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镜》酥文不文

11、猪人的故事

　　当次日的太阳升到正空直照时，苏云汐挪步土坑边难掩心中的喜悦，她惊呼：”太好了，文生！文生，真的有一杯水。“
　　听到叫唤，顾文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强光一下子将他的泪水刺出，接着是有气无力的咳嗽。因为昨天挖坑造水过于兴奋，加之几日来通宿未眠，一下子让病菌击垮了身体。唇干舌燥，胸腔、喉咙像被烙铁淌过，疼得他脸色发白。
　　”文生，你怎么了？“苏云汐小心地捧着水杯走近他，当看到眼睛红的吓人时，不禁用手背贴了贴额头，”你发烧了。”说着，她放好水杯，然后蹲身将他扶起，水降到一半时，顾文生死活不愿意张嘴了。
　　“你也需要补充水分，不能让我全喝了，到了明天，水还会有的。”
　　“你生病了，我可以再忍一忍，”说着，苏云汐将剩下的水分两口灌进自己嘴里，然后以接吻的方式，硬生生将水喂进了他的身体里。
　　“云汐，你......”
　　苏云汐红着脸说：“我没事，你现在处于脱水和低血糖状态，我得照顾你。”
　　“我浑身都没有力气，恐怕...很难再往前走了。”
　　“有我呢，我不会放弃你的。”
　　“你把杯子放进土坑，等明天出了水，你喝点再走吧。”
　　苏云汐看着杯子，又看了看土坑，最后泛着泪花说：“不行，我们不能停下来，能走一点是一点，你的病，拖不得。”
　　“云汐...”未等他说完，苏云汐已经起身将挖坑的树枝、塑料薄膜、石块等收拾起来。然后扯了裤腿，将它们放进破包缠在了腰上。
　　一路上，顾文生在她的搀扶下走的很艰难。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时不时地还想吐。
　　一个小时后，顾文生撑着迷糊的意识说：“云...云汐，我好想好好地睡一觉。”
　　“文生，你不能睡。”
　　“云汐，我感觉我已经不行了，浑身酸痛，好像睡觉。要不，你放下我吧。你一个人走，要是运气好，能活着找到出口，喊了人再回来找我。”
　　“那怎么行，要走一起走，我背你。”
　　“别...云...云汐，放下我，我已经成为你的累赘了，趁着你状态还好丢下我一个人走。我想睡...睡觉。好...好困。”
　　“不...”苏云汐几乎哀求着喊出声，“你不能睡。”说着，她无视顾文生的低语，闷吼一声将他拉到背上。
　　后来顾文生在深海基地里看着她回忆说，那一刻既娇羞又温暖，只隐约觉得有一只影子在缓慢地移动，沉重的脚步像迈过了无数个黑夜与白昼。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背着心爱的人走在林间荫道，淌过酸甜苦辣...最终将人生这碗水搅浑，浑得化不开彼此的眷恋。尽管流年飞逝，漫漶如墟，但在记忆里，它永久弥新。
　　天黑时，苏云汐将顾文生轻轻放到草皮上，然后解下腰间的包，取出工具，在不远处并不浓密的树底下挖起了土坑。她的动作很慢也很吃力，她自己也感觉到身体透支了。挖到最后，她的臂膀不停地在颤抖，但她仍然没有放弃。
　　天色灰蒙蒙的，随着夜色渐深，气温也开始降得厉害。当造水坑完成后，她抬头看了天，开始担心自己能否坚持到天亮了。
　　“文生，好像要下雨了，晚上不要睡了，陪我聊天好吗？”她看着脸色臃肿的顾文生，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许久，顾文生咳嗽一声说：“云汐，真的要下雨了吗？”
　　“嗯，天上全是乌云。”
　　“那...那真实太好了，不管什么时候下，降雨的时候，雨水会自动流到最低的地方，然后往下流，汇聚成主干流，最后流到河里去。到时候，你不要管我，顺着主干流一定可以走出去的。如果在你遇到人还有力气就再想着找我吧。我...我想过了，这是最好的安排。”顾文生像交代后事一样，说的十分痛苦。
　　苏云汐没有与她争辩，凑近些，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说：“你睡吧，我会隔一段时间叫醒你，直到天亮。”
