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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书房奉事 ...

  •   戉王府日常处理公务的场所是勤园,幕僚们白天大多聚在那里,倘若没有要事商议,驺戉不会每日都去。舒园内也有一个书房,他通常在这里批阅公文。
      将仆人打发到门外,他在座屏前坐下,侧倚凭几,姿态雍容疏懒,目光却很锐利,漫不经心地指向堆在几案上的简策,示意道:“念给我听。”
      我依言在案边坐下,眼前除了简策,还有数十卷帛书。我从简策堆上取下一卷,打开一看,竟是军务。迅速浏览了一遍,并非机要,只是些常务。也对,戉王怎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他念军机要文呢?
      念完几册后,我便知道了他在朝中的官职,竟是上将军——统率军队的最高职务。
      难道他嫌我这乐师太过清闲,打算物尽其用吗?又是更衣又是念书的……
      心中思疑未尽,却又听他使唤道:“给我倒杯茶来。”
      我只好放下简策,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将玉杯搁在他跟前的小案上。我们进来之前,仆人早已煮好了茶,想必这是驺戉的习惯。
      我低着头,顺从地任由他指使。他端着茶杯,一脸玩味地审视着我,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听说,在礼乐盛行的南边诸国,乐师多半是王侯的娈宠,你也是么?”
      这的确是个略带侮辱性的问题,但我自重自律,何惧谰言?遂平静地答道:“我不是。”
      此话不假,当初去蔡国时,为了避免麻烦,我特意将容貌修饰了一番,粘了点假胡子,画了些黄褐斑,不算难看,但也不好看。否则,就凭现在这副皮囊,再加上中毒无力的身体,我焉能在牢中安然度过?当然,后来的蓬头垢面,也是当初诸多不幸中的万幸。
      我知道他怀疑我的身份,意图通过各种小事来试探我,比如更衣、念书、带有攻击性的言语。他也知道我有意隐瞒,因而从未直接问我是谁。我虽无意欺骗他,但为安全着想,也不会主动表明身份。不过,更衣念书之类的小事,则没有隐瞒的必要。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有一定的尊严,以防某些无赖真以为我是任人取乐的玩意儿,进而刁难于我。毕竟现在寄人篱下,我多有不便,绝不能轻易得罪王府中的任何人。
      见我从容自若,他忽然笑了笑,说出一句颇为耐人寻味的话:“看似和光同尘,实则锋芒暗藏,犹如一柄没有出鞘的宝剑……”
      我不知如何应答,只好默不作声。

      此后,他常常宣我至书房奉事。从戉王府最偏僻的芷园走到舒园,距离并不近,途中得经过大花园。而食客常聚的贤园就离大花园不远,往返次数多了以后,难免会碰见各种各样的人。
      有一天,我从舒园出来,正要返回芷园,途经花园时,突然蹦出几个人拦住了去路。这个时辰还在闲逛的,应是食客无疑,他们大多没有官职,依附于豪门贵族,靠着点小聪明,偶尔帮主人出个主意、做点小事,混混饭吃,有志者不多。
      “听说你是个琴师?”
      眼前之人举止轻浮,品行不端,挡在我跟前,仅两三步之遥,流里流气地打量着我。其余几人则围在一旁,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正是。”我不慌不忙地回答。
      “那就弹几曲给我们解解闷吧。”那人两手抓着腰带,目光猥琐地来回扫视着我。
      “真不巧,我手边无琴。”我淡淡地说。
      “不急,我们可以陪你一道回去,在房里弹如何?”那人言语鄙陋地笑道,其余人但笑不语。
      他们大概以为我地位低下、无权反抗,故意拿我取乐,但我岂能容小人如意?遂若无其事地说:“我住处也没有琴。”
      “哼,”那人轻蔑地讥笑,“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伶人是干嘛用的。”
      “其他府邸的伶人我不知,但戉王府的琴师就只是琴师。诸位若还有什么疑问,不妨去问问这府里的主人。”我镇定地应道。我无意惹是生非,为了尽快摆脱麻烦,不得不抬出戉王。
      “哼,狐假虎威的东西。”那人心有不甘地冷斥了一声。
      见我始终从容不迫,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似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触犯戉王的权威,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翌日清晨,云尚来芷园找我。
      和往常一样,我在草药园里浇水,他站在土埂上,神情诡密地对我说:“您知道吗,昨日季高被打了三百鞭,连带着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一并被赶出了王府。”
      我分明见他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快意,不觉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问:“季高是谁?”
