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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宁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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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舷窗,木羽将云层还有底下连绵的山地比作一块棉团和多彩的巨型巧克力,看着看着还为自己出彩的比喻感到欣喜。想要与人分享时,一转身却发现秦文已经像雕塑一样沉浸在梦乡一动不动。当阳光在他脸上掠过的瞬间,那种稳重与成熟的气息,让木羽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她觉得父亲就是这个样子。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飞机总算到了宁州机场。
这里古称南诏,发展至今已是国际旅游胜地,但熙攘往来的人流并不显得拥挤、杂乱,反倒像蚂蚁迁徙一样进退有序。街道上的商铺更是林立如同鳞片,这也是对多年以前对互联网大数据改革所回报的最好成果。
秦文深沉一叹,作为社会变革的经历者,他已经快不认识这个世界了。他也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又要发生一次动荡般的转变。“这个地方变化的太快太频繁,每次来都不一样。”他语重心长地说。
木羽放眼瞧去,并不觉得惊奇,“对我来说都一样,无非是高楼、商铺和人,有序的像被程序写好了一样。”
“你还是太年轻了。”说着,秦文摸着口袋正要点上烟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位带着袖章的人正冲他微笑。心头一怔,想起以前在这里被罚款的事,硬是生憋了回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这里...太大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很了解苏云汐吗,说说她都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秦文轻轻一笑说:“那就去六月街,那儿很受游客欢迎。我想...单立清、白一凡父亲、顾文生还有苏云汐都可能去过那里。”
六月街在群山脚下,那里云层很低,最诱人的是满街的茶香,它会随着溪水的流动声发出朦胧呓语。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当地的民族舞蹈大赛,舞台就在六月街入口。那些身着民族服饰的少女和少年,跳着古董一样的舞步,在当下城市如电子主板一样的发展进程中,无异于瑰宝。
这时,一群妙龄少女舞团踮着脚尖跑上舞台,音乐一响,曼妙的舞姿搭着服饰如同孔雀开屏。秦文认真欣赏许久,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深情一叹说:“已经无法形容少女们的美妙了,她们比孔雀还要像孔雀。”说着,他转头看着木羽,才发现她一直盯着领舞的姑娘,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别看了 ,”秦文轻轻拍着木羽的肩膀,调侃说,“是挺漂亮的,可惜是个小姑娘!你...不能喜欢她。”
“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不会是苏云汐吧。”秦文随意地说。
少女舞团致谢后转身准备走向后台,木羽往舞台后方一瞧说:“真的很像,不如就找她问问,她和苏云汐一定有关系。”
“那你和苏云汐到底熟不熟?”秦文皱着眉头说。
木羽快速向舞台后方走去,一面走一面说:“跟你说不清楚。”
等到近看时,木羽发现更像了,尤其是眼睛。一时间让她觉得恍惚,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确信不是天堂鸟时才舒了口气。
那位少女正在喝水,转头才发现有人一直盯着她,放下杯子后,笑着走来问:“请问,你们找谁?”
木羽浅浅一笑说:“找你。”
那位姑少女顿时生怯,退了半步说:“我不认识你们,有事就去问我们领队吧,她就在外面。”
“不不,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想问,你认识顾...”
这时,秦文咳嗽两声,平静地说:“我们是苏云汐的朋友,最近联系不上她,又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这不,刚好碰见你,发现你和她有几分相似,就想着碰碰运气过来问问。”
少女面生难色,一会儿,眼睛里又泛出了泪花。
“你怎么了?”木羽不解地问。
少女抹了抹眼泪说:“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们也找了她很久很久。”
“所以...你和苏云汐真的是亲戚!”秦文难以置信地说。
“我叫苏雨莹,云汐是我堂姐。”
“我叫秦文,她叫木羽。你知道苏云汐当时因为什么离开的吗?”
