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肖和

5、雨幕

　　哗啦哗啦。耳边都是嘈杂的雨声。虽然一路上小心的躲避，但是鞋子还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从脚趾缝隙间挤压流动，酷嗤酷吃，粘腻腻湿哒哒的难受。
　　顾楠拧着眉头郁闷地叹口气。似乎，好像，必须承认一件事情。自己迷路了。
　　她望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欲哭无泪。明明是按照记忆中的道路行走，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呢？刚才明明还在街道上，这会儿居然到了河边。
　　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平时清澈缓慢的河水此刻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而雨水，还在不断的往河里注入。
　　顾楠掏出手机想要导航，可以左上角上的信号变成了E，页面一直转着圈圈，完全刷不出来。导航用不了，顾楠只能无奈把手机收起来。
　　啪嗒啪嗒。
　　顾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脚边拍击着。她低头，见自己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潭中积聚着雨水，雨水高至脚面。水洼中，一尾红橙相间的鲤鱼，正在不断拍打尾巴。
　　洼潭水浅，只能勉强没过鲤鱼的背鳍。
　　啪嗒，啪嗒。鲤鱼不断拍打着尾巴，鱼身弓起，往上弹起，然后又落回去。鲤鱼被困在小小的水洼中，无法动弹。大概已经挣扎了很久，橙色的鱼尾已经破开，鱼鳞也有些外翻。
　　“哎呀。”顾楠蹲下身去。手才刚碰上鱼鳍，鲤鱼就激烈的弹开，更加用力的在水洼中挣扎。
　　“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吃了你的。”鲤鱼太滑，徒手无法抓住。顾楠想了想，抖开手中的雨衣。将鲤鱼兜在中间。
　　一只手拿着雨伞，一只手还要抓着雨衣，顾楠觉得有些吃力，更何况鲤鱼还在不断的挣扎。
　　“不要动哦，不要动，我放你回水里，乖，乖。”顾楠口中念念叨叨。她小心翼翼朝着河边移动，河提两岸长满了青草，雨水湿滑，她只能压低身体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湍急的河流就在自己脚下不远处咆哮，近岸的地方还打着漩涡。顾楠小心翼翼地靠近河边，手指一松。雨衣的一端滑入河中，顾楠一抖，兜在其中的鲤鱼就顺着雨衣滑入了河里。
　　红橙相间的鲤鱼尾巴一摇，立刻没入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顾楠舒了一口气。
　　她顺着河提爬回去。雨不断的打在河提的青草上，蜿蜒汇聚成小水流。往上爬比往下走更加困难，更何况手里还拖着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的雨衣。
　　眼看着自己的衣服也变得潮湿，顾楠叹了口气：“撑伞和没撑伞也差不多啊。”正叹气间，她感觉脚下一滑。
　　“啊！”
　　顾楠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去，雨衣落在地上，手中的雨伞从前往后划去，带过雨水划出一道抛物线。顾楠看见雨伞边缘溅起的雨水，缓慢的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湍急的河水在耳边奔流轰鸣。
　　糟糕，自己不会游泳。
　　不受控制往后仰倒的过程中，顾楠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要死，要死，要死！
　　忽然间，“啪——”的一声在耳边回荡。
　　那仿佛是一个慢镜头——手中的雨伞终于往后脱离了自己的手的钳制，往身后的河中飞去。在雨伞缓慢上升中，顾楠看见了那张雨伞之后的面容。
　　那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好看容貌。然而，此时此刻，在顾楠的眼中，刻入记忆深处的不是容貌，而是那双眼睛。那双透露出心慌、着急，晶亮无比的眼睛。
　　顾楠的手臂被用力抓住，身体顺势被带入了男人的胸膛。随即，两人因为惯性冲击一起倒在了河提上。在着地的瞬间，顾楠感觉到男人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头。
　　然后，男人拉着顾楠起来，扶着她离开河提，走到了稍远一点的路边的树下。
　　“你没事吧？”见顾楠全程都是一脸的懵样，男人浮现出关心的神色来。
　　顾楠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觉得有些不真实：”苏……幕遮？“
　　“能认出我，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苏幕遮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缓过一口气的顾楠此刻才觉得心有余悸，自己刚才差点就掉进河里淹死了。她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路过。”苏幕遮随口说道。他看着顾楠瑟瑟发抖的样子，探头看了一眼落个不停的瓢泼大雨，虽然他们躲在树下，但是也只是大雨变小雨而已。淅淅沥沥的雨仍旧不断的从树缝中间往下落。他自言自语道：“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河伯发起脾气来真是让人头疼。”