      “就是昨日您在花园小径上遇见的那个人。”云尚答道。
      “是么……”我颇为诧异。
      “您果然不认识他。”云尚继续为我解惑,“季高是楚国人,听说在家乡犯了事,才跑到驺国来避祸的。为人好色、诡计多端、胸无大志,想必将来也只会逞些小人之能,成不了大事。”
      “他为何被打了三百鞭,还被赶出了王府?”
      “您觉得呢?”
      “呵……”我不予置否,对于这个消息,着实有些意外,只好笑而不语。看来驺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无论如何,那种品行不端的人多留无益。
      “这府中的家宰,名为令禄,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却深得戉王信任。多半奖惩都由他代为执行,昨日之事亦是如此,想必也有杀鸡儆猴之意,毕竟门客贵于精而不在于多。”云尚对此提出了见解。
      我深以为然。戉王近臣多半出身于大夫公卿家族,且精挑细选。食客则不同,人数众多而参差不齐,他定然早就想敲打一番了,昨日不过是借机行事而已。虽然入府数月,但我还未曾见过戉王府的家宰,料想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毕竟王侯的家宰不同于普通富户的管家,不仅掌管着府中的大小事务,还有各类产业、封地税收、对外的经营、贵客的日常接待、收取馈赠礼品,等等,事务庞杂繁复,十分不易。可见王侯世家的大总管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他必是主人最重要的心腹之一。
      “走,回去吧。”正好浇完草药,我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迅速收拾好工具,走上土埂。“你要与我一同用朝食么?”
      云尚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仅仅迟疑了瞬间,便应道:“也好。”
      我现在什么也不考虑,暂时只想安于一隅,以免引人耳目。我以为至少在体内的毒物彻底清除干净之前,将会一直这样清闲安适,但意外总是在没有设防的时候突然降临。

      七月半,中元节,庆贺丰收,祭祀祖先。王宫按例举办了一场夜宴,百官皆至,热闹非凡。
      驺高帝位于上座,两侧分别是皇族宗室、公卿列侯、文武大臣。三位成年的皇子,早年随高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现都已封王,只是未赐封地。高帝有意集中权力,是以不欲分封领地,以免百年之后家国分裂,帝业难以为继。几个年幼的皇子,都是近几年高帝不再亲征之后才出生的,年仅三、四岁而已,与年长的皇子相差甚远。
      大皇子驺昰二十四岁,封号昰王;二皇子驺戉二十三岁,封号戉王;三皇子驺央二十一岁,封号央王。在众位皇子中,唯独驺戉乃皇后所出嫡子。
      驺高帝从北到南,一路兼并了不少国家,南北文化因而逐渐趋向同化。近年来,驺国的大夫公卿阶层,也开始爱上了南国的音乐,在家中养起了来自南方的乐师和舞师,宫宴中也融入了不少南式艺术,钟、磬、鼓、笙、竽、瑟、琴、篪……应有尽有。乐师们以琴瑟伴奏歌咏,众人兴致高昂,情不自禁地打起了节拍,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高帝坐在王位上,踌躇满志,谈笑风生,不时与朝臣、姬妾们对歌舞点评几句,心情显然不错。
      驺昰满腹算计地望向邻座的驺戉,故意放声笑道:“我听说,二弟府中有位才艺卓绝的琴师叫晏陵西。据闻此人琴声能使流鱼出听、六马仰秣、扣人心弦,想必珍稀得很,难道也是从蔡国带回来的么?不知与父皇的宫廷乐师比起来如何?”
