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镜》酥文不文

12、醒来后的世界已经变了样

　　秦文昏沉的躺在病床上，他的头上还挂着半瓶点滴，在阳光下变得晶亮剔透。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朦朦胧胧的细语，有一人的声音是他熟悉的，且很久没有听到过的。这个声音正在与医生讨论他的病情，秦文越听越不可思议，因为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的是木寒的身影。同时，他也确定自己可能真的魂归黄泉了。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医生，半个月过去了，他为什么还没有醒？”
　　“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再等等看吧。不过，你也要做好不好的准备。”
　　“你是说，他可能醒不了？”
　　“或许吧，但目前来看，你朋友的状况还是很可观的。”
　　“他醒来后，会不会失忆？”
　　“这个嘛...还需等他醒来后再观察才能知道。”
　　秦文越听越觉得真实，这哪里像梦。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他要睁眼睛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好兄弟木寒。可他的眼皮很重，得有人用手将他掰开才行。等秦文用尽力气摆动两下指头时，他听到那人说：“我好像看到他手指动了。”紧接着传来脚步声，可其中一个脚步声却越来越远。
　　终于，他的眼睛被人掰开了。
　　“你醒了，”医生说着回头看向门处，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医生，你刚...刚刚...和谁说话？他现在在哪？”
　　“他说是你朋友，却一直不肯说出姓名，我也不知道，他刚刚还在那儿说你的病情呢。”医生指着门说。
　　这时，苏雨莹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每天都要送的盒饭。看到秦文苏醒不禁两眼含泪，说：“秦叔，你终于醒了。”说着，两步上前凑近他打开饭盒，是热乎乎的饺子。
　　“他刚刚苏醒，尽量少吃一些，让肠胃慢慢恢复工作。”医生叮嘱完看看时间，去了下一个病房。
　　等苏雨莹将病床摇起来后，秦文总算看到她的全身面貌，见她精灵水润，他又看看整个病房，眉头一皱问：“木羽去哪了？”
　　苏雨莹喂上一个饺子说：“我醒来的时候也没看到她，医生说，小墨从来没来过医院，送我们来的是你另一个朋友。”
　　秦文想到刚刚和医生说话那个人，觉得他一定和木寒有关，“那你...见过我那个朋友？”他说。
　　苏雨莹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文知道，若真是木寒，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否则不会这样躲着。所以，现在问谁也没用，即使有监控，也会被他规避得恰到好处。能与医生交谈，也应该做了伪装处理。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轻叹一声。
　　“我昏迷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多月了。”
　　“这么久！”秦文不敢相信自己竟躺了这么长时间，想想这些日子处于失联状况，顿感心痛，他觉得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呢。
　　秦文赶紧找来手机，上面有很多未阅的信息，查了记录，发现有一个电话已经有人替他接过了。他刚要问，苏雨莹柔声说：“是我接的，不过电话那头一直不说话。”
　　秦文迅速按了号码拨回去，嘟嘟几秒后，他柔声说：“怡奶奶，老爷子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恐怕没多少日子了，现在...准备出院呢。”
　　“我知道了，怡奶奶，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挂了电话，秦文快速定了一张飞往海州的机票，看时间，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赶到机场。
　　“雨莹，”秦文一连吃上好几个饺子，而后一面拔掉点滴，一面换衣服，“医院离机场远不远？”
　　苏雨莹失落地说：“秦叔，你刚醒就要回去啊。”
　　秦文见她神色黯然，上前拥抱一下说：“家里有些急事，不得不赶回去，替我向苏伯伯问好。”
　　什么手续都没来得及办，他快速出门，直奔楼下。
　　在医院躺着的这些日子里，秦文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社会变革，出了医院，无论是街道还是商铺都异常冷清。叫了车迟迟没有回应，看着光亮晃眼的马路，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辆车。这时，从医院后方驶来一辆红色轿车。秦文一时焦急没仔细看人，等上车听了声音才知道，开车的是苏雨莹。
　　“秦叔，现在打车不比从前了，这是阿爸一周前给我买的车。”
　　秦文因刚刚的疾跑感到一阵神志恍惚，好一会才缓和许多。他看着后视镜里远去的医院说：“那什么...医药费...我现在给你转过去吧，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我。”
　　“不用了秦叔，我刚刚问了，人家说有人早就结过账了，应该是你那位神秘的朋友。”
　　再次提到那位朋友，秦文此前的猜想已经不够坚定了。他觉得，有些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半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作为旅游胜地，怎么街上和以前变得像两个世界？”
　　“秦叔，视忆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视忆？它已经上市了？那大荒...”
