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身世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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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时光荏苒。冯素贞醒时不过夏至，等到身体大好，七月几尽。此间两月余，她每日与梅竹朝夕相伴，除了偶尔从院外走过的小太监，竟再无见到一人。
山间闲适，连带日光都显得散漫。冯素贞从梅竹手上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正拿白帕擦拭嘴角时，听到梅竹说，宫里传来消息，近些日子会接她二人回京。
冯素贞动作一顿。听到回京时，此前三年的记忆呼啸而来，让她不自觉有些晃神。
梅竹见冯素贞拿着帕子按着唇角不动，又见她眼神涣散，只当她没有听清，又将话说了一遍。
冯素贞恍然回神，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吧。”
梅竹见冯素贞面容淡淡，觉得自己喉咙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她并未如往日一般直接回厨房，而是将药碗随手置于石桌上，开口说到，“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冯素贞抬眸，她看着梅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略笑了笑，道，“梅竹，你别担心，既然皇上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就一定不会再取我性命。倒是你，等回了京城，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和太子再见。”
梅竹面色一僵。这段日子里，虽然她二人同居此处，但彼此都默契地未提这几年变故，大多数时间，都是两个人安静坐着，各做各的事情。她看冯素贞说得郑重，在心里压了许久的酸楚翻滚而上。但现在却不是坦白的时候，梅竹不想在确定冯素贞安然无恙前再给她更多负累，故而只垂下眼帘，道，“等你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再来商量吧。”
梅竹语罢欲走，冯素贞亦没有再继续话题。她见梅竹出了院子，走两步去银杏树下的躺椅上坐着，放任自己再次出神。
皇上自然不会取自己的性命，可若是回了京城，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天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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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辆明黄罩布的马车停在行宫前。冯素贞瞧了眼车后百余的侍卫，看向来接她们的李公公，“这是——？”
李公公笑盈盈地看着她，道，“这是皇上的恩典。公子病了许久，圣上甚是担心。一听说公子身子大好，就急着让奴才带人来接您。”
冯素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见李公公没有多说的意思，就识趣地不再问，专心听车轮轧在官道上发出的嘚嘚声。
车行一夜。冯素贞睡得朦胧，马车一停，她便睁开眼，正巧对上李公公一双充满探究的眸子。冯素贞心中一凛，残存的几分睡意顷刻间消散无踪。
李公公面无波澜，他见冯素贞已醒，面上挂上几分笑意，道，“公子醒得巧，我们到了。”
冯素贞叫醒梅竹。她掀开车帘，见马车竟直接驶到了乾清门前。冯素贞觉得古怪，只是李公公不说，她便也不开口。
李公公将她二人引到乾清宫前，又如上次一般替她们开了门，然后退到门边请她进去。
冯素贞心中古怪的感觉愈发浓重。她深吸口气，一头扎进这巨兽的腹中。
“你一定很好奇，朕为什么没有杀了你。”正德帝仍是坐在那个椅子上，待冯素贞和梅竹行过跪拜礼，便慢悠悠开口。
“是。罪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其中的缘由。求陛下解答。”冯素贞跪在那处。她初醒时便向梅竹说过自己对正德帝意图的猜测，但现在面对正德帝，却不好说自己揣测帝心，只顺着正德帝的话往下说。
“你犯下的是欺君大罪。”皇帝摩挲着手中的泥人，又轻叹一声，问她，“你可知道，在你以前，那个获得天下第一美人称号的女人是谁么？”
冯素贞摇了摇头。她不知正德帝为何突然发问，对此问题亦是一无所知，故而摇过头后，又垂下脑袋。
皇帝瞧了眼冯素贞，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人名扬天下，已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而她死的时候，你年岁尚幼。”皇帝语罢略顿，他见冯素贞垂首跪着，笑了笑，道，“你与她，长得确实是十分相像的。”
