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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公子长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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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逸生平最钦佩的人有三个:戉王殿下、酃国公子长殊、魏国公子历阳。最敬仰的有两个:就是戉王殿下和公子长殊,但最早让他仰慕并一直想要结识的却是公子长殊。其实,早在遇见戉王之前,公子长殊已经是齐逸仰慕的对象了,因为长殊成名极早。早年齐逸曾经数度南下,可惜均与长殊失之交臂,令他抱憾至今。
公子长殊,雍姓酃氏,名长殊,颜如美玉,形若青松,卓尔不群,举世无双。
酃襄王二十三年。为求边疆安稳,晏国君主晏孝公将公主晏如送往酃国和亲,嫁给酃襄王长子雍伏为正夫人,雍伏同时又娶了侧夫人东郭艳。
次年,嫡长子不足月出生,取名长殊。仅隔一个月,庶子也出生了,取名长洲;第四年又一庶子出生,取名长洱,两个庶子均是侧夫人东郭氏所出。
正夫人晏氏温柔贤淑,但雍伏偏爱活泼艳丽的东郭氏。其实,早在大婚之前,雍伏便属意东郭氏了。但因公主的存在,不能将其抬为正房而心怀愧疚,于是雍伏对东郭氏百般宠信,言听计从。
由于嫡长子不足月出生,且外貌不肖父,而庶子却与父亲十分相像。故而在东郭氏的有意挑唆之下,雍伏对正夫人和嫡子愈加不喜。晏氏产后身体不佳,在长殊三岁时便去世了。此后长殊交由另一妾室抚养,东郭氏终于被抬为了正夫人。
酃襄王三十一年。襄王迟迟不立太子,东郭氏知晓襄王注重仁德孝义,便给雍伏献计,教唆他营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以让襄王对他另眼相待。遂春日夫妻二人于府中举办百花宴,将襄王和自己的几个弟弟,以及他们的夫人孩子一并请到府里赏花,其乐融融。不料襄王在众多子孙当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长殊,顿觉这孩子卓尔不群、必成大器,登时决定将长殊带回宫中亲自抚养。
长殊果然没有让襄王失望,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襄王大喜,觉得所有的子孙当中,唯独长殊能够继承他的王位,于是又亲自教授了长殊兵法谋略。
酃襄王三十七年。宫中摆酒设宴,公卿列侯、文武百官、宗室子孙,纷纷献礼颂祝寿辞。
席间,东郭氏见襄王对长殊关爱有加,却对其子长洲与长洱不甚注目,不觉心生嫉恨,遂假意称赞道:“长殊才兼文武、有勇有谋,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雍伏也恭维道:“这都是父王教导有方。”
东郭氏又道:“听闻父王十五岁便已帅军开疆拓土、保卫家国了,不知长殊将来能否习得父王当年之风?”
襄王听完哈哈大笑,不禁自豪道:“长殊颖悟绝伦,青出于蓝。”
东郭氏喜道:“如此说来,长殊已能担当保家卫国之任?”随即,她暗地用手肘顶了顶雍伏,雍伏会意,立即附和道:“父王,听说西部几个小国互相勾结,频频作乱,侵扰我国边境已久。不如借此机会,让长殊去历练一番,将来也不辜负父王对他的悉心教导与殷切期望。”
闻言,襄王嘿然良久,心中颇为不悦,暗忖:长殊才十三岁,他怎么舍得?