　　“也上线了，现在很多人都沉浸在那个虚拟世界里，他们可以在那里做很多荒诞的、刺激的事。”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拥有巨大吸引力的网络游戏，你为什么没有沉沦进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
　　“嗯，就是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顺利了，就好像...好像有人要着急做什么事一样。”
　　“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好好体验一回。”
　　十分钟后，苏雨莹停车，目送秦文远去。
　　机场也与往日不同，要隔很久才能看到有人路过。登上飞机，秦文听到很多人讨论着视忆和灵境系统，在看他们手中或身旁，视忆已经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这让他很惊恐，这比智能手机的普及快了几十倍。秦文想过视忆会带来社会变革，却没有想到它会普及的这么顺利，尤其是如今已然成为了生活必备品。还有那个神秘的灵境系统，沉浸...视忆...一时间，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在他丢失的半个月里，长恒生物科技为快速普及“视忆”的使用，与境外敌对公司达成合作并依照承诺开放了技术。一时间成了国际美谈，他们赞誉长恒的无私精神，让人类文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视忆的普及是一个奇迹，对缺失半个月光阴的秦文来说，就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样，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究竟是否真的醒来。他认为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达到人人可用且深入生活各个阶层至少需要半个世纪，而在这半个世纪里是在否定与肯定里进行的，而目前存在的矛盾如沧海一粟，根本起不了什么浪花。
　　“有空一定要去体验一下视忆。”秦文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告诉自己。
　　最令秦文想不明白的是，如此令人沉迷的科技，为何各国政府不加以论证，也不冠以阴谋论。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和谐，怎么就不担心背后的隐藏危害。带着这样的疑问，秦文试图在各大新闻媒体里看到有用的解释。终于，他翻着翻着，看到有人做了一份统计，在灵境系统加持下，视忆竟为社会带来了划时代的变化，各国各地的犯罪率达到历史最低，已趋近于零。经济、科研、国防都得到了空前提升，这就像三维的人类生活在四维或更高纬度的世界里。
　　这些数据将秦文的好奇心刺激到了极点，恨不得现在就抢来一个视忆，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令人疯狂的秘密。但想到发布会那天，董汉维说视忆只能一人使用。只好强行将这股犯罪冲动压了下去。这时，他刚好看到另一条新闻：私自租界、强用他人视忆已经通过立法。不禁庆幸刚刚的理性。
　　十一点四十分，秦文走出清冷的海州机场，当看到空旷的街道和商铺时，不禁感到失落。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实体经济萧条、那个用现金被人笑话的年代。原来，一切都是历史循环，在科技引领的变革中，竟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秦文在心中如天降正义的使者一样问自己，觉得神圣级了。
　　红门街十字路66号。
　　电话里，怡奶奶告诉秦文说老爷子拒绝在医院等死，于是他索性下了飞机直奔这里来了，生怕晚了一步见不上最后一面。
　　按响几回门铃都没有回应，秦文只好拨通怡奶奶的电话。
　　“怡奶奶，出院手续出了什么问题吗？屋里怎么没人。”
　　“已经出院了，老爷子临时想去礼佛，在去石佛寺的路上。”
　　“我这就赶过去，老爷子怎么样了。”
　　“哎...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时候...也该到了。”
　　“怡奶奶，您别太难过了。”
　　“不说了秦文，我这边已经到了，现在不好打车，你也别太着急，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秦文大步跑出十字路，萧条的街道让他火热的心凉了半截。幸运的是，无人驾驶班车正常运行，麻烦的是，他需要耐心地倒腾好几趟才能到石佛寺。
　　三点二十分，班车终于停在寺庙附近站点。隔得很远，他都能看见与山头齐高的释迦摩尼坐像，在阳光下金闪金闪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从站点出发，经过宠物店、烧烤店，再右拐，青石板路走一段，再上一段石阶就是寺院三道门。秦文从最左侧步入时，刚好传来厚重的钟声。他不知道其中含义，以为是老爷子去世，赶紧加快了脚步。
　　绕过青色弥勒石像，秦文在大雄宝殿门里看到了怡奶奶的身影，她的旁边有一辆轮椅，上面躺着一位白发老人，从背影就能感受到生命垂危的气息。这时，三股青烟袅袅升起，秦文不便打扰怡奶奶发愿，轻轻踏上石阶，然后静静地站在宝殿门外，跟着她双手合十的动作在内心默默祈愿。
　　殿内，怡奶奶手持三炷香，跪拜后，上前在炉中插上中间的香，念：“供养佛，觉而不迷。”退一步，再跪拜，上前在炉中插上手中右边的香，念：“供养法，正而不邪。”第三拜时，她身后忽然传来轻小的摩挲声，是从轮椅上发出的。怡奶奶噙着泪，缓步上前插上最后一炷香，哽咽着说：“供..养僧，净而不染。”随后直立佛前，肃立合掌，盈在眼角的泪珠被佛光映得闪闪的。她小声念：“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殿。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说完，她闭上眼睛，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了合十的指尖上。
　　这时，一位黑皮肤的僧人从佛像左侧走来，他神色严肃，施礼说：“阿弥陀佛，施主节哀。”说着，轻轻转身，在摆着贡品的案几上按下一个蓝色按钮。紧接着，秦文又一次听到了厚重的钟声，寻声瞧去，才发现，寺院入口的青铜钟根本没动，他听到的钟声是电子模拟出来的。
　　秦文步入殿内，轻轻走到老爷子身旁，看到他的眼睛还在直直地盯着佛像时，不禁泪花润眼。叫一声怡奶奶后，他合上了老爷子的双眼。
　　起身后，秦文看向黑僧问：“寺院的钟声，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吗？”
　　黑僧施礼说：“闻钟声，轻烦恼，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佛经说法并不能让秦文信服，但身处佛境，心存敬畏，也想为老爷子谋个心安，于是他跑出殿外到钟前亲自敲响了钟声。那一刻，来往的行人，树上的鸟都变得异常静默。漂浮在记忆里的养父、父母也都绽放笑容，笑着笑着...把他的心结也带走了。
　　意外的解脱，让秦文如同卸了重物的弹簧，再不能抑制，哭得像个五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