　　“什么？”顾楠没有听清苏幕遮的话。
　　“走吧，我送你回家吧，看你全身都湿透了。”顾楠的身上又是泥水又是草浆，头发也散乱成一团，看起来狼狈极了。
　　苏幕遮从不远处的地面捡起一把伞，那是他刚才情急之中丢下的。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苏幕遮撑着伞护送受到惊吓的顾楠回家。
　　因为靠在苏幕遮怀里，又被雨伞遮挡住了视线。所以顾楠没有看见，在他们踏出脚步的那瞬间，周围的空气都起了微妙的变化，雨丝像是水中的倒影般晃了晃。他们从雨幕中穿行而过，空无一人的河边小道忽然出现了行人。除了雨声，车辆和人声也随即而来。
　　几个小时之前。
　　苏幕遮目送着顾楠急匆匆的赶出去，等到顾楠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懒洋洋的站直了身体。“该是找人算账的时候了。”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苏幕遮的眼睛越过眼前的建筑物看向远方。那是一座被绿植覆盖的山，绿鸣山。
　　盛夏时节，山中草木茂盛，植物生机盎然。苏幕遮行走在山林草木之中。他仍旧保持着人类的样子，深棕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风一吹，衣角翻飞。阳光从树缝间落下，光影婆娑。他就像是一个来山间闲游的青年，姿态悠闲。
　　他一直朝着绿鸣山深处行进。从一开始进山的大道走到偏僻的小径，再往后，小径变成了兽道。树木也变得更加茂盛起来，树荫遮蔽，藤蔓缠绕，绿鸣山的深处，显得幽暗而僻静。
　　苏幕遮走到一处树下。和周围树叶覆盖的树木不同，这棵树显得干枯而毫无生气。树干底部像是被大火灼烧过一样呈现黑色，树枝上也只有稀稀拉拉几片耷拉的叶子。
　　苏幕遮敲了敲树干，从树干中间发出空空的响声。周围幽暗僻静，显得他敲击树干的声音很大。苏幕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靠着树干，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他等待中的变化。他微微侧了侧头，皱了皱眉头。正觉得意料之外时，苏幕遮瞥见一旁树丛间探出的脑袋。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苏幕遮开口。
　　突然被苏幕遮这么一问，原本躲在树丛间的人吓人一跳，慌忙从树枝间落下来。矮小的身材，和人类相似的脸上却长了一张尖嘴的喙。“苏，苏大人……”小小的鸟妖匍匐着身体，脑袋快要整个贴到地上了。
　　“知道住这里的人去哪里了吗？”苏幕遮指着他身后那棵枯萎的树。
　　“不，不知道……火玄大人已经，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真的？”
　　“小的不敢撒谎！”鸟妖战战兢兢。
　　“知道了。”苏幕遮挥挥手，鸟妖逃也似的离开了。
　　“干完好事，连家都不敢回了？”苏幕遮皱着眉头自语。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风中带着的潮湿气息吹拂到苏幕遮脸上。“恩？”苏幕遮抬头，透过树隙看天空，天空还是湛蓝无比的样子。足尖轻点，苏幕遮越过树干腾空跳跃，他站在树梢上，脚下的细树枝丝毫未被压弯，仿佛他也是一片轻如鸿毛的叶子。
　　苏幕遮举目朝着暮云镇的方向眺望。处在绿鸣山山脚的小镇尽收眼底，一条蜿蜒的河流，从小镇之中穿过。那是琉璃河。眯起眼睛，苏幕遮凝视着那条河流。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是一条发光的丝带。然而，还是有异样。
　　“气息……”苏幕遮慢慢说道，“不平稳。”
　　“苏大人……”有个小妖从山下一路急急忙忙奔来，“苏大人……“小妖怪一边奔跑，他嘴边的两根长长的须一边来回摆动。
　　“琉璃河里的小妖怪怎么跑到山上来了。”苏幕遮从树梢上降回地面。
　　“离清大人请您务必前往琉璃河一趟。”
　　“什么事？”
　　“小的不知。只说是河伯大人身边此刻除了您，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靠近。”眼见说话间，吹向山间的风变得更加强烈了，云开始聚集起来。
　　苏幕遮叹了口气，“这次又是什么？”他朝着小鱼妖摆摆手，“走吧。”
　　苏幕遮赶到河伯住处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开始阴暗，云团大朵大朵的聚集，云层压得很低，而河面上波涛骤起。
　　“冰夷，你这家伙搞什么鬼，又打算随随便便就下雨吗？这次看起来要下暴雨——”苏幕遮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突然飞出的一只酒瓶打断。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过来，他的身材高大又健壮，脸庞轮廓分明，和苏幕遮过于柔和犹如女性般美丽的容貌不同，是十分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脸。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苏幕遮，摇晃着身体经过苏幕遮身边，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前面的毯子上。然后开出一瓶酒，仰头就往嘴里灌。他的脚边，横七竖八的倒了不少酒瓶。
　　闻见冲天的酒气，苏幕遮嫌恶地扇了扇手，“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冰夷自顾自的喝酒没有理他。
　　“离清呢？”苏幕遮环顾四周，“怎么不见他？”
