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肖和

53、重逢

　　临近山神祭祀，苏幕遮最近总是很忙，老山神似乎急着将山神之位交给他，都快要到迫不及待的地步了。
　　好不容易这两天得了一个空闲，苏幕遮想要喘口气，于是在暮云镇上闲逛。
　　街上的桂花有一些已经开了，空气中带了一丝香味的气息。在这样的空气中漫无目的的散步，也是不错的消遣方式。
　　苏幕遮经过一个公交站台，正巧有一辆车靠站了。
　　站台上没有其他人。看着打开车门的公交车，苏幕遮没有多想，上去了。
　　他上车后往里走，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司机在背后喊：“诶，投币。”
　　苏幕遮一愣，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红色百元来。
　　“找不开，找不开，你能刷卡吗，要是不能，要不你先下车，找个店兑换零钱再来。”司机说。
　　苏幕遮歉意的笑了笑，刚打算转身下车，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了一句：“等一下。”有人从后排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一个硬币塞进他手里。
　　“谢谢。”苏幕遮说道。
　　“不用。”那人低声说道，她低垂着头，头发垂落，遮住了一半的脸。苏幕遮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他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却似乎有事情，匆匆下车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一点细碎的亮光在苏幕遮眼前一闪而过。
　　“等一下。”苏幕遮追到车门口，却见那人匆匆离开，背影仓皇。
　　“诶，要开车了，你到底要不要坐？”司机催促道。
　　“要坐的。”苏幕遮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望向窗外。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幕遮思忖，刚才匆忙间一瞥，见那人戴着一条项链。那条项链……却隐隐透出不一样的气息。
　　他胡乱乘着车，随性换乘。阴错阳差在琉璃河附近下了车。
　　看着清澈波光的河水，苏幕遮一笑：”倒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找人喝酒了。“
　　河神府内。
　　苏幕遮一进门，就看见冰夷和离清相对而坐，离清正拿着酒壶替冰夷斟酒，而冰夷笑嘻嘻地盯着离清的脸瞧个不停。只听他笑道：离清，你对我笑一个呗。“
　　离清没有理他，他又笑，“别白瞎你这张脸，笑一个多好看，或者，害羞一下也行，就像昨晚那样。”
　　“闭嘴。”离清顺势拿起酒杯递到冰夷嘴巴，强势灌下去，“喝酒，话还那么多。”
　　猛然间被离清灌酒，冰夷呛得连咳几声，却更加开心的大笑起来。
　　苏幕遮站在门口，轻咳一声：“这可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冰夷见他来，挑挑眉。
　　离清坐回去，姿态端正，面容冷静从容，只是那发丝间露出的耳朵，却悄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苏幕遮往冰夷旁边一坐，离清立刻拿来了一个酒杯，为他斟满了酒。苏幕遮一饮而尽，笑道：”我这是不是应该回避啊？”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回避什么。”冰夷坦坦荡荡，”不过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而已。“
　　“河神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离清责备道。
　　“我只是说出事实。”冰夷无所谓。
　　离清站起来，对着苏幕遮施礼，随后离开了。
　　冰夷看着离清离开的背影叹气：“我家离清啥都好，就是这性子，要是再放开一点就更好了。”
　　“你家离清啥都好，就是这看人的眼光啊……啧啧啧。”苏幕遮摇头。
　　冰夷对着他打量一番，“都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被山神老头使唤得团团转。怎么有空到我这儿喝酒了？”
　　苏幕遮苦笑，“忙里偷闲。第一次见着当神当得不耐烦的。”
　　冰夷嗤了一声，“被迫呆在一个地方几十年不能挪窝，当然不耐烦。更何况，那老头还老喜欢往外走，这几十年不挪动，恐怕他心里都难耐得要命了。”又看了苏幕遮一眼，“你就不一样了，我看，就算让你上百年呆在一个地方闭关修炼，你也坐得住。这山神之位，倒是十分合适你。”
　　苏幕遮笑了一下，“山中静好，有何不好。晋级神位，灵力修为都可一日千里。只需闭关区区几十年，有何不好。”
　　几十年抵得上上百年的修行，对任何妖怪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冰夷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又看透彻了。”
　　“什么意思？”苏幕遮不以为意，“我一直都是这么透彻。”
　　冰夷嗤笑一声，又看了他一眼。
　　苏幕遮觉得冰夷那一眼别有深意，似乎是在笑话他，却又听见冰夷哈哈一笑，抚掌说道：“说得好，孰轻孰重，希望你一直明白。来，喝酒！”
　　酒过三巡，河神府中的天光也从明亮变成了昏黄。苏幕遮起身告辞。
　　走过游鱼长廊，冰夷就站在那里，见到他，对他施礼。苏幕遮还礼，刚走出两步，却又听见冰夷在身后叫住他。
　　“苏大人，你认为人世间的情爱是什么？”
　　“情爱？”苏幕遮转过身，对于离清贸然间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莫名，但还是想了想答道，“我未曾尝过人间情爱，贸然回答，似乎不妥。但是都说人有八苦，爱别离便是其中一苦。人类寿命短短数十载，无论有情与否，最终都逃不过别离，自然也逃不过这一苦。人妖有别，有些苦，能不尝就不尝了吧。“
　　“看来，苏大人的想法变了不少。”
　　苏幕遮一歪头，心中升起疑惑，“离清，你的意思是？”
　　离清却是一笑，说道：“身为山神，要呆在绿鸣山几十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苏大人重新出来，这人世间，恐怕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离清，你似乎有话要说。是我理解力变差了吗，竟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离清却是不再多言，对着他弯腰一拜，“提前祝贺苏大人晋神位。”说完，就往屋内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苏幕遮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几乎轻不可耳闻的叹息。
　　苏幕遮看了一眼离清离去的背影，满脸莫名的摇摇头。今天喝酒的时机不对，冰夷也好，离清也罢，都一个两个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罢了，罢了，等山神祭祀过后，他正式成为了绿鸣山的山神，再来一问究竟吧。
　　等他走后，冰夷和离清肩并肩从屋里走出来。离清低语道：“希望他不要后悔。”
　　“切，后悔什么。成为山神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因为一个人类女人放弃。他要放弃了，才是真的会后悔。”冰夷不以为意。
　　“你就那么看不上人类和妖怪的恋情？”
　　“人妖殊途。”
　　“我和你，虽然不是人妖，但也是妖神殊途。”
　　“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徒留悲伤。你不一样，你身为我河神的式神，可以和我同寿，我们是可以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还有一句叫‘此恨绵绵无绝期’呢。”冰夷勾住离清的肩膀，“他人的事情自有他人的定法，哪里需要我们去操心。走走走，回去再陪我和两杯，刚喝到兴头上，苏幕遮就跑了，我正没尽兴呢。”
　　离清叹了口气：“罢了，反正此前种种，他都已经忘了。”说完，跟着冰夷转头进屋去了。