见状,长殊只好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一试。毕竟,方才祖父已当众夸赞他青出于蓝,倘若胆怯,岂不令祖父颜面无光?况且他志存高远,亦有保家卫国之意。
纵然万般不舍,襄王最终还是答应了。
边疆四年,长殊向西平定了武陵蛮族,勇夺扜关,收服了六个顽强的诸侯国,令其称臣纳贡,接着又向南击退楚国的进犯,使楚国不得不割地求和,退至江水以南。
凯旋归来之时,襄王亲自出城相迎,见到神采英拔的长殊,不禁喜极而泣。当夜设宴宫中,次日早朝封王。这一年,长殊十七岁,荣获西陵以西大片疆域为封地,封号西陵王。
身为父亲毫无建树,儿子却已率先封王,雍伏和东郭氏心中滋味可想而知。原以为长殊小小年纪,上战场未必能活着归来,不想欲益反损,天不从人愿。
酃襄王四十二年。楚国联合蔡国,兴兵讨伐酃国,长殊再次挂帅出征,又将领土扩展了一千多里。数月后,蔡国因与楚国发生矛盾而单方撤军,转与越国结盟,继而派遣使者至酃国求和。
蔡国退战后,长殊又与楚国相持数月之久,直至楚国兵败粮绝,向东南退军一百多里,才终于平息了战事。
这时,郢都送来急信,忽闻襄王病危、昏迷不醒,长殊心急如焚,单枪匹马赶回都城……
三个月后,郢都传出消息:襄王驾崩,长殊因经年驻守边疆未得侍疾而愧疚,以致哀痛过甚而猝亡。酃国同时举行了两场盛大的葬礼,闻者无不哗然。
紧接着,襄王长子雍伏即位,立继室东郭氏为后、其长子长洲为太子。
然雍伏资质平平、寸功未立,众臣前思后想,终于想出了“平王”这个颇为无奈的尊号。
“公子长殊死得蹊跷,令我始终耿耿于怀,时隔两年,依然难以置信。”齐逸喟然长叹,随即道,“于是,借此次随殿下南下平定蔡国之机,我亲自去了一趟酃国,意欲探清公子长殊的死因。”
“一个健壮且上过战场的人,早已见惯生死,纵然伤心,也绝无可能因祖父辞世而突然猝亡,其中必有阴谋!”邢简愤愤道。听了公子长殊的故事,已不禁被他吸引、为他不平。
“是啊,”齐逸惘然若失,“可惜时过境迁,阴谋已被掩盖,我去酃国也难以查证,遂决定去公子长殊陵前拜祭,不想正巧遇见了他的副将白显……”
当年,公子长殊单枪匹马,从边疆赶回郢都。三个月后,死讯突然传到军中,白显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遂他独自离开军营,决意去查明真相。奈何都城已被雍伏控制,而他在朝中又没有半个熟人,几经辗转,只查得东郭氏有一表兄在宫中当御医,襄王驾崩前一直由此人看诊开药。此外,据传公子长殊回来几日之后,就再也无人见过他了。
听了齐逸的讲述,众人唏嘘不已。
沉默半晌,齐逸好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头道:“对了,殿下,我回来时,在城外遇见了楚公子丹朱的车队,据说是来洛都赴宴的。”
“近几日,昰王府中宴请群贤,想必是为此而来。”驺戉并不惊讶,因为中元节宫宴上,驺昰曾当众提过此事,还想借走晏陵西,可惜惹恼了高帝,伎俩并未得逞。
“我听说,昰王将俞圣人也请入府中了。”长史班鸠意有所指地嗤笑道。
俞圣人名为俞泯,乃俞家学派之宗,出生于宋国,宋被驺灭亡之后便成了驺人。据闻其弟子三千,皆为列国客卿,故而被奉为圣人,其名望可想而知。
“哼,这类人多半能言善辩、傲慢成性、自以为是,总想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四处乞求官禄未果,便以为自己怀才不遇,遂广纳学徒、以博名望。事实上,他们除了吹捧繁文缛节,压根不解民生,不知安邦治国,于百姓家国有何实质贡献?”苻翦不屑地冷笑。
“昰王所求的,不就是一个贤名么?而俞圣人想要的,也不过是个‘伯乐’罢了,两人各取所需。至于家国百姓,他们惯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主簿苏颐笑道。
“世间贤者千千万万,大多默默耕耘,不贪慕虚名。他们种田养兵、冶金制器,无所不治。百姓乃国之根本,我们从未缺乏贤者。”驺戉不轻不重地说道。
闻言,众臣不禁肃然起敬:“殿下所言甚是。”
“据说,楚国公子丹朱仙姿佚貌、惊才绝艳、歌声悦耳,并且弹得一手好琴,仰慕者遍及天下,是也不是?”邢简好奇地问道。其余没见过丹朱的人,也不由得望向了齐逸。
齐逸嗤笑:“觉得公子丹朱美,那是因为他们都没见过公子长殊。丹朱的琴,我是听过的,充其量也只是富有技巧罢了,颇有些无病呻吟之态,惟公子长殊能引人入胜。南方弦歌盛行,演奏者通常需要歌辞、来帮助听众理解乐曲的情感,丹朱的琴便是离不开歌辞表达。但公子长殊却是有感而发、以琴言志,不必借歌抒情,便能动人心弦,使战马止蹄,令飞鸟忘行。数年前,我曾于人群中遥望,远远听过公子长殊的《出征曲》,当时可谓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至今依然回味无穷……”
苏颐心驰神往,不觉喃喃自语:“不知与晏陵西比起来如何?”
