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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炮二平五,马八进七。

      余若弥的棋艺并不高明,作为一个路人甲,她的水平还不如公园里的老大爷。几句口诀也是小时候跟着老师死记硬背的,但这都不妨碍她喜欢下棋。

      乱下。

      只因她不畏输。

      若追溯起来,这兴趣大概是源于家中的那一套木制超大号象棋。每个棋子都有巴掌大,棋盘是黑色硬革裁制。铺在水泥地上,落起子来啪啪直响,震得手麻。那套棋是邻居搬家时捡来的,余若弥拿它当积木玩。棋子并不干净,又常年塞在炕洞里,所以每次垒搭结束,她身上脸上都是黑黑的。

      当然,出来念书,并没有把那套棋随身携带。是以,三十二颗子并一张棋盘,通通成了灶坑里的亡魂。

      在母亲眼里,那东西始终只能生火。

      是的,礼尚往来,她本打算回赠陆悯一套象棋。对于她来说,这大概是最有意义的礼物了。可转念一想,哪有什么礼轻情意重……送礼这种事,就是要等价交换才好。

      这也是她最不喜欢收礼物的原因。既要破费,又要苦思。自己的生活挺充实的,完全不需要他人或友善或热情的馈赠啊。

      于是她送了一条不便宜的围巾。并且暗自决定,再也不能和这人走太近了。

      接过围巾时,陆悯的脸红了。他憋了半天,才害羞地说,在他们同学间,只有女生对男生表白的时候才送围巾呢。

      余若弥被一口米饭噎住。

      自己也没离开校园几年啊,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不着边际的诡异风气了?

      “莫要多想。”她淡淡道。“我可没那个意思。”

      陆悯依然很满足似的:“嗯嗯,我知道,不过没关系,余姐,我很喜欢啊。”

      余若弥怀疑自己老了,竟然听不懂现在的孩子说什么了。无妨,左右这件事已到此为止。陆悯送的毛衣她一直没有穿来上班,总觉得套着人家的礼物天天晃来晃去好像在彰显什么似的。那孩子倒是一点不低调,换着花样系她送的围巾。难得有几天没戴,一问才知道是送去干洗了。

      唉。

      春节很快行至,这七天里大厦开门晚关门早,余若弥的工作量却见多不见少。盖因放假的人多了,前来购物的人也多了,产生的垃圾和脏渍自然也就多了。好在这七天里,她和另一位大姐不需要倒班,每人轮着上一天足矣。二人一商量,决定分个前三后三,这样至少还能连着空出三天来,管是休息还是忙别的,至少是个小短假。

      干这行的,没有怕累的。再说就算连上三天,那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啊。

      厨房里梆梆梆切着菜,楼上也传来相同的节奏。打好肉馅,加点油加点盐,囫囵一搅拌。乐亦在一旁和着面,浅浅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若弥本以为这年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却不知为什么乐亦也没有回家。

      这大概是一年里最喜庆的日子了。除夕,人人都满怀期待,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立春早已过去,人说这一年是“寡妇年”,因为“无春”。乐亦揪着面剂子,嘟囔道:“都说寡妇年不能结婚呢。”

      “那都是迷信。”若弥不以为然。忽然,她调笑道:“丫头想结婚?”

      乐亦不好意思地笑了,梨涡偶绽。小姑娘还没长开,俨然一副少女模样。面对这种玩笑,她除了害羞,做不出别的反应。

      “余姐,”她问,“你为什么没回家啊?”

      “家里不需要我呗。”

      乐亦怔了一下,摇头道:“怎么会呢,上次阿姨给你带了那么多东西,你回去她一定是很开心的。”

      “唉。”余若弥叹了口气。“你太小了,乐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乐亦没再说什么了,她性子单调又腼腆,虽然在外面晃荡几年了,却也只长手艺不长年纪。余若弥是个有文化的人,她常常借她的书看。自己没读过几年书,遇见不懂的就主动发问,余姐也很热心地充当她的老师。这样的人,应当也是不需要外人来指点的吧。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黄毛丫头。

      饺子很快下锅了,乐亦包得整齐,一个个排起来很像样子。余若弥捏的却都是奇形怪状的,摆在一起,却又有种荒唐的和谐。

      没人在意,能吃就行。不被煮破,是唯一标准。

      该贴的都贴上了,该炸的也都炸了。用过中饭,乐亦套上围巾和耳包去了楼下,余若弥趴窗户往外看,只见那小小的身影进了超市。不消一会儿,便传来噼里啪啦的清脆炮声。

      是小孩子的玩意。有摔的,有划的,她玩得喜不自胜。

      余若弥失笑。

      那点东西放光之后,乐亦又开始堆雪人。楼下的小朋友也很多,你追我逐,一个不小心就将那还没成型的雪堆推倒。小姑娘倒也不着急,也不上火,就只是一遍又一遍慢悠悠地重新堆砌。

