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身世卷六 ...
-
冯素贞躺在塌上,梅竹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她不似往日读书,而是就躺在那处,睁着眼睛看着书架发呆。
“可是乏了?”梅竹将灯火挑了挑,从架上拿了块帕子拧好递给她。“明日要上朝,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冯素贞扪心自问,‘自然是没有。纵使心中百般建设,但真到了那场上,面对文武百官,面对张绍民李兆廷,面对太子,就算她做了再多准备,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她尚在出神,习惯性地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又下意识地把帕子递还给梅竹。等听到水声,才发现梅竹正在面盆里搓洗那块布帕。冯素贞拧了拧眉,她起身去扶梅竹坐下,小心叮嘱,“你现在有了身子,不用再像以前一样伺候我,该是我来照顾你。”
梅竹浅浅漾开一个笑。她握着冯素贞的手,顺着她的意思坐下后,张了张嘴,气声喊了一声小姐。
冯素贞不自觉想要掉下泪来。
梅竹又说,“还能与你重新相逢,已经是梅竹莫大的福分了。”
冯素贞没有接话,只是更用力地捂紧了梅竹的手。这些年里,她失去了很多人,以后长路漫漫,却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饮下毒茶前,正德帝曾问她,可还有什么心愿。那时的她被梅竹的‘我有办法’诓骗,又怕自己贸然提起梅竹,只会令本就对梅竹出身不满的皇帝为了掩盖秘密而对梅竹不利,故而对梅竹只字未提。她又如何能想到,在正德帝的计划里,她和梅竹,本就该一起消失。
她的父皇,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一切安排。
又有什么人,会比和她一同长大的梅竹,更适合陪在她身边呢?
冯素贞叹了口气,她拍拍梅竹手背,道,“早些安歇吧。明日下朝后,我会想办法与太子见上一见。”
梅竹手一僵。
冯素贞敏锐地觉察到,她当梅竹是怕她身份暴露,故而安抚性地捏了捏梅竹指尖,道,“既是要谈起你,免不得要对他说实话。梅竹,你可有什么话要让我转告他?”
梅竹仰起头。烛光下的冯素贞眉眼温柔,梅竹看了会,觉得自己心口发涩。她下意识扭头,视线投向桌上明灭的烛火,又静默了两个呼吸,才下定决心,“王爷,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但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冯素贞许久不见梅竹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心头突得一跳,又被梅竹接下去的话震得呆立原地。
“我不是被皇上从九门提督府叫去的皇宫,而是喝下了太子端来的毒酒,在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后,醒来发现自己在宫中。”
“那毒酒——”冯素贞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发麻。她的手指不自觉抖动,又下意识握紧掌中柔荑。然后她听到梅竹低笑一声。
“那毒酒是皇上准备的,皇上让他端来给我,他便端来了。王爷,那时候我骗了你,我说的有办法,从一开始就是破釜沉舟。可就算我心甘情愿,我也从未想过,他竟然会亲手将毒酒端来给我。”
冯素贞被铺天盖地的自责和懊恼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安慰,只能将梅竹的手越握越紧,感受眼睛那处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梅竹重新看向冯素贞。她看着冯素贞越来越红的双眼,述说时堵在胸口的酸楚消散了些。梅竹紧抿的唇角努力上扬,两人对视了几个呼吸,梅竹呼出口气,道,“没事的,王爷,一切都过去了。我怕你为我难过,所以一开始并不想告诉你。但是我更不想,被蒙在鼓里的你为了我而贸然涉险。”
