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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惊艳四座 ...

  •   我本来和桓景、苏颐在庭院里闲酌赏月,聊得正酣,邢简忽然出现,将手中捧着的衣物递给我,催促道:“你赶紧换上这套衣裳,随我一同进宫。”
      我不由得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刻不容缓,你先换好衣裳,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邢简不由分说地将衣物塞进我怀里,我见他一脸严肃,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进屋迅速换好衣裳,然后辞别桓景和苏颐,随邢简匆匆出了门。
      我们乘的是王府的四驾马车,我身上穿的白色深衣细腻而柔软,绝非凡品,领缘、袖缘和腰带皆为浅蓝色,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简单却不失礼,很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及将要出现的场合。想必也是驺戉过去的衣物,就不知道他是否穿过。
      “还记得季高吗?”邢简没来由地问道。
      “季高?”不是那个被逐出戉王府的楚国人吗?我疑惑地望向邢简,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那厮投靠了昰王。”邢简愤愤地解释道,“昰王虽为长子,却心胸狭窄、城府颇深,向来与我们殿下不和,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前不久,他在魏公子历阳手上吃了败仗,而我们殿下却顺利地平定了蔡国,他心里必然嫉恨交加。方才在宫宴上,他当着陛下的面,隐晦地指责我们殿下饱中私囊、将蔡国最出色的琴师藏在自己府中享用……就是那个季高将你的事透露给昰王的。”
      “所以,高帝宣我进宫演奏?”邢简虽然没有细说,我已大略猜到了结果。那季高果然是个不省心的,被逐出戉王府之后,怕是记恨了。
      “嗯,”邢简又道,“不过,殿下已经当众宣称你是府中的侍史而非伶人了,所以,稍后你……”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你别担心。”我心下颇为意外,没料到驺戉竟会为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这是一种变相保护。倘若我只是个操持贱业的琴师,宫里任谁都能踩我一脚,但我若是戉王的侍史,情况则截然不同。尽管侍史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职,但作为戉王的近侍,其权利地位非同小可。谁若故意当众欺辱戉王的近侍,不就是冒犯戉王的权威么?
      邢简欲言又止地望着我,他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估计也料到我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人,想来应该不至于在皇帝和公卿列侯面前露怯,所以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马车疾驰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王宫。
      经过驺昰不安好心的编排,我步入殿堂时,着实万众瞩目。好在我不是首次出入宫廷,也非第一次受人注目,自然不卑不亢。可惜眼下地位悬殊,我不得不向高帝叩首参谒。
      “你就是晏陵西?走近点让朕瞧瞧。”
      自我迈入殿堂开始,周遭仿佛陷入了沉寂,故而高帝的声音显得特别洪亮。我依令起身朝前挪动,遂也得以窥视天颜。高帝体型魁梧,面容刚毅,不怒而威,果然是位名副其实的马上皇帝。那锐利的眼神,倒与驺戉颇为相似。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忽然大笑道:“哈哈,朕看戉王这位侍史,气度比世家公子丝毫不差。方才昰王夸你琴艺卓绝,能使流鱼出听、六马仰秣、扣人心弦,可有此事?”
      “回陛下,我不曾见过昰王。在戉王府,听过我弹琴的人屈指可数,确实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我从容不迫地应道。
      高帝想必也了解自己的庶长子,对那点拙劣的小伎俩还不放在眼里,身为一个帝王,他更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于是又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蔡国人?”
      “回陛下,我不是蔡国人。”在来时的路上,根据邢简的提点,我已大概猜到了驺戉的用意,因而回答比较谨慎,真话自是不能说,但谎话也不可随意编,否则后果难测。遂我真假参半地解释道,“我出身于酃国,后为生计而辗转多国,曾去过越国,又从越国去了蔡国。在蔡国因无妄之灾牵连入狱,直到戉王平定蔡国,我才得幸脱离牢笼。殿下见我颇识文墨,又怜我蒙冤落难,便许我一个谋生的机会,随他来到驺国,并在府上当了侍史。”
      我并没有说谎,我确实是酃国人,当年出征跑了不少地方,勉强算是辗转多国吧,且两年前也的确是从越国去蔡国的。
      “如此说来,你命运倒是有些坎坷。”高帝又好奇地问,“那琴艺是如何学来的?”
      “回陛下,琴艺乃祖父所授。”我如实答道。
      “嗯,既然来了,那便随意弹一曲助助兴吧。”随即,高帝命人将琴与案搬出来,摆在殿中央,所有的宫廷乐师和舞师都退到了角落里。
      我除了从命,别无选择,高帝对琴曲类型没有特别要求,我只好自己斟酌。今天是中元节,此刻是王宫盛宴,高帝兴致正浓,我万万不能扫了他的兴,得弹首应景的曲子才行。
      我一边在心中默默选曲,一边动手调弦定音,几乎没有犹豫,《汉江秋宴》自然而然地随弦而至。
      此曲是继《山海行》之后的另一首随性而作的琴曲,共有十段。记得十七岁那年秋天,我凯旋归来,祖父比我还高兴,豪气顿发,竟决定去狩猎,藉由为我庆祝之名,而宣泄他胸中倏然萌发的豪情壮志。于是,我们带着一队亲兵亲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从郢都启程,沿着云梦泽一路向东游猎,直至汉水。夜晚,我们在汉水边安营扎寨,举办篝火宴会,我猎得最多,不禁得意洋洋。秋月生辉,烤肉飘香,美酒醉人,将士们纵情高歌,甚是惬意。此情此景令我琴兴大发,乘着醉意,当场创作了《汉江秋宴》。
      弹着弹着,我仿佛也随着旋律飘到了当年的汉江边。秋宴上热火朝天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若能一直停在那天该多好。可惜我无法使岁月停流、让快乐永驻,只能靠一首琴曲缅怀昔日的时光……
      琴声戛然而止,众人一时难以回神,已分不清究竟是梦是醒,全都静止在了欢腾的瞬间。须臾,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华丽的殿堂内,而非琴境中的秋江月宴。
      沉静延续了片晌,直到有人不经意地叹了一声,众人才纷纷回神。
      “二哥这位侍史果真琴艺卓绝、举世无双。”
      一道清亮的嗓音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他坐在驺戉右侧,年岁与我相当,应是三皇子驺央,封号央王。
      “哈哈,好个才貌双绝的侍史!”高帝显然也被方才的琴曲取悦了,不觉顺口问道,“晏陵西,你可愿意留在宫中当乐官?”