　　顾文生在后来回忆说，他当时的大脑已经不听使唤，但在后半夜能听到轻声地呼唤，然后在他轻微的呼吸中又停下。他还记得好像听到了一首歌谣，让他的意识一瞬间坠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被萤火虫点亮了黑暗的世界，他自由的漫步在山野，好像在寻找一只枯叶蝶。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飞向遥远的天际，一个远离却时刻牵引着内心的地方。就在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幅天使一样的笑容。后来，他感到心情沉重，觉得是悲伤，可泪水堆积在眼眸里，怎么也流不出来。直到醒来后，他才明白。
　　天亮之前，唱着歌谣流着泪的苏云汐突然被一阵哗啦声打断，大雨骤然降落，虽然分不清眼角的是泪水还雨水，但她看着顾文生咧开了笑。
　　雨水顺着顾文生的额头流到脸颊，又流到了苏云汐的背上。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次摔倒大吼一声又顽强的站起来。多次大幅度的颠簸，终还是让顾文生努力睁开眼看了看，他像苍蝇一样在苏云汐耳边嗡嗡一句又昏过去了。
　　顾文生没有欺骗她，顺着主干流一路跌跌撞撞到山口时，她看到了一位采草药的村民，可是没来得及用强撑的一口气喊出声，就与顾文生一并倒在了山口。当那位村民远远的发现她们时，却漠视地离开了，等领着三五人再回来时，她们已经神秘地消失。至此，那位村民也成了当地人口中的一个笑话。因为回去的时候，那三五人是帮他抬着草药的。
　　......
　　没多久苏雨莹就醒了，看着满屋的物资，忍不住吃到像被饱嗝调成了抽动模式。当她满足地看向小怪物时，很想上去像撸猫一样摸摸她，可怪物的样子实在扭曲得吓人，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小怪物灵性的很，一下子就猜到了苏雨莹的顾虑。所以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十分缓慢地向门外走去。
　　“小家伙，你回来。”木羽突然起身说，“我们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呢。”
　　秦文说：“是不是有人专门给你送这些物资？”见小怪物没有回应，他又问：“我尽量将问题简单化，你只需要眨眼睛就行，一下表示是，两下表示不是。”许久，他才看到小怪物眨了一下眼睛。
　　“是不是有人给你专门送物资？”苏雨莹又问了一遍，但小怪物仍旧没有反应。
　　秦文说：“是送物资的人救了你？”
　　小怪物很快眨了一下眼睛，他又问：“那人是附近一带的村民吗？”小怪物没有回应，她似乎很不愿意回答涉及补充物资的人的问题，后来他才明白，小怪物非常感念那人，很怕因为自己的不经意，失去了感全感。
　　秦文一时想不到与她沟通的方式，木羽突然问：“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小怪物呆呆地看着木羽并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很快有连续眨了两下眼睛，否定的意图十分明显。于是木羽又问：“你有很多话想跟我们说对不对，或者你想让我们了解一些秘密对不对？”
　　果然，小怪物听完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他们后方的高处，木羽迅速转头看去，在一台破旧的书柜子顶上，她看到了一本笔记薄。秦文将它取下，发现笔记薄虽然纸页蜡黄，但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认得。
　　那是一本传记，主角就是他们眼前的小怪物，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小怪物被改造前遗留的旧物，看了才知道，是补充物资的人记录了小怪物悲惨的遭遇。
　　上面是这样写的：所有看到她形体的人，一定会以小怪物这样的歧视词称呼她。但她从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谁能帮她复仇并找出悲惨背后的恶势力。
　　刚遇到她的时候，她还能断断续续地说上话，由于身体混合了其他动物组织，需要足够的血清来帮她对抗异体排斥和野性的侵蚀。所以当最后一支血清用完后，她慢慢丧失了语言能力。
　　她叫钟婉婷，生于宁州一带普通家庭。父亲早年因工伤去世时，她才六岁。母亲为了生计，离家在很远的外地工厂找了清扫残渣的活，不成想，残渣有辐射，平时又未做防护，所以生了病。