      还真是个软脾气啊。

      余若弥犹豫了一下,也戴上针织帽下了楼去。不知何故,她越看越觉得那群臭小子是故意的。于是她走到门口时,顺手抄起了楼洞里的铁锹。

      有了成年人相助,雪人很快就堆好了。眼睛是两颗桂圆核,鼻子是一颗小西红柿,手臂是折来的枯树枝。头顶上倒扣着一只很小的碗,那是乐亦某年回家给姐姐上坟,顺手从人家坟头上捡来的。

      乐亦本来笑得正欢,那扬起的嘴角却突然凝固,而后慢慢落下。顺着她的目光,余若弥看见一个半大小子,正在不远处插兜遥望。

      见二人纷纷注视,他朝乐亦招了招手。

      乐亦叹了口气,道:“余姐,你先上楼吧。”

      余若弥以为她有私事,便应了一声,拖着铁锹就进了楼洞。但她没有再往回去,就只是透过大门缝,偷偷地看着。

      那小子穿得极少,和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不怕冷,爱嘚瑟。余若弥心想,谁冷谁知道。他一脚就踹塌了刚堆好的雪人,还踩在那颗圣女果上碾来碾去。乐亦站在原地不动弹了,像是个木头人。

      这是……情感纠纷?

      现在的年轻人啊。八零后,老是玩这些新潮的。作为再上一个年代的人,余若弥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那男孩子在乐亦身上戳来戳去,指指点点,好不客气。若弥看到他口中不断冒出升腾的白雾,像是在说个不停。乐亦还是一动不动,余若弥心想,搞啥呢,点穴了?

      她是什么时候冲出去的呢,她记得,是在陈丁亥踢了乐亦一脚的时候。总之铁锹叮叮当当划了一路,自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尖鸣。像是手持方天画戟一般,余若弥把铁锹往地上一掼。

      打人?无法无天?

      眼前那张脸就跟黄鼠狼一样,瞬间赔笑。余若弥淡淡道:“你这人真没礼貌,谁家孩子?雪人是我和乐亦一起堆的,你说踹就踹了,凭什么?”

      青春期的男孩子已比眼前的两个女人都要高了。他倒是一点不惧:“我这不……不知道吗。回头你俩再弄一个。”他油腔滑调,余若弥却听得出言辞之中的不耐烦。“我跟乐亦有点事儿,得先解决。姐,你看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余若弥看了眼乐亦,她神情呆滞,也看不出是想把他赶走还是挽留。来帮忙的人最怕这样,搞不清楚人家的态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末了,若弥果决道:“就不。”

      陈丁亥掐了掐乐亦那冻得通红的小脸,乐亦缓缓转过身子,机械道:“余姐,不好意思啊,我们真有点事。你先玩,我不能陪你了。”

      话毕,那男孩挑衅似的笑了一下,揽住乐亦的肩,浮夸地往楼后走去。余若弥憋了一肚子气,又不好发泄。事实上,她本就不太喜欢自己发泄。于是磨了磨牙,捡起树枝在地上画起了棋盘。

      一只男人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那手里竟然也捏着枯枝,在汉界另一侧画了个马。顺着那红色冲锋衣往上瞧,竟是陆悯那张可爱的脸。他嘻嘻笑着:“我怕吓到你,不敢和你打招呼,哈哈。”

      像个小傻子。

      余若弥低下头继续完成这“画作”,随口问着:“你怎么在这儿?路过?”

      “我问的赵姐,她说你住这儿。”

      “哦,找我啊。”

      “对啊余姐,我喜欢你。”

      “啊?”

      ……

      这表白太过突然,好像上句不接下句。但陆悯确实是在这样的时刻讲出来的。他此行的打算就是表明心迹,所以也没多想,想到就说了。

      “才认识一个月,就喜欢我啊。”

      陆悯有点接不上话。他心里是觉得很正常的,一个月怎么了,一见钟情的也不少啊。

      “对啊余姐。”他呆呆道。“你喜欢我吗?”

      “……”

      余若弥被这幼稚的言语逗得捧腹大笑。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答道:“不。”

      “喔。”陆悯点点头。这回答在意料之中。

      若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刹那间就有了打算。她直起身来跺了跺脚上的雪,又扯着陆悯的袖子。“跟我来。”

      蹑手蹑脚绕过楼身,只见那阳光未及直射之处,一个人倒在雪地里,宛若死尸。余若弥吓坏了,忙冲上前去,只见乐亦的眼睛睁着,领子里袖子里都被塞了雪。又被体温融化,已结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冰碴。

      余若弥把她扶起来,她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抖了抖。棉袄上的黑色鞋印清晰可见,一个个完完整整,想是被人用力踩踏。关节处尤为深重,她试着走了一下,就疼得冷汗直流。

      “去医院吧。”若弥决定。

      乐亦猛摇头。“没事,躺几天就好了。”

      余若弥叹了口气,拜托陆悯把乐亦抱了上去。本想帮她再换一下衣服,却被乐亦婉拒了。陆悯不解:“她这是怎么了啊,这种情况应该报警啊。”

      茶叶的涩在齿间泛开,若弥道:“管不了,也没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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