齐逸耳尖,立马问道:“晏陵西是何人?”
闻言,白显手一抖,倏地望向苏颐。在场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唯独对面的驺戉,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显一眼。
“晏陵西是府中的侍史。”苏颐欣喜地介绍道。
“哦?殿下何时多了个侍史?”齐逸诧异地望向驺戉。
驺戉但笑不语,苏颐代为解释:“他原是殿下从蔡国天牢中带回来的琴师,近日才升为侍史。但因身中奇毒,一直在芷园由桓景医治,还不曾到过勤园,府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听苏先生所言,那晏陵西琴艺似乎颇为了得?”齐逸喜爱音乐,遂下意识地探问。
苏颐轻轻地捋了捋下巴的胡须,仿佛回味般怡然地笑了笑,感慨道:“每每闻其琴声,皆有身临其境之感。”
齐逸不由期待道:“那我定要去会一会他。”
“你们是否太夸张了?琴音无论多么悦耳,总归不过是器物之声罢了,哪至于到身临其境的地步?”苻翦狐疑道。虽然他也跟随戉王出征,去过蔡国,现在多数时间都在戉王府,但确实一次也没有见过晏陵西。再则,苻翦是个粗人,对音乐兴趣不大,是以未曾特别关注过那个被苏颐赞不绝口的琴师。
“你若不喜欢,自然无法与之共鸣。”齐逸并未力荐,只与苏颐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一句话轻轻带过。随后,他转向驺戉,改而正色道,“殿下,此次去酃国,还听到了一个传闻。郢都暗处尽传酃平王受东郭氏蛊惑,弑父诛子篡位……天下谁人不知,酃襄王意欲传位于公子长殊。故而下臣以为,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但无论事实如何,酃平王继位终究不太光彩,遂他急于立威,以掣肘国人,意图发兵攻打晏国,以止息流言。”
“晏孝公不是公子长殊的外祖么?欺负一个弱小的诸侯国,这算哪门子立威?况且,当初晏孝公送女儿到酃国和亲时,曾与酃襄王歃血订盟,约为兄弟之国,有事相偕。多年来,晏国未曾冒犯,双方相安无事。倒是楚国常年进犯,酃国却不敢吭声。”班鸠说道。
“那酃平王俨然是个违信背义、欺软怕硬的懦夫。”苻翦轻蔑道。
“下臣以为,近期恐有战火。”齐逸忧虑道,“酃平王蓄谋已久,晏国民少兵弱,怕是难以抗衡。殿下既有一统天下之志,何不早做准备?”
“酃平王虽无才无德、不足为惧,可惜我们缺乏有力证据,暂时师出无名。”驺戉道。
“那岂不是任由他作大?”苻翦急切道。
“无妨,不孝不义之人,天下伐之……”驺戉不紧不慢地说。
“殿下所言极是,”苏颐赞同道,“待酃平王兴兵伐晏之时,我们便有挥师南下的理由了。”
“当年楚国屡犯酃国,公子长殊将其击退至江水以南,令楚国忌惮,偃旗息鼓多时。而今酃国已经没有公子长殊,不再是个威胁,楚国一旦恢复元气,定然不会放过夺回失地的机会。”齐逸又道,“我所担心的,其实并非酃国,而是楚国。楚军原本不弱,倘若让其作大,将来我军南下之时,必会增加不少阻力。”
“嗯,此事需从长计议。”驺戉道。其实,他心中早有所虑,只是眼下不适合讨论军机。
众臣也意识到时机不当,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驺戉见今日已无要事,便起身打算返回舒园。见状,齐逸赶紧请示道:“殿下,可否允许白显留下?”
驺戉回头道:“嗯,就让他留在英园吧,只需知会令禄一声,由他安排即可。”
“谢殿下!”齐逸立即谢恩,就这样将白显留在了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