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橘子茉莉

4、第 4 章

　　4.

　　按理来说，应该是叫多少遍都不行，他这里是废品站，不是收容所。
　　邱原很想这么告诉许饴棠，但是……
　　“邱哥。”
　　“邱哥。”
　　“邱哥。”
　　“邱哥。”
　　“邱……”
　　“停停停！”
　　邱原赶紧出声打断，不明白许饴棠怎么忽然就没皮没脸起来了，说好的骄傲呢？为了在陌生人家借宿一晚就折腰？还有没有点当代小混混的尊严了？
　　而且这一遍遍喊得毫无波澜，就像网上说的那个，“一只没有感情的复读鸡”，有求于人，好歹情绪丰沛一点，慷慨激昂一点嘛！
　　邱原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手机锁：“你没地方回去？”
　　许饴棠没沉默两秒：“没有。”
　　那你之前睡大街啊？
　　邱原没拆穿许饴棠小儿科的谎话：“行吧，那你给家里人报个信。”
　　自己拽回家的人，赖上也得受着。
　　况且……
　　邱原刷着微博，实际一点东西也没看进去，心里乱糟糟的，混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并不是完全不乐意的。
　　邱原费了些劲压着嘴角，努力让它不要直愣愣地往上扬，以免丢了做“哥哥”的威严。
　　同时不无惆怅地想，难道这就是有弟弟的烦恼？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叫两声就就心软，节节败退毫无原则。
　　不但不气恼，甚至还有些别样的开心。

　　许饴棠心思敏感，将邱原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话，忽然就那么自然地滑出了口。
　　“我家里没人了。”
　　这句话里没有哽咽，没有迟疑，甚至听不出多少悲伤，让邱原一度倾向于许饴棠的意思只是他家里人有事外出，今晚不在。

　　一盏吊灯悬在头顶，空调还在运作，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片刻间，雨声骤然变大，是暴雨来了。

　　许饴棠的表情不咸不淡，似乎说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的事：“我小时候父母就分开了，没人要我，我就跟着奶奶。去年奶奶死了，之后我一直一个人住，回不回去都无所谓，没人管我。”
　　“不会有人告你拐卖人口。”许饴棠试着弯起嘴角，想学邱原那样开个玩笑，不希望气氛凝滞，毁了今天这个略微特别的夜晚。
　　但显然，纵使许饴棠不爱开玩笑，对此道不甚了解，只看邱原脸上笑意全无，他也知道他这个玩笑开得不怎么样。
　　渐渐地，许饴棠也笑不出了。
　　大脑不听使唤，短短几秒已经自动地模拟出数种邱原会给出的反应。
　　每一种都令他不太愉悦。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只是固执地觉得，邱原就该和其他那些人不一样。

　　事实证明，邱原确实不太一样。
　　他特别想吐槽，这父母得多瞎呀，这么漂亮的小孩都舍得放着不要。
　　倒给他捡了个便宜。
　　邱原说：“再叫一遍。”
　　许饴棠用眼神表达了疑惑。
　　邱原咳了一声：“再叫我一遍。”
　　许饴棠不明白原因，但他老老实实叫了：“邱哥。”
　　”行——”邱原站起身，一手叉腰，另一手覆上许饴棠的黄毛狠狠揉了一把，豪气十足地宣布：“邱哥让你住，叫一遍住一晚，叫十遍包一天三顿，不许说不好吃。”
　　虽然邱原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但以防万一许饴棠是个挑食的，现在就要杜绝被打差评的可能！
　　如果许饴棠执意要打差评，那、那……
　　那他就不是亲爱的弟弟了，是亟待修理的小兔崽子！
　　邱原想象着把饭灌进许饴棠嘴里“不吃也得吃”的泄愤场景，完全遗忘了他和许饴棠之间的武力值差距——如果许饴棠不开心，反手就能让他骨折。

　　邱原想了很多，许饴棠却相反。
　　他只是下意识地乖顺答道：“好，我不会说不好吃。”
　　没有经过什么权衡利弊的深思熟虑，没有精打细算的讨价还价，决定得那么快——不是只要住一晚就够，饭，也是要吃的。
　　很久以后，许饴棠多次回想，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真是比他的脑子聪明，那么早就懂得抓住机会——能够接近邱原的一切机会。

　　屋外暴雨不歇，狂风呼啸，偶尔吹得质量堪忧的窗户哐哐作响。

　　邱原睡卧室，许饴棠睡沙发，两人互道晚安。
　　“晚安——小棠。”
　　“……晚安，邱哥。”

　　小名不重要。
　　蜷起身体的睡姿有点难受也不重要。
　　许饴棠久违地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