“当时我还小,具体的...你们可以问问我阿爸。”说着,苏雨莹转身去换了身衣裳,跟领队打声招呼后,带着木羽和秦文离开六月街向西南方向走去。
离开六月街街尾,经过影楼、理发店、租赁店,再右拐,河沿石板路走一段,云彩脚下的就是苏雨莹家的院子。
两人顺着苏雨莹所指的方向看去,云雾间、香田里,还有清风和鸟鸣。
木羽展开酒窝深深呼吸说:“这里真的好美。”
“难怪人人向往这里,”秦文指着前方又指着后方和更后方,“这就是挂在城市上的一幅画,你可以从这里获得无限憧憬和幻想。”
苏雨莹笑着将他们领到院门前,进了院子,走过一段青砖路就是客堂。斟上茶水后,她说:“我阿爸这会儿估计在后院的地里,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叫他过来。”
几分钟后,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木羽看到一位衣着朴素的大伯出现在门前,看起来已有五六十了。他看了看木羽,又看了看秦文,随后用手里的棍子剃了剃鞋上的泥说:“雨莹啊,你到我房里取点钱去买些菜回来,天也不早了,晚上阿爸要好好招待两位客人。”
“嗯哩,那我去了。”
苏雨莹离开后,秦文刚要起身开口,大伯笑着走进客堂说:“雨莹都和我说了,你们是云汐的朋友。你是小安,她是小墨。”
“苏伯伯,”木羽笑着说,“我们很久没联系上云汐姐了,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苏伯伯喝上一口茶水说:“云汐这孩子性情古怪,这些年四处走动,到哪也安不下心来。联系不上也不奇怪。”
“那她的父母不担心吗?毕竟很久很久没见到人了。”秦文说。
苏伯伯往藤椅背上一靠,眼色哀婉:“云汐这可怜的孩子,哎...她阿爸阿妈走得早,八岁就跟着我一起生活了。”
木羽听了心头一怔,她和苏云汐的经历竟如此相似。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身为天堂鸟的时候,总能看见她深埋眼睛里的悲伤。
这时,西边的云层移动,霞光照进客堂玻璃,将木羽脸上的悲哀映得滚烫。好几回,她联结自己和苏云汐的命运,在滚烫的情绪里酝酿,险些烫出心,溢出泪来。
苏伯伯告诉他们,云曦五岁那年,她阿爸进山采药,早上出去一直到深夜都没回来。那天傍晚,天空突然变了色,乌云稠密的像打翻了酱坛子。风刮的也大,大的能将山上人家的衣服和屋上的瓦片吹落到地上。
嫂子一着急就来找他,说了大概情况。苏伯伯当即穿上雨衣拿上手电,又多找了几人一起进了山。
最后在后山头找到了人,当时已经昏迷,被大雨淋得透透的,浑身上下黑得跟木炭似的。剥开衣服还能看见背上像树叶纹路一样的花纹,后来医生说是被雷电击中,虽抢救回来,精神却出了问题,醒来后见人就说胡话。
后来不肯进食又不肯配合治疗,不久就去了。嫂子常年多病,这一折腾把她也折腾没了。
苏伯伯心酸地抹着眼泪说:“这孩子命苦啊,虽然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可她一直无法从悲痛的情绪里走出来。”
木羽此前酝酿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烘出了泪,她默默地拭去,看着玻璃外面的天空说:“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秦文从她眼神里察觉出异样,一时无法理解,也看着外面的月亮说:“苏伯伯,天快黑了,今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莫走莫走,”苏伯伯拦住秦文说,“我让雨莹买了菜,就是给你们准备的。晚上一起吃饭嘛,家里的卧房也多,也不着急去找别的民宿,就在这住下吧。”
“这...怎么好意思。”木羽说。
“不碍事不碍事,”苏伯伯和蔼一笑,“你们远道而来,又是云汐的朋友,怎么能让你们就这样走了嘛,这有失待客之礼哩。我也想多听你们说说,这些年云汐这孩子过得怎么样了哩。”
木羽还想推辞,秦文打断她说:“我们听您的,这些年一定很想念云汐,等会让小墨给您讲讲,她和云汐最熟了。”
苏伯伯笑得眯眼看着木羽:“这女娃子和雨莹挺像哩...难得讨云汐喜欢。记得她那时候...除了雨莹,和谁都玩不来。”
这时,屋子外头飘来菜香。木羽觉得不能让雨莹一人忙活,笑着跑去厨房帮忙去了。
半小时后,苏雨莹欢心地将自己做的菜摆满整个桌子,苏伯伯拿出藏了多年的自酿酒,瓶子一开,满院香。
秦文敬上一杯说:“苏伯伯,您听说过梦幻山吗?”
“没听说过,”苏伯伯回答的非常爽快,他指向院子后方,“那里的山多像的毛竹,也很少有人深入,或许你说的山在后面也有可能。”
木羽顺着方向看去,在月光下,山影重重。
苏雨莹笑着问:“秦叔,你为什么要找这个山?是云汐姐去过的地方吗?”
秦文说:“不是,就是听人说这个地方有很多奇闻异事,随口一问。”
“说到奇闻异事...”苏伯伯若有所思说,他喝了口酒,“我想起一件事来,好像...也挺久的事了。”
木羽、秦文和苏雨莹同时投去期许的目光,只见苏伯伯放下酒杯捋了捋思绪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天我在地头劳作休息,忽然有人大喊在山口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尸体?那...后来确认身份了吗?”秦文黯然说。
苏伯伯摇头说:“这件事很邪乎,我跑去山口想看个究竟,可什么也没有,可那人说明明看见有了。为了证明他自己没有说谎,他还去检查了眼睛,虽然没有问题,可事实摆在那里,谁又相信他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嘛。”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秦文问。
“很久很久以前了,具体不太清楚,这种事就当故事听了,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
木羽想到了视忆,眼色一亮说:“发现尸体的那人还在吗?或许...有办法可以证明他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
秦文瞬间领会,看着木羽说:“你是说视忆?”
