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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陆悯打量了一下,见她并没在忙,于是拘谨笑道:“我……我想和你打个招呼。”又带着几分惭愧:“吓到你了吗?抱歉。”

      余若弥推了推眼镜,咬牙道:“以后不要这样叫我,谢谢。”

      “好。”见她神色张狂,陆悯不敢不应。他无措:“那我叫你什么呢?你叫什么呢?”

      “……”

      下水道的气味盘旋在二人之间,若弥走到卫生间门口,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咽了口水。“有事直说吧。上班时间不让闲聊。”她想了想,觉得把名字告诉他也无伤大雅。“我叫余若弥。”

      “若谜?”男孩独自念叨着,又追问道:“谜语的‘谜’?”

      “多余的‘余’,倘若的‘若’,弥留的‘弥’。”

      ——喔。

      陆悯心想,是余生的‘余’,恍若的‘若’,弥久的‘弥’啊。

      他自我介绍:“我是门口的那个人偶,我叫陆悯,竖心旁,门里加个文。”

      女孩点头:“知道。”

      “昨天你为什么不收那朵花?”他好奇。“人人都拿了,单你没拿。”

      若弥的手没闲着,谈话间,她已在水池里涮好了拖布。“没空。”拧上水龙头,将把身一挑,布头浸了水,变得好沉。姑娘戴着胶皮手套,发力一攥,脏水哗啦啦地往下淌。

      眼见她就要回身,直觉告诉陆悯,如果自己不让开,眼前这个女人恐怕会不客气。他将身一欠,布条就在此时甩至腿边。他也洗了个手,边甩水边在余若弥后面跟着啰嗦——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交交朋友吗。”

      “你也是假期工吗?看着很小啊,对了我今年二十,还没过生日呢。”

      “昨天那花,我本来给你留了来着,结果外面太冷都冻坏了。”

      “……”

      从大厦最东走到最西,又从最西回到最东。余若弥终于好奇道:“你不用干活?”

      “还没到时间呢。”见她这么问,陆悯忽然有点慌。“我打扰你了是吗?”

      “是。”

      ……

      作为大厦的值班经理,赵姐当然不会允许这种边干活边胡侃的情况存在。

      她风姿绰约地扭过来了。

      “干嘛呢干嘛呢,再唠扣钱了啊。”

      陆悯不敢拂逆,只得乖乖套上那充气的薄衣。临出门前,他很想和余若弥说声“对不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量说出口。

      他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余若弥一直没给他好脸色。

      装扮成这大家伙,行走起来相当不方便。北风刮得紧,恁是他一百好几的体重,也被吹得摇摇晃晃立不稳。摔了一跤又一跤,倒让往来行人觉得可爱了。赵姐还以为他在耍宝,花枝乱颤地夸了他两句:“不错不错,有想法。”也没忘了强调:“别摔破啦。”

      “谢谢赵姐。”陆悯心头一暖。“我摔两下也没事。”

      面对这种具有牺牲精神的年轻人,赵姐急忙解释:“我说的是服装别摔破了,要扣钱的。”

      ……

      你见过茶叶刚被开水冲泡的样子吗?

      一团团被激荡到水面上,而后飘飘洒洒,往杯底落下细碎的茶雨。

      余若弥就在盯着那些还浮在上头未曾落下的小茶杆了。勾起手指敲敲,也不能撼动它们分毫。她想,自己就像这几根倔强的茶杆。

      在身边的人纷纷投入新世代之时,她还是在原地踏步。可是原地踏步有什么不好呢?说不定原地就是自己命定的终点。

      一步都不用迈开,多好啊。

      当然,随着日久年深,茶杆吸饱了水分,迟早会沉下去的。可无关紧要,那时水也凉了。

      这世上,有人想要功成名就,有人想要青史留名。可也有人只想要圆满的家庭,也有人只想要平淡的生活。

      她在等水凉。

      白天家里来了电话,说是奶奶去世了,叫她回去参加葬礼。第一反应是没什么可回的,她和奶奶感情又不深。唯一的印象还是某一个酷暑,大概是三四岁吧?两毛钱的冰棍,她和堂弟都想吃,但是奶奶只给堂弟买。

      正如她理解很多事物的规律一样,她也理解这件事的发展规律。

      应当回去凑个人头,毕竟不好让父母脸上太难看。撑排面什么的也轮不到她,那是家中男丁才具备的光荣资格。哭天抢地也是儿媳妇们的拿手好戏,她这种迟早出嫁的外人,只需要做做大锅饭,收拾收拾屋子,充当一下后勤人员。