　　“不要提他！”冰夷喝到一半的酒瓶飞过来，酒飞洒了出来，苏幕遮侧身，躲过酒瓶的攻击，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冰夷冷冷瞥了一眼。
　　“说吧。”苏幕遮大大方方坐在冰夷身边的沙发上，顺势把空酒瓶踢到一边，“你们两发生什么事了？不，应该说你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冰夷瘫在地毯上，一手搭着沙发的边，看着骨碌碌一路滚过去的酒瓶。“我怎么会知道。”他满含酒气的嘟囔了一句，一手插进头发里，有些麻烦的抓着发根，“说是跟在我身边已经厌烦了，对于擦屁股的事情也已经腻了，想要自由的生活。”
　　说着说着，冰夷忽然又情绪激动的吼叫道：“这叫什么话！”他啪的重重一声拍在身边的桌子上，桌子从他手掌下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纹。
　　“总之，你先冷静点。”苏幕遮说道。
　　离清是跟在冰夷身边的式神。冰夷身性放浪不羁，洒脱随性。也因此常常闯出许多祸事来。被他连累而遭殃的人因为他河伯的身份不敢直接的责备，因此经常转而迁怒于善后的式神离清。好在离清从来没有抱怨过，虽然一直少言寡语，但是做事一直让人十分放心。苏幕遮还因此常常感慨冰夷是积了多少功德才能有离清这么能干的式神。
　　没想到一直任劳任怨的离清居然会有反抗的一天，这倒让苏幕遮倍感意外。虽然觉得意外，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安抚住冰夷的情绪。要是他一直这么愤怒的话，就不就是下雨的问题，而是琉璃河要发大水的问题了。
　　“说不定他只是暂时出去休假了。就像人类一样，工作久了需要休假，放松完心情之后才能更好的投入工作。“苏幕遮说道，”离清跟在你身边也有百年了吧，百年间不离不弃，24小时随叫随到，确实也很辛苦。“
　　“是这样吗？”冰夷醉眼迷茫。
　　“当然。”苏幕遮拍拍冰夷的肩膀，不动声色乘机将手伸往冰夷脖子后面，刚想催动妖力让冰夷沉睡，手下忽然一顿，他的视线朝着门外瞥了瞥，眉头皱了皱。
　　“不要想这么做。”冰夷开口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苏幕遮收回手，丝毫没有被识破的尴尬，“那你就痛痛快快喝酒吧，来人再搬几箱酒进来，要拿最烈的。”说着，他站起身来。
　　“不陪我喝酒就要走了？”冰夷问道。
　　“有点事让人在意，等处理完了再过来陪你。”苏幕遮挥挥手，朝着门外走去。小妖们经过他的身边，正按照他的吩咐将酒往冰夷身边搬。冰夷将酒倒进嘴里，看起来郁闷极了。
　　一出冰夷那充满了现代化风格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立柱一根接着一根，蜿蜒着往着远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而廊顶横槛上水光潋滟，仔细看，就能看到鱼群的影子，那些影子摇着尾巴，在横槛上游动，从这根横槛上消失，再出现在另外一根横槛上，似乎那些横槛，就是影之鱼游动的场所。
　　若是平时，苏幕遮还要悠哉悠哉的欣赏这美妙的景象，但如今他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刚才他感觉了结界的波动。似乎是有人穿入了异界，而那闯入者的气息很熟悉。
　　原本大雨就容易模糊妖界和人间的界线，因而偶尔会有人类误闯入妖界。本来只要雨停了，就没事。但是眼下，冰夷中烧的怒火不知何时才会平息，大雨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止。为防万一，他还是看看比较放心。
　　苏幕遮匆匆离开了冰夷的水中地界，来到地面。一来到地面，瓢泼的大雨立刻落下来。苏幕遮撑着伞，朝着感知到气息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一柄红伞。顾楠正蹲在河边，朝着河中伸出一只手，身体也向下朝着河的方向前倾，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掉进河里。
　　过了一会儿，顾楠站起来，沿着河堤往上走。忽然，她脚下一滑，往后倒去，她的身后就是湍急的河水。
　　苏幕遮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抛掉了手中的伞。随后身影一闪，原本还远处的他倏然间出现在顾楠身边。
　　他用力抓住了顾楠的手臂，将已经全部后仰的顾楠的身体用力往自己的胸前拉。顾楠的雨伞飞出去，苏幕遮看见顾楠惊讶到瞪圆了的双眼。
　　直到两人一起摔倒在河堤上，苏幕遮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拉着顾楠离开河岸到了路边的树下。将顾楠搂在怀里，苏幕遮用伞遮住了她的视线，随后他的手指轻轻一握，空气起了微妙的波折。

　　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顾楠才慢慢缓过神来。差点死亡的后知后觉仍旧让她的身体本能的微微颤抖着。但是她的脑海里，一直不断回放的不是落入河中的那可怕一幕。而是苏幕遮抓住自己的那一幕。那瞬间，苏幕遮的表情以及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
　　“啊啊啊啊……”顾楠低叫着将被子蒙在头上，在被窝里打滚。只要一回想起那幕，她的心就加快了跳动，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心动了一样。
　　窗外的大雨依然不停的下着，但是顾楠却觉得，自己的内心，阳光正在悄悄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