      闻言,驺戉不禁警惕地瞥了驺昰一眼。这位庶兄显然不安好心,言下之意乃隐晦地指责他将最好的乐师藏起来,把次品献给父皇,况且那么多战利品,究竟私藏多少也无人知晓……此话简直令人浮想联翩、恶意满满。驺戉内心颇为恼怒,却没有因而失态,依旧面不改色、稳坐如山。
      他跟驺昰自小合不来,两人年岁相近,一为嫡子,一为长子。这原本也不算什么,但驺昰生性好大喜功,处处跟他作对,什么都要计较,什么都要争抢。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两年,父皇刚于洛都称帝,次年魏国就与蔡国联手讨伐驺国,因而父皇决定兵分两路,分别迎击魏、蔡两国军队。魏国是大国,蔡国为小国,孰强孰弱,不言而喻。在两路军统帅人选悬而未决之际,驺昰主动请缨率军攻打魏国。倘若能取得魏国,他的功劳自然更大、更有面子,离太子之位也就更近了。可惜驺昰过于自负,连接被魏军统帅公子历阳击败,在函谷关耗了半年,折损了不少兵将,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撤军。而同一时间,驺戉却顺利地攻下了蔡国,令驺昰嫉恨不已。闲时不是言语挤兑,就是处处使绊子,简直让人一刻也不得安生。
      果然,驺戉还没来得及回应,高帝便好奇地问道:“哦?戉王府中竟有如此卓异的琴师?”
      闻言,众人也饶有兴趣地将视线转向了驺戉,全都竖起了耳朵。驺戉压下心中的不悦,不紧不慢地答道:“回父皇,我府中确实有个会弹琴的人叫晏陵西,可他是儿臣的侍史,并非伶人。而且,大哥言过其实了,那晏陵西虽然会弹琴,却没那么夸张。”
      “二弟府中真是人才济济,连个侍史都会弹琴。”驺昰讪笑。
      “这没什么稀奇的,我府中的主簿,闲时也爱弹琴鼓瑟。”驺戉从容不迫地应道,“不过,大哥知道的还真多,竟连我府上的侍史会弹琴也打听得清清楚楚。”
      侍史是侍奉主人左右、做些文书记录的随从,并非什么正经的官吏,但却是离主人最近的侍从。他暗指驺昰四处钻营、无孔不入,连弟弟身边的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闻言,驺昰脸上立即挂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弟误会了,这可不是我打听的。你忘记忘自己前阵子无故毒打过一个叫季高的食客,并将其逐出了戉王府么?那季高浑身是伤,我见他可怜便好心收留了他,还让医师为他治伤。季高感激涕零,对我一见如故,忍不住说了很多话,我才偶然得知了晏陵西此人。”
      “哼,那季高心术不正、品行不端,自然没资格留在戉王府。不过,大哥还真是来者不拒,跟什么人都能一见如故。”驺戉面无表情地讽刺道。
      “哈哈,今天是中元节,就图个热闹,别管那晏陵西是侍史还是伶人,倘若真的琴艺卓绝,何不宣他来献上一曲,好让大家也见识见识,陛下以为如何?”应安侯冯捷见那兄弟俩言辞间开始夹枪带棒,便赶紧笑嘻嘻地打圆场,以免坏了气氛。冯捷官居御史大夫,为人处世相当圆滑老练,深得高帝信任。
      “嗯,应安侯说的没错。戉王,就让那晏陵西过来弹一曲吧。”高帝大手一挥,立刻兴致盎然地下令。
      事已至此,驺戉无法回绝,只好吩咐身后的邢简,让他回戉王府一趟,将晏陵西带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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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书房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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