苏伯伯叹气说:“我晓得这个玩意,就是读取人记忆的嘛。可惜了,早两年出来或许有用,他已经去了。肺癌,没人相信他还老笑话他,他非要坚信自己没说谎,心里不痛快天天拿烟当饭吃,铁人也经不了这样折腾嘛。”
秦文很怕那具男尸是顾文生,可唯一的证人又去世,成了死无对证。轻轻一叹,他尝试着问:“除了他,还有别人看到吗?”
苏伯伯的摇头给了他沉重一击,秦文深沉一笑,喝了一杯闷酒。
晚饭过后,秦文在院中随意走着,到了松树下,点上烟深深一吸,一抬眼刚好对上了一颗流星瞬间划过。宁静的星空让他心生一股圣洁,浅浅一笑,他问自己:多年苦苦追索的真理和星空一比变得毫无意义,就像这手里的烟,一吸一呼就过去了十几年,比那扫把星还快。
想到这里他嘲弄自己说:“操蛋的人生,竟想些没用的伪哲学。”
“你在和谁说话?”木羽轻轻走来说。
秦文指着星空说:“有感而发。”
木羽拦住他要吸烟的动作,“少抽点吧,忘了苏伯伯刚刚说的那人了?这不能当饭吃的。”
“我是有节制有规律的,那人拿烟当饭就同酗酒,我们不一样。”说着,他吸上最后一口丢到地上将它踩灭,“算了,为了照顾你,我忍忍好了。”
“你情绪低落...不会真以为那两具尸体中有一具是顾文生吧。”
“确实很有可能,那具女尸说不定是苏云汐。”
“不会的,他们...应该还活着。那人当时看到的不一定是尸体,可能只是晕倒了。”
秦文深深一叹,沉默着看向了星空。
自由的星空令木羽痴迷,她想到了天堂鸟,想到了小时候坐在别院里一个人静静观望。闪耀的金星像一颗炸药一样引爆了她探寻秘密的火种,在寂寥而广阔的星空别院里,炽热而壮烈。
木羽收回目光看向院子后方说:“我要进山,梦幻山一定在那里。我一定要找那个关于我,关于你和关于更多人的秘密。”
“不行,太危险了。”秦文说。
“那我就自己去,你可以带着胆怯和遗憾先回去,然后在兄弟的合影前告诉他们:我害怕了!”
“你这丫头片子,我那是为你好。你知道里面是什么状况吗,蛇鼠虫蚁什么都有,说不准还有更大更猛更吓人的野兽。去了就是送死。”
木羽嘴角轻轻一勾,看着他说:“或许...这就是你这些年一直没有结果的原因吧。当然,这也不全怪你,怯弱是人的天性嘛。”
秦文平静一笑说:“要是早些年,还真会着你的道跟你急了。我去过的很多地方比这里凶险多了,如果没有你,我会毫不犹豫地进山。”
“为什么?”
“你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向沈月交代。”
木羽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沉,像坐在游乐园的大摆锤里突然下落一样,耳朵旁一直咚咚的响。她冷冷地看着秦文说:“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她?你喜欢她?对不对...可惜她已经死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难道在你心里,你母亲还比不上一个顾文生?”
木羽冷冷一笑:“或许吧,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她的影子。”
“木羽,她当年病的很严重,只是到国外看病去了。你不能这样...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你所想所认为的,一定是错的。”
木羽沉默地看着他,她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与父亲还是母亲,她的所有过激言论都像是一种宣泄和报复。她觉得这样蛮横的行为,可以让自己并不愉快的成长经历得到一种慰藉。然后在崩溃的边缘得到一种快感,最后沉默、思考,甚至是哭泣。
秦文凑近她温和地说:“明天我一个人进山,你可以回去,也可以在苏伯伯这里等我消息。”
“不,不行!”木羽忽然哭出声来说,“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哭声让秦文感到心痛,“丢下”这个词带着她的悲伤变得异常滚烫。他想到了小时候在邪风里时的绝望;想到了苏醒时得知父母出事时撕心裂肺的呐喊。那时候,他也这样哭着说:“你们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秦文此时才深刻地理解她心中的痛苦,抹了泪,他将木羽拥在怀里说:“不会的,怎么会丢下你呢。明天准备妥当后,一起进山。”
这时,后方的青砖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苏雨莹拎着一个铜壶出现他们后面。“秦叔,小墨妹妹,你们...没事吧。”她看着奇怪的一幕好奇的说。
木羽刚好能看到她异样的眼神,赶紧推开秦文说:“没事,天儿...有点凉。”
“哦,是这样啊,”苏雨莹笑着提起铜壶,“那正好哩,阿爸让我打了泉水,我去给你们烧开泡点热茶,等喝进肚子暖了身就能适应山风了哩。”
.回到房里不久,苏雨莹先后给木羽和秦文送去山泉热茶。最后给阿爸送了后,在走道上,她看到两间卧房几乎同时熄了灯。静静站了会儿,喝了口热茶也回房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