      自然……不愿意!可我不能这样回答。
      宫廷乐官是对乐师的最高封赏,自然比小小的侍史要好得多,但于我而言却不算什么。琴不过是我自幼必须掌握的六艺之一,就像骑、射一样,仅是自身的一项技能,而非人生志向。况且,留在宫中以后会更难离开,实非所愿。驺戉恐怕也没料到高帝会这样问吧?既然他能当众宣称我是他的侍史,那至少说明他无意让我离开,也不想让驺昰的伎俩得逞。所以我可以打个赌,赌他不会揭穿我接下来婉拒的借口。
      于是,我从容地应道:“虽然我很想答应陛下,但却不能。”
      “哦?为何?”高帝颇为意外。
      “诚如陛下所知,我曾经蒙冤落难,幸得戉王相救,才得以重见天日。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曾许诺侍奉于侧,此恩不报誓不离弃。假若我是个攀附高枝、言而无信之人,又怎么配得起陛下的赏识呢?故虽感荣幸却不能答应。”我诚恳而恭敬地解释道。旋即,不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旁边的驺戉一眼,见他嘴角微扬,便放下了心。
      “哈哈,如此说来,朕若让你进宫当乐官,非但会陷你于不义,还驳了自己的眼力?”高帝或许真的只是顺口问问而已,无意强人所难。但我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博得了他的好感,遂他顺势下了台阶,又在众臣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宽仁大度。“如此才华风度,当予以嘉奖!来人,赏晏陵西白璧一双、兼金一百、布帛各两百匹。另,戉王慧眼识珠,赐黄金千镒、战车五百、战马一千、牛羊两千,及东郊阳城。”
      闻言,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借着封赏我的由头、对驺戉进行表彰。驺戉凯旋归来已久,先前未曾获得任何封赏,吃了败战的驺昰也没得到任何惩罚,因而才借我之名行事,以免引发他们兄弟间的嫌隙。假若我方才答应进宫当乐官,高帝肯定也会借以补偿驺戉损失侍史之名,而对他进行赏赐吧?好个深思远虑的高帝!
      我与驺戉心照不宣,赶紧谢恩领赏。奈何有人不识时务,给脸不要脸。
      “二弟真是好运气,这趟出征恐怕得了不少好东西吧?尤其是这个晏陵西,恐怕连殿内最妖娆的舞姬也要自觉形秽了,难怪二弟深藏府中舍不得示人。”驺昰嫉火中烧,阴阳怪气地笑道,“对了,过些天我打算宴请群贤,可惜府中连个像样的乐师也没有,不知二弟肯不肯割爱,将那晏陵西借予为兄一用?”
      闻言,驺戉心里那点喜悦顿时荡然无存,我能从他眼中感觉到他的不悦。他看也没看驺昰一眼,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大哥,晏陵西是我的侍史,不是供你与府上门客取乐的伶人。”
      霎时间,在座的公卿列侯、文武大臣无不尴尬。那昰王当真口不择言,也不懂审时度势,陛下刚刚才当众称赞了晏陵西的才华风度,他转眼就将戉王这位侍史比作舞姬了。
      “哦?昰王府中竟没有乐师么?”果然,高帝很快就接过了话题,随即望向驺戉,不怒而威地问道,“戉王,你从蔡国带回来的乐师,竟没给你兄长留几个,就全部送进宫了么?”
      “回父皇,儿臣的随军长史所记录在册的乐师,已悉数献给了父皇,实在是因为先前不知道大哥也喜欢舞乐。”驺戉毕恭毕敬地胡说八道。在座的公卿列侯,谁不知道他那位庶兄私下纸醉迷金、府中舞姬成群呢?怎么可能连个乐师也没有?
      “既然如此,昰王,你也别惦记着戉王府中的人了,朕赐你十几个乐师就是了。”
      高帝虽然面色未改,笑意未消,但方才那番话俨然表明了他的不悦。原本是不想让他们兄弟因战功差异而心生嫌隙,所以才不曾公开对他们进行封赏或惩罚,以防朝臣们误测储君人选,过早分派,党同伐异,危及社稷。但现在看来,一味温和引导已然不足为训,不得不借机敲打一番,以免有的人不知长进。
      闻言,驺昰犹如当头一棒,暗自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恭敬领赏:“谢父皇……”
      驺戉的封赏是洛都东郊的阳城,昔日古都遗址,就在颍水边上,地理环境绝佳,此外还有黄金、战车、战马和牲畜。而他的封赏又是什么?十几个乐师算什么?以往父皇不曾偏心,凡是驺戉有的他也有,而这次……驺昰不觉目露凶光,嫉恨不已,若非场合不对,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驺戉。全然忘了别人是凯旋而归,自己却是铩羽而归的。
      宴会的气氛陡然诡异起来,众臣敏锐地察觉到了高帝的愠怒,不再像先前那般兴致高昂了。只有应安侯冯捷还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好在时辰也差不多了,没过多久高帝便先行离席,随后其余人也跟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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