大人，感谢山神大人……”
　　“外婆。”小女孩扁扁嘴，“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好好好，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老人抱着小女孩，慢慢走下山去。那些帮忙寻人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苏幕遮看了一阵，等到人们都散尽了，才从树丛中起身。天已经渐渐的黑了，晚风习习，吹得他发丝飘扬。他转身朝着山顶而去。
　　等到了山神庙，苏幕遮却有种轻微的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明明眼前的寺庙也是熟悉的模样，但就是有种无法言语的微妙感。他围着山神庙慢慢踱了一圈，最后在大殿前面的空地上站定，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树苗。他盯着那棵树苗看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从刚才起就萦绕在心里的不协调感出自哪里。
　　太小了。
　　大殿前面的那棵树实在是太小太矮了一些。
　　原本那棵树应该已经长到超过屋顶的高度，树叶繁茂，能遮住半个屋檐。但是眼前这棵树却还不及大门高，树叶也稀稀拉拉，树干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皱起眉头，心中渐渐浮现了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而不敢轻易下定论。他眺望着山下渐渐亮起了的星星点火，从山顶一跃而起，朝着暮云镇而去。
　　化身成人类模样的苏幕遮在暮云镇的街道上疾驰，他在寻找着商店。
　　明明到了晚上也有很多商店营业的小镇，此刻却意外显得有些冷清。很多店铺早早关了门，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走了好一会，好不容易看见有家店开门，苏幕遮立刻走了进去。
　　小店不大，东西堆得杂乱。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时钟，以及一本日历。
　　苏幕遮的瞳孔在看清日历上日期的一瞬间微微放大了。
　　那个日期……
　　“要买什么？”小店老板问道。
　　“今天是几号？”苏幕遮声音有些干涉，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哪一年？“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店主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听到答案，苏幕遮的身体摇了摇，因为太过震惊面部的表情一瞬间都凝固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呆然地从小店里退出来，望着没有几个人行走的长街，半晌轻轻吐出一句极其疑惑的自问：“二十年前？”
　　他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