      假不太好请,毕竟只有两个清洁人员。她的离开,意味着另一个大姐工作量的增大。其实她也很纠结。在请假的时候,不可否认她是抱了一丝请不下来的想法的。那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家里,回不去。

      耐不住那位大姐体谅,热情地表示愿意帮她这个忙,说是小事一桩,回头再补过来就是了。

      余若弥对此感激涕零。

      临走前,她去浴池洗了个澡。环境苛刻,平时都只能在家自己烧水,这次不知怎的,想到要给长辈送别,心态也严肃了一些。

      她不算瘦,一米六八的个子,一百二十斤的体重。上学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说她胖,但无一例外都被她顶了回去。

      要是有人让她难受,她就让那人更难受。

      谁也别想管她的闲事,也别想插手她的生活。

      车程不算远,若是有心,一个礼拜回去一趟是很轻松的。也正因如此,她的淡漠才被人指摘。可父母也没来看过她不是么?大家都有各自的忙碌,又有什么感情好维系呢。

      一路颠簸,终点是村口的芳芳便利店。店门口长着一棵老梨树,树杈都已经秃了,只是无人理。每年四月中旬,它就会重新开花,花谢了又会结出新的果。这树是谁种下的,早已不为人所知,总之芳芳大娘在好多年前就宣布把它占为己有。小孩子们闹腾,自然不肯乖乖听话。余若弥也跟着偷过一次,那梨属实脆生清甜。不过,和自家院里的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芳芳大娘是个寡妇,本名陈芳。便利店是她和那死鬼丈夫(她自己常常这么叫)一起开的,当年也算村里独一家。以前不叫便利店,叫小卖部。后来芳芳大娘去了一趟县城,深感“小卖部”这三个字的土气,于是果断找教书的余老爷子重新写了一块牌匾。

      余老爷子是村小学资历最深的教师,两个女儿也都读了大学,工作家庭样样好,无端叫人眼热。他自己却只愿守着那一座小院子,每天步行个十分钟去学校上上课,给孩子们普及一下历史文化知识。

      算是远房亲戚?虽然都姓余,但要往上倒个七八辈才有血缘关系。余若弥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当然,村里大部分孩子的名字都会找他起。

      若弥家离村口不远,拐两个弯便是。她推开院门时,堂弟余若华和亲弟余若朗正人手一根烟,吞云吐雾,快活似神仙。

      “姐!”“诶?姐——”

      两声欢呼,眼前的一对男孩雀跃起来。他们已许久没见过余若弥了,眼见她比从前漂亮许多。儿时的欢闹还刻在心里,幕幕犹在眼前。他们这一辈,余若弥是老大,从小说一不二,他们两个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当小弟的份。这不,小跟班的自觉又上来了,一见大姐那张阴沉的脸,俩人齐刷刷在地上按灭了烟头。

      这要是搁在以前,余若弥恐怕是要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行啊有你们的”,再嘲讽一下“开始不学好了”。但如今,她太累,没那个力气。

      心累。

      她顺手放下提了一路的白酒——不能空手回来不是?大咧咧坐在二人旁边,从麻袋里抓了一把核桃就开始敲。“爸妈呢?”

      “守奶奶去了。”

      堂弟傻呵呵道:“姐,我爸扣了个大棚养花,可好玩了,你去看看不?”

      “你奶死了,还有心思看花?”

      “啊。”堂弟愣了一下。“回魂得头七呢,我想看她也看不着啊。”

      ……

      没人对奶奶的去世有兴趣,包括她捧在掌心里的两个孙子。就连父亲和大伯,也都只是象征性地掉几滴泪。祖父更别提了,他大概只是惋惜没人再当牛做马地伺候他。

      母亲和大娘像是比赛似的,你嚎得响,我嚎得更亮。太真了,好像之前她们对婆婆的怨气都瞬间蒸发了一样。邻里都在夸这家有福气,娶了两个孝顺的儿媳妇。

      但余若弥知道,这些嘴上的“羡慕”,也都是假的。所有人的哀恸都是假的,所有人的感慨都是假的。

      方圆就这么大地儿,谁家的鸡飞狗跳能瞒得住?

      更吓人的还在后头。送殡的时候,那两位女士已经不能说是嚎了,她们的声带简直是在持续爆炸。这种高分贝高赫兹的噪音消失以后,余若弥耳鸣了半小时。

      “妈。”趁着酒席,她偷溜到后屋,把母亲和大娘堵了个正着。眼前二人正在数收来的礼金,五块十块各自摞好,面额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其实你俩特高兴吧。”

      二人对于她的出现毫不意外。母亲不说话,嘴角却按不住往上挑。大娘笑着否认:“净说瞎话!这孩子。”

      “就是!那可是你奶奶。”母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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