　　顾楠和徐芳在外逛了一天，很晚才回到家里。
　　一到家，两人都累极了，瘫在椅子上不想讲话。停歇了好大一会，徐芳在斜睨了顾楠一眼，说道：“楠楠，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陪我一天有点烦啊。”
　　“啊？”顾楠愣了一下，“我没有啊。”
　　“那你怎么一整天兴致都不太高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哪里有……我只是……”顾楠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脸，一张过分好看的脸，顿时脸上有点笑暗淡了，“只是……遇见了一个人，有点意外罢了。”
　　她没有料到刚到暮云镇就会再次遇见苏幕遮。
　　在车站与他相遇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虚幻起来。鬼使神差的，她跟着一起上了公交车。他没带零钱，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她忍不住上前，替他付了车费。直到看到苏幕遮那礼貌但是疏离的笑容，她才乍然醒悟——她和苏幕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是仓皇逃走。
　　但是，人是逃走了，心却没有办法控制。
　　“遇见什么人，能让你跟丢魂了似的。”徐芳转了转眼珠，胡乱揣测，“不会是前男友吧，哈哈哈哈。”却见顾楠脸色更暗了几分。
　　不会吧？徐芳暗暗咬住自己的舌头。真的让她猜中了？
　　“这小镇也不大，今天一天呢，我逛得都七七八八了。明天起，我们分头行动吧。”徐芳赶紧转移话题。
　　“好。”顾楠点点头。
　　第二天，等顾楠醒来的时候，徐芳早已经不见踪影了。如她所说，她一个人先行动了。顾楠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两年前，能去的地方，不能去的地方，她都已经去过了。但是想想呆在家里也着实无聊，于是她还是决定出门逛逛。
　　就在她闲逛到某条街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呵斥：“喂！”
　　她转过身，眼神微微一变。她背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红裙的人站在小姑娘站在那里。小姑娘圆脸圆眼，娇俏又可爱。此刻，她正对着顾楠的方向怒目圆睁，只是一点也不显得凶悍，倒是十分可爱，只听见小姑娘半埋怨半呵斥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顾楠一抖，“我……”她颤声道。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小姑娘的脸蹙眉。
　　“橙橙……”顾楠的嘴角微微扬起，朝着小姑娘走过去。
　　她刚踏出去一步，小姑娘突然朝着她飞奔而来。
　　顾楠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手臂。
　　但是小姑娘却奔过她的身侧，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朝着另一边头也不回地过去，鲜红的衣裙划出了一道弧线。
　　顾楠的笑容蓦然僵住。她回头，看见街道尽头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高挑男人。橙橙跑到那个男人身边，想要捶打对方。却被轻而易举按住脑袋，半分不能前进。
　　男人逗弄般地揉着橙橙的头发，又捏捏橙橙的脸蛋。
　　橙橙像是恼了，啊呜一口就想要咬过去。
　　“喂喂，你是鱼又不是狗，老是喜欢乱咬干什么？”男人调笑着。
　　橙橙却哼哼从鼻子里出气。
　　顾楠愣愣地看着。
　　大约是感受到顾楠的视线，两人停止了打闹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男人拉着橙橙的手拐过街角，消失了。
　　顾楠微微张开的手臂垂了回去。
　　是火玄和橙橙。
　　但是，他们都已经不认识她了。
　　拐角另一边。
　　橙橙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她想要探头去看，被火玄拉了回来。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太好奇人类的事情了吗？”
　　“知道啦知道啦。”橙橙不以为然。
　　“你这个小鲤鱼，老是不吸取教训。”火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忘记上次差点被大火烧死的事情了，那就是因为你和人类牵扯太多。”
　　“不对呀，明明是因为其他妖怪欺负我修为低要戏弄我，才放火的。哪里来的和人类牵扯在一起的？”橙橙奇怪地问道。
　　“总之，不要对人类过分好奇！”火玄瞪了一眼，拉着橙橙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瞥了一眼。就算过了拐角，他的感知能力依然能够感受到拐角那边的情况。
　　那个女人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走。
　　火玄露出一个玩味似的笑容——回来了，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