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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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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冬天是银白色的。
邱原和许饴棠在细而疏的雪下、天空明亮的日子里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开店事宜。
离开城里前,店里的装修已经弄完了,邱原愉快地将门落锁,依照承诺,带许饴棠回乡。
“邱哥,你觉得……”许饴棠神情严肃,努力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正襟危坐,“叔叔会不会打我?”说完还抽了抽嘴角,仿佛那棍子已经打到了他身上。
邱原一时还真有些说不准,他爸小时候抽过他屁股,虽然次数不多,大了之后也没再动过手,这几年脾气也越发冷静,但真遇上什么大事……
打他们倒好了,免得把自己气病。
这种担心说到底都是虚的,一五一十地分析出来不免让许饴棠更加紧张,于是邱原只笑着拍了拍许饴棠的头:“打你又怎么样。”
许饴棠身体一僵,随后沉默半晌,面色竟然比刚才沉着冷静了一些:“打我……我就跪着让叔叔打。”
接着又侧身面对邱原,握住邱原的手,声音清晰地道:“我不会让叔叔打你的,打我就行了。”
他紧紧牵着邱原的手,在无人关注的公交车末排十指相扣。
邱原毫不怀疑要是他爸一巴掌扇过来,许饴棠眼睛都不眨地会挡在他前面。
所以他才要说:“傻。”
邱原就着被牵的手捶了一下许饴棠大腿,似乎是表达不满,“要挨一起挨。”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怎么能只让一个人承担后果,那不公平。
也不适合邱原。
他能做被许饴棠照顾宠溺的哥哥。
也能做和许饴棠一起经风历雨的男人。
爱情使人柔软而坚韧,可以在床上抽泣着/呻/吟,也可以在雪里坚定地挺直背脊,说“我要和他在一起”。
乡下的路泥泞曲折,尤其是邱原家里那片,坐公交只能坐到一个十字路口,接下来的路弯绕不平,雪浸湿了土地,脚印陷下去,翻滚搅混,褐色的土也毫不怜惜地弄脏了白净绵软的银装,深深浅浅,区分不开,却有一番特别的、踏实而宁静的味道。
是家乡在欢迎归人。
邱原带着许饴棠一路慢悠悠走回家,遇见不少叔婶伯舅,最后走到自己家的门前,没敲门,直接推开,大门正对着的客厅的餐桌上,有菜正冒着热气。
邱父恰好从一角出来,手里端着一锅汤放到桌上,才看邱原和许饴棠:“我就估计你们是这个点到。愣什么,不嫌冷啊,去把东西放了过来吃饭。”
一年没见,这位父亲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直接干脆。
邱原喊了声“爸”,然后把许饴棠拉到邱父面前,介绍道:“爸,这个是许饴棠。”
自从邱原告诉许饴棠,过年的时候带他回去见家长,许饴棠就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准备了那么久,这会儿乍一看见邱父真容,还是紧张地结巴,直把手里带的一堆礼物一递,腰也跟着弯了个九十度,声音洪亮:“叔、叔叔好!我叫许饴棠,甘之如饴的饴,海棠花的棠,今年十九明年二十——”
“知道了。”
许饴棠一溜话气都不带停,却忽然感觉手上一松,邱父把东西提到了一边,而后看了他两眼,淡淡地说,“先洗手吃饭。”
许饴棠还愣着,有点没反应过来,邱原憋着笑,赶紧推人下去洗手了。
回到客厅,邱父还没动筷,是在等他们。
餐桌是方形的,不大,三菜一汤,都是家常口味,不丰盛,但也不是敷衍了事。
邱原自己坐到他爸一侧,又示意许饴棠坐到另一侧去。
邱父没说什么,甚至没什么反应,只说:“吃吧。”
三个人各占一角,一顿饭吃得安静过头。
邱原有心想要说两句活跃气氛,一看邱父那不咸不淡专心吃饭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是时候,可以晚点再聊,没必要一回来就给他爸这么一个“惊喜”,过年时间这么长,慢慢来。
而许饴棠则是不敢说话,拘谨得眼睛都不敢去瞟邱原,夹菜也等邱父夹完了才敢伸手,可谓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简直好学生标兵。
饭吃完了,要收拾了,邱父刚站起身,许饴棠就大喊了一句:“我去洗碗!”