冯素贞秀眉紧蹙，她的眸中露出一丝迷茫，却没有发问，仍是听着皇帝往下说，“二十二年前，朕巡游妙州，听闻天下第一美人之名，自然心向往之。当时朕才被封太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追求起女孩子来，也是无所顾忌。只可惜，我们在一起才一个月，宫内便传来了父皇病重的消息。朕赶忙回京，临别前与她诺言，等朕即位，便接她回京。只是没想到，开朝初期朝务繁杂。等京城一切尘埃落地，已是一年后了。朕听说，她在朕离开两个月后便嫁与了一个青梅竹马的书生，更于次年诞下了一个女儿。朕心中凄苦，自然就不再去想她。等她的女儿长成，朕的侄儿竟然看上了那个姑娘，更向朕讨了赐婚的圣旨。后来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冯素贞陡然变色。她从不知自己的母亲与皇帝曾有这般渊源，这般想来，皇帝饶自己一命，或者也是念在自己亡母的面上。冯素贞喉头一梗，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句，“世事难料，是家母福薄。”
皇帝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若是当初朕更执着些，事情就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终归是我对不起她。民儿啊，你可知，你是谁的儿子么。”
冯素贞觉得自己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她猛然抬头，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怎么直视。她的双手成拳垂在身子两侧，脑袋也渐渐地耷拉下去。‘是啊，’冯素贞凝着自己的膝盖，‘一场风花雪月怎么能让皇帝宽恕自己那般大的罪过，唯一的可能，也只能是虎毒不食子。可若这是真的，那自己三年来经历的一切，岂不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冯素贞心中一时不知悲喜，她张了张嘴，道，“儿臣，儿臣，”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皇帝站起身来，将掌心握了很久的泥人递给冯素贞。冯素贞伸手接过，看到那个她自以为是自己的泥人上，写的却是自己母亲的名讳。
“你怨朕么？”皇帝见冯素贞接过泥人时身子巨颤了一下，低声问她，“你原本可以有一个显赫的出身，再不济也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是朕的一时执念，耽误了你一生。”
冯素贞紧紧攥着那个泥人，她俯首叩头，道，“儿臣不敢。”
“不敢，就是怨了。也罢，你该怨的。”皇帝叹息一声，转回去坐下，又说，“起来吧。”
冯素贞站起身来。皇帝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道，“朕原该放你自由，或者昭告天下恢复你的公主身份。只是，这几年朝廷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皇帝的话头顿了下，他看冯素贞仍是拿着泥人发呆，又说，“你的能力，你的抱负，是一个公主的身份担不起的。而现下的朝廷，你我都知道，正缺少似你这般有能力的人。所以，朕想问问你的想法。”
冯素贞猛然回神，她看着皇帝深沉的眼，神思一转，开口说到，“若儿臣猜得不差，驸马冯绍民已经死了。”
“没错，冯绍民已经死了。”皇帝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他的指尖点了点桌面，示意冯素贞去看桌上的另一个泥人，“但朕可以给自己的儿子，他该有的一切。”
“那么，民儿啊，你愿意吗？”
冯素贞紧了紧拳。她又看了眼桌上身着冕服的泥人，脑中浮现出那夜天香带伤入眠的模样。现在前朝风云诡谲，欲仙虽死，但贻害无穷。自己欠了天香那么多，虽然现在身份变换，但既然自己未死，总该在最大限度内，对她有些偿还。思绪才到此处，冯素贞又想起自己与天香三年的婚姻，登时背上就起了一层薄汗，她看向皇帝，开口问到，“不知父皇是何时查到的这些？”
皇帝没料想她有此一问，愣了一个呼吸，才道，“那日李兆廷酒醉去公主府闹事，你举止失常，被王公公看到。一个奇怪的驸马，朕自然要查。”
冯素贞抿了抿唇，脑子里浮现出人尽其才这几个字来。哪怕皇帝早已知晓一切，也要等把驸马冯绍民的用处榨干，再给她安排一场金蝉脱壳。全然不想，这其中，人心多变。若是自己一开始就被告知身份，她会选择留下吗？冯素贞扪心自问，却是不敢回答。
皇帝尚在盘算若是冯素贞再问，他该如何回答，就看到冯素贞缓缓点了点头，又听她道 “儿臣还有一求。”
冯素贞既已答应，皇帝心情大好，他将那泥人拿到手中摩挲，问到，“还有什么事？”
冯素贞看眼梅竹，又下跪叩首，道，“梅竹与儿臣自小一起长大，她与太子两情相悦，还请父皇开恩。”
皇帝瞥一眼梅竹，见她面色苍白，眼中惊色不似假装，便知她不知冯素贞会有此求。以是，皇帝压了压怒气，道，“这段日子你身子受损，想来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今日朕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但你要记得，太子不可能娶一个出身奴籍的丫鬟，可一个来自民间的皇子，却可以有一个家世清白的王妃。这句话，你听懂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身世卷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