　　她病得很严重，经常咳血，然后突然晕厥。工厂的活干不成了，她带着婉婷回到宁州。可是干农活的时候，经常被人看到咳血，于是有人就传她身上带着瘟病，从此谁都不愿意待见她了。为了孩子，她忍了，她只想好好种地，收庄稼卖钱。可临家人不这么想，他们恶语相向，还用猛药在她地里作祟。
　　这下农活也干不成了，她带着孩子走进丛林，依靠卖草药勉强维持生活。本以为远离尘俗，日子就会好过一点，万万没想到，看似纯洁无害的丛林里，竟藏着一座魔鬼监狱。
　　她第一次看到尸骨时就意识到了危险，可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了。那时，她的身体已经被改造。她四处找着孩子，抬眼却看到了手术床上的婉婷正在被肢解，母亲痛哭却无能为力，很快她哭死了。
　　婉婷没有向命运屈服，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带领与她一样的兽人进行了反抗。当时，孟太郎正在做着合成手术，当兽人攻进房间时，他仍然沉浸在手术里，所以婉婷很轻易地用一把手术刀刺穿他的喉咙了。婉婷知道死一个孟太郎是远远不够的，诺大的基地之外，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被惩罚，但她无能为力了。
　　后来的一天夜里，突然有人往基地里灌毒气，婉婷躲过一劫，可同伴们却没有一个存活的。她成了复仇的唯一种子，她不敢走出基地，因为她不知道基地外面会不会有人守着。她为了活下去等待时机，靠食用同伴躯体度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有人拨开草皮，她终于又看见了阳光，她竟如此的坚强。
　　婉婷需要帮助，但我的能力有限，也是背后的受害者之一。追查到此，已将整个幕后势力看个半清，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集团啊。想要放弃斗争的时候，是婉婷给了我勇气，她说愿意用十世轮回换取一个光明时，我哭了。权衡之下，我想用暗杀的方式帮她除掉想除掉的人，但婉婷阻止了我。就像死去一个孟太郎背后还有更多的孟太郎，所以她想从根源除掉幕后集团。
　　没有人能想象这个事情对我而言是何等的艰难，婉婷很着急，我也很着急，因为她身体的异物排斥愈发严重，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所以我做了一个特殊的计划，只希望黎明的曙光早日到来。
　　看完内容，苏运莹忍不住上前抱住婉婷，哭得像个孩子。
　　秦文看完也彻底消除了心中的疑虑，指引他做事的人并非木羽。很明显，婉婷和那位补充物资的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可他很快也胆怯了，自己有什么能耐可以为他们继续斗争呢。除非这背后的集团是...想到这里，他突然严肃地看着木羽。
　　“你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看着我了，”木羽蔑视地瞥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补充物资的人吧。”
　　秦文苦笑一番说：“没看过笔记簿之前，我确实怀疑过你。”
　　“那你还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长得很好...”
　　秦文赶紧打断她说：“你不要乱想，这上面说需要更大的力量，还做了一个特殊的计划。所以到现在，他的计划是让我们加入到他的计划里。”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出来。”
　　“不，我的意思是，他需要更大的力量，这更大的力量...很显然指的是你啊。”
　　“我？”木羽疑惑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后，她说：“侦查能力很明显是你更厉害，至于我，可能只是负责将你带到这里来。”
　　“不不不，这已经不是侦查能力的问题了，而是社会力量的较量。”秦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可别忘了，你的家族集团在国际上的地位。所以...”