“怎会如此?”冯素贞哽了很久,她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又看着眼前过分冷静的梅竹,只觉得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在她不知真相的日子里,梅竹该是忍下多少泪水,才能变作今日这般坦然。冯素贞无法忽视自己脑中横冲直撞的各种念头,她深呼吸了两下,逼自己说出话来,“定是父皇用我们不知的手段逼了太子。”此话出口,后头的话便顺畅了起来,“梅竹,你我皆知太子对你的心意。他虽然为人软弱,但为立你为妃一事,也已多次顶撞父皇。他这次虽做出了这般让你寒心的举动,但我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或许吧。”梅竹淡淡应了一声,她看出冯素贞眼中疼惜下一闪而过的无措,终是不忍再惹她烦忧,“若是如此,眼下你便更不能去见太子。你前几日才惹了皇上不悦,若是贸然再去见太子,恐怕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冯素贞点头应是。
-
冯素贞站在殿中。她今日甫进殿,便震惊全朝。只是这事关乎皇家颜面,故而百官只是左顾右盼,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皇帝大悦,他拍案大笑几声,道,“今日吴王归朝,朕心甚慰。来啊民儿,见过诸位大臣。”于是冯素贞便与众人拱手。那些人匆忙还礼,口中亦多夸赞。冯素贞平素听得惯了,也知道他们对自己这个皇帝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实际上不甚了解,自然就不会把这些随口道来的奉承言语放到心上,只有在视线扫到人群后满脸探究的李兆廷和张绍民时,心底才暗暗起了一丝戒备。
今日是皇帝为了在百官前介绍东方民而特开的大朝。故而待百官拜见她后,不一会儿便宣了退朝。冯素贞思及朝会上张李二人的神态,猜测他们该会有所动作,便慢慢悠悠地缀在人群后头。等出殿门,果不然就看到张李二人站在楼梯下的拐角口——那是他们一贯截人的地方。
冯素贞佯装不知。她仍保持着慢悠悠的步调,等走到张李二人近前,听到李兆廷喊了一声吴王殿下,才装作恍然回神的样子,问他们到,“二人大人是?”
李兆廷赶忙地做介绍,“在下东宫少保李兆廷。这位是九门提督张绍民,张大人。”
冯素贞点点头,道,“张大人,李大人。”又问,“不知二人大人等在这处,可是有话要与孤说?”
李兆廷没再说话。他盯着冯素贞半晌,一直到冯素贞面上露出几分不悦,才恍然回神。李兆廷讪笑两声,他向冯素贞行礼,解释到,“下官有个至交好友唤作冯绍民,他本是当朝丞相,只可惜在几个月前铲除欲仙帮的时候不幸殉职。殿下您与他的模样十分相似,下官思念冯兄,一时失态,还请殿下海涵。”
冯素贞便摆手,道无碍。俄而拧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不得今日诸位大人看孤的神情这么奇怪,原来是因为孤长得像以前的丞相。”
冯李二人对话时,张绍民一直站在边上暗暗观察。他见冯素贞的神情自始至终无甚波动,便在一旁帮腔到,“不止如此,冯兄还是天香公主的驸马。他二人伉俪情深,自驸马亡后,天香公主思念亡夫,已经闭门三月。听说她日日以泪洗面,就连皇上都哄不好。唉,真是可怜。”
冯素贞呼吸一滞。她只恍惚半刻,眼睫一眨,就又复初始平静。她熟知张绍民为人,现在余光望去,恰能看到他视线偷偷落在自己面上。冯素贞瞳光微闪,开口揶揄到,“没想到张大人身为九门提督,竟还同那市井妇人一般,好这后院流言。”
张绍民被反将一军,忙摆手否认,“殿下误会了。冯大人和天香公主都是在下的至交好友。现在冯大人不幸去世,在下作为他们的朋友,只是替天香公主感到难过罢了。”
张绍民解释得合情合理,冯素贞也就跟着收敛了神情。她抿了抿唇,道,“这倒是孤误会了张大人。只不过,天香到底是公主,张大人这般谈论她的闺中事,怕是不妥。”
张绍民心头一跳,背后瞬间冷汗密布。他原想用天香来诈一下眼前人,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他拿住了错处。如此心性,与他记忆中温润如玉的冯绍民截然不同。他今日只想试探这吴王深浅,万不愿将自己陷入弱势。思及此,张绍民赶忙地拱手道歉,道,“下官一时失言,还请王爷大人大量,放下官一马。”
“大人何至于此。”冯素贞面上带着浅笑,抬手虚扶张绍民一把,“孤初来京城,到底是不如你们和天香皇妹亲厚,就连她的近况,也要从张大人口中听说。这般想想,孤反而是要感谢张大人。”
“下官不敢。”张李二人齐声应到。他们见冯素贞面色如常,一下子无法辨别她话中深意,只敢借口时辰不早,与冯素贞道别。
冯素贞应下。她站在原处看张、李走远,视线在张绍民背上停了几个呼吸,垂在身侧的左手渐渐握起拳来。
试探自己是否是冯绍民无错,可拿天香来做话头,到底还是踩了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