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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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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再睁眼时,许饴棠正好看见邱原站在简陋的小厨房前,背着手系围裙带。
他揉了揉眼睛,缓了一阵,才看清那是一条粉色的、铺满了小花的围裙。
竟然不怎么违和。
邱原煎好蛋,转过身来找面,发现许饴棠已经从沙发上坐起了身,面对着厨房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醒啦?先去洗漱,早上吃煎蛋面。”
许饴棠点点头,穿着昨晚邱原翻了老半天才找出来的塑胶凉拖去了卫生间。
等他洗漱完回来,邱原刚好捞面起锅。
没有餐桌,两人就在沙发前面的小茶几上吃。
邱原吸溜一口,问:“怎么样?我手艺还行吧?”仔细分辨,这语气有些得意洋洋,不是单纯的询问,说是炫耀更贴切。
许饴棠转两圈筷子,把面缠在筷子上绕成一小坨,然后一口吞进嘴。
他嚼得有些慢,面无表情,像是一位美食大家,沉下心来品鉴面前这碗分量实在的家常面。静谧的严肃让邱原莫名屏住了呼吸。
幸好许饴棠说:“好吃。”
心里那口气松出来,邱原毫不害臊地跟着自夸:“那是,吃过我面的人都说好。”
说完他又觉得奇怪,刚才居然有点紧张……难道是年龄大了血压容易升高?
许饴棠卷面条的手却顿了顿,再动作时比上一轮慢很多:“有很多人……都吃过你的面?”
他没看邱原,眼神专注在白瓷碗里,不论看表情还是听语气,这都像是一句很无所谓的随口闲聊。
邱原顾着吃面,稍微回忆了几秒道:“还行吧……最近两个月,你是第一个。”
那声“第一个”的尾调往上扬了扬,许饴棠的心情竟也跟着往上,小小地扬了扬。
他说:“哦。”
手里的筷子转动又恢复了正常速度。
两个青壮年男人解决早餐干净迅速,邱原没留半根面条,而许饴棠更给面子,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
邱原笑他:“你帮我省洗洁精啊?”
许饴棠没要到洗碗的权利,站在旁边干看,闻言愣了片刻,才说:“没,真的好吃。”
比他以前在外面小摊贩上买的馒头包子,甚至五六块一碗的肉丝面,都要好吃。
不论许饴棠是真心赞美还是刻意吹捧,至少言行一致,邱原心花怒放,很快哼着歌把碗洗得锃亮锃亮。
洗完后时间也差不多了,邱原琢磨着一会儿把昨天收的废品收拾完,去西边转一圈,看看能不能再收点。
收废品这活儿,有讲究,也看运气,定期去一个地转,废报纸废塑料少不了,勉强能凑作固定的收入来源,同时如果不嫌累,多跑些地方也能多收点,能收到什么全看天意。
邱原身强体壮,人也活络,经常东西南北多头转,这么些年,熟客有不少,卖出去的门路也多了,终于能混得不愁温饱,还小攒出一笔余钱能应点急。
他活得糙,手里的钱养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的话就有点……
邱原暗呸一口,想着这哪跟哪啊。
人家不一定稀罕你这破地呢,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怎么还能扯那么老远了。
懊恼了一小会儿,邱原问:“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就出门,下午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呢?什么安排?”
许饴棠跟在邱原后面下楼,这个问题他昨晚已经考虑好了:“我也要出去。”
五个字,交代得干脆、模糊。
邱原嗯了声表示知道,别的什么也没问。
他心里清楚,许饴棠的回答其实很完美,很适合他俩目前的关系——并不熟悉,也并不陌生,是一种介于朋友和陌生人之间、同时又游离在这两个身份之外的微妙距离。
多解释一分,没必要;半点不露,又缺少真诚,对不起从昨天到今天累积的食宿之谊。
现在这样刚刚好,不深不浅,不多不少,双方都占着选择和回旋的余地。
许饴棠给自己留了后路,邱原也可以理直气壮讨要应得的代价。
“我这里流行付全款,不接受定金也不赊账——虽然只吃了早上那一顿,但三顿的'饭钱'得一起付喽,不然等你一出这个门,要是不回来,我不就亏了?”
邱原说完笑眯眯地看许饴棠,嘴上说着亏,实际脸上没一点亏了的气急败坏,反而悠哉得很。
——毕竟叫成千上百遍也不能改变这一开始就是个亏本生意的事实。他也只是找机会让自己乐呵乐呵。
如果许饴棠真跑了不再回来,那就权当他这一朝爱心泛滥是为死后积德销罪好了。
许饴棠不多不少喊了十遍,末了静了好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会回来的。”
他语速略快,显得有些急切,眉头微微下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邱原。
邱原笑着应:“行,那你可早点啊,晚上六点半的饭点,过时不候。”
许饴棠嘴唇禁闭,从喉咙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
昨夜大雨冲刷了天和地,地上不堪入目,天空却是碧蓝一片,空气中的尘埃仿佛被洗净了,周围的景物润了起来,像比平时多上了一层新色,亮丽而明朗。
邱原和许饴棠一起走到门外。
昨天许饴棠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还没干,所以今天他身上穿的仍然是邱原的黑T黑短裤,可能是身高差异的原因,这两样在许饴棠身上都有些宽裕,显得大男孩愈发清瘦,混在今天这样好的天色里,又很有几分舒朗的气质。
许饴棠转身往巷口走,邱原立在门口,看着前面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喊住了人。
“哎——小棠,等等!”
背影换成正面,许饴棠转过身,没动。他不驼背,即使单手插在兜里也是赏心悦目的挺拔姿态。
邱原看了两秒,接着大声道:“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说再见啊?”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许饴棠头上的黄毛没用摩丝定型,简单地梳了疏耷在脑门前,遮住了上半部分的眼睛,邱原看不清楚,只感觉对面那人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
但过了片刻,邱原清楚地听见许饴棠回他:“邱哥——再见!”
拉长了前两个字,弱化了后两个字。
声音不大,有些露怯。不是胆怯,是羞怯,或者说是不好意思了,就像很多人总是不好意思说出“谢谢”或者“我爱你”一样。
越直白的东西,在越平常的时候,往往越难以开口,即便说了,也总会遇到颇多障碍,小小的一句话便随时可能折在半路。
但今日天公作美,这条小巷子里无尘无埃,声音的传播没有丝毫障碍,它清晰地、真切地,到达了邱原的耳边。
人们妄图掩盖和躲避的东西,在白日总是无所遁形。
尤其是这样好的白日。
许饴棠跑了。
邱原想,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