　　木羽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有境外势力参与了？”
　　“一定是这样，否则...那人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把我们引导这里来。”刚说完，秦文又觉得不对劲，他突然想到了那封神秘邮件，如果两者有联系的话，岂不是涉及到...一番意外的联想，让他顿时生出一身冷汗。
　　这时，苏雨莹娇滴滴地说：“秦叔，我能不能带着婉婷一起出去。”
　　“恐怕不行，”说着，婉婷挣脱她的手，拼命地以两次频率眨着眼睛，“你看，她也不愿意跟着你出去。”
　　“哎...我知道，上面说她的时日不多了，我真的不想将她丢在这里。”
　　“所以我需要尽快联系上那位补充物资的人，他会不会在附近？”木羽说。
　　秦文说：“这个不用着急，他费尽心思引我们来，一定会主动与我们联系的，现在不现身，可能是时机还不到。”
　　“既然这样，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别耽误他的计划了。”
　　苏雨莹哀婉地说：“这就要走了？”
　　“雨莹姐，你出来这么久，要是你阿爸找人进山发现了这里，会不会引起更大的事来，你知道的，背后势力很强大。”
　　“对哩，那我们不能再停留了。”苏雨莹顿时起身说。
　　通过与婉婷简单的沟通，他们知道凭借自己走出去是不可能的。于是婉婷凭着记忆，用半天的时光将他们送到了离山口五百米处。她不愿意再靠近，因为外面有太多她不想回首的往事。
　　苏雨莹十分痛苦地与婉婷做了告别，当他们离山口不到一百米时，突然窜出几条毒虫，速度极快，还没看清具体样子，三人就都被咬了一口。很快，他们同时倒在了地上，不同的是，木羽的躯体自始自终都是僵直的，就像意识突然被抽离一样。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古怪、脸上戴着面具的人出现在山口，他的身后有一辆板车。抽完最后一口烟后，他缓慢地挪步到木羽身旁，摸了摸脖颈后，出神地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蹲身将秦文和苏运莹扶起，将他们放上板车带出了丛林。唯独放弃了木羽。
　　天黑时，大雨骤然降落。
　　次日早上，大雨还在漂泊，泊在木羽身上还能听到铁器被敲打一样的滴答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进土壤，泛出浓重的金属味，使得路过的蛙、鸟、虫、蛇都不愿意多停一秒。对它们来说，就像遇到了一块散发着刺鼻又腐蚀精神的铁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木羽的上空出现了一架飞行器，替她遮住大雨的同时，也将她带走了，飞行速度极快，眨眼间消失在天际。庆幸当时没有人瞧见，否则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疯子。
　　......
　　昏黄的暗室里，小柔刚出电梯，沈红红便急切地问：“找到没有？”
　　“找到了，”小柔点点头，随后快速打开暗室主灯，又打开荧幕，“沈总，你别担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荧幕上呈现的是飞行器内部景象，一张软床上躺着的就是木羽，僵硬的像一具机械体，脸色惨白惨白的。
　　”她的意识为什么突然断开链接了？“沈红红看着荧幕说。
　　”初步判定，木羽的机体被注入了特殊毒素，导致能量系统瘫痪，可能需要重新修复。“
　　”这么说，她的机体还是有很多破绽，若是之前将意识彻底注入机体，她现在是不是已经...“
　　小柔没有直接回应：”具体问题，还需要机体运回后仔细检验。“
　　“她的原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沈总，可能不太乐观。从回馈的数据来看，木羽的机体损伤严重，□□的萎缩速度正在加快，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威尔逊先生曾送给你一块晶石，不仅可以用作木羽的意识依附体，还能让能量系统达到理论上的无懈可击。你看...”
　　“我知道了，”沈红红严峻地看了一眼小柔，“木羽的机体一定要秘密修复，现在陪我过去看看，上一回看她...好像还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
　　“对了沈总，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沈月昨天夜里已经去了。”
　　沈红红驻足沉默片刻，“知道了。”她平静地说。
　　“她自己拔掉了营养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骗过系统的。”
　　“哦...”沈红红小声回应，神色黯然地走向电梯。
　　他们在电梯里下滑了几分钟，又向右滑行几分钟，最终停在一个眼前指示灯上显示着“培养皿”的地方。里面陈列着几十副形同棺椁一样的白色箱子，上面是透明箱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箱内结构。
　　小柔十分熟练地指引沈红红走到一只华丽的红色箱子前，在箱子的边角上，她看到了木羽两个字。透过箱盖，沈红红又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与暗室荧幕上的机体相比，整整小了一倍。这是木羽的真实□□，像蜷缩在某个角落的流民，羸弱地骨骼清晰分明，被剃去头发的脑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电极矩阵。
　　“这孩子...真可怜。”沈红红轻声说，随后她缓步走到红色箱子右侧紧挨着的箱子前，看着边角上的沈月两字陷入了沉思。那些与秦阳的记忆越甜蜜，内心就越痛苦，她觉得，当初就不该生下她。
　　“沈总，木羽自从与机体断开连接后，一直处于休眠状态，是否要将她的意识唤醒。”
　　“嗯，”沈红红从回忆里回神，看了看没有呼吸的沈月，又将目光转向木羽，“让木羽在那里享受最后的时光吧，等机械体运回后，用晶石秘密修复它，修复好后，立刻送她回别墅，不要让她看到一眼基地的样子。”
　　晶石修复就像一个暗号，小柔听了就像在黑暗里待久了，突然见到了黎明的曙光。还没来得及用任何言语去回应，就带着欢欣的泪珠，慌慌张张地去唤醒了木羽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