一声响亮得另两个人起来的动作都停住了。
邱原先去看他爸,结果邱父也没什么“哪有主人家让客人洗碗”的道理,扫了一眼许饴棠便答应了:“行,你去吧。”然后又喊邱原带许饴棠去。
邱原立刻端起盘子和许饴棠往厨房去了。
许饴棠现在已经很会洗碗了,于是邱原也没在厨房多待,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客厅,想先探探他爸的底。
邱父站在客厅的门前,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土烟,微微仰头望着外面。
邱原走过去并排站着,言语斟酌来斟酌去,思考要怎么随意开一个话头,再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许饴棠身上,还没想明白,邱父先开口了:“给我拿个火。”
看来是要点烟了。
邱原知道他爸的习惯,打火机一般就放在客厅电视柜第二层里。他去拿了来,邱父没让他帮忙,自己接过来点了,吸一口,又朝朦胧纷飞的空气中徐徐吐出一口浑浊的烟圈。
灰白的一圈散了,邱原才听邱父说:“那孩子……挺小啊。”
像一句不赞成的感叹。
邱原想,可不是吗,比他小整整八岁,又皮又闹腾。
但他嘴上还是说:“也不算小了,成年了。”
“……平时做事也挺稳重的。”
即使知道邱父不会以年龄评判别人,邱原也不想许饴棠因为年龄在他爸眼里落个“幼稚不经事”的印象。
何况他现在还没挑明他和许饴棠的关系,更要先潜移默化地给他爸灌输一下许饴棠的优点……希望之后他爸动手抽人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一些。
邱原垂着眼皮默默盘算着,没注意到邱父忽然瞥了他一眼。
很平静,很慢,和雪落地一样无声,又和天未明一样深沉。
只是似乎也并无晦暗之色。
邱父吸吐着烟,往侧面的一扇门瞧了一眼,那边是刚才邱原带着许饴棠去厨房的方向,问:“是挺勤快的……还会什么?”
邱原还想如何不刻意地和父亲聊聊许饴棠,结果却是邱父自己一直绕着这话题不走。
一次是顺口,两次便有些奇怪了。
以前也没见他爸对谁这么感兴趣啊。
邱原一面疑惑,一面老实回答,这样也好,不用他再费劲地去乱聊:“他会的挺多的,做饭会一点,修水管和修自行车也会……”既然要说,便要往好了说,还要学会自由发散一点别的,“他力气也大,扛一桶水爬楼完全不带喘的……人努力,脑筋也灵活,学东西特别快,还帮我收过几次废品……”
管它有的没的,凡是许饴棠好的,邱原都说了。
邱父全程只是一言不发。
就在邱原以为自己说得太多表扬得太过明显,会不会反而引起父亲的反感或疑心时,许饴棠洗完了碗,从厨房回来了,而邱父听到动静,终于转身一看,将烟头扔到地上碾灭了,吩咐邱原拿扫帚来,却对许饴棠说:“跟我去做点事吧。”
邱父所说的做一点事,实际上完全不止一点。
那天许饴棠懵懵地应了好,之后便开始了早上喂猪养鸡、下午洗衣做饭、晚上打牌聊天的生活。
并不是多忙碌多辛苦,只是五天过去了,邱父总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做这做那,不像是单纯地教学,却也更不是刻意为难,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
对此邱原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父亲应该不知道他和许饴棠的关系,但这副……考验“女婿”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猜到了?
不不不不。
他们这几天也没什么亲密接触,他爸从哪儿猜。
所以应该……不会吧?
邱原有些不放心,皱着眉问许饴棠:“你说,如果我爸猜到了,那他这又不骂又不打的,是不是有点……平静过头了?”
这几天他们都是分开睡的,但等他爸回屋去了,邱原就会偷偷溜进许饴棠屋里,晚上一起睡,然后早上七点,在他爸醒之前又溜回自己屋里。
像做贼一样。
但是很开心。
一个人睡多冷啊,还容易失眠,邱原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可以侧过头就看见许饴棠的脸,一伸手就抓到许饴棠的手,靠得这么近,暖和又舒服。
尽管许饴棠有些担心会被邱父发现端倪,不过其实也很乐意。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十三天,他从无间断地和邱原同床共枕四个多月,想要在睡前亲吻一个人的额头,将床的半边位置空出来,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改不掉了。
也不需要改。
因为这是他在爱着一个人的体现。
而且这样也能让他们有空聊聊天,白天邱父在,很多事不好说,只有夜深人静,他们才能悄悄聚在一起分析一下。
“……难道是在后面等着?”许饴棠眉头紧锁,不过片刻又摇了摇头,“可我这几天和叔叔相处没什么问题啊,看着也不像要走那天再把我腿打断的样子。”
邱原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几天下来,他一直想跟父亲好好谈一谈,但每次都错失了机会,或者说——是邱父故意避开的?
最终邱原长吁一口气,头移到许饴棠肩膀靠着,说:“算了,顺其自然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人生嘛,无非就是走一遭看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