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74、填命

　　荆州楠县是金浪盟所处之地，虽不属江南地界，但因是准水沿岸重镇之一，县内河道甚多，码头桥梁处处，桨橹动而绿波飘，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后半夜无风，街上雾气弥漫，一个黑衣劲装的蒙面少女借水雾和檐下阴影掩护，小心翼翼地往金浪盟走。

　　她的身形极之轻巧，犹如墨蝶飞过黑暗，不一会便来到金浪盟外。她低头躲在一石墙之后，候了片刻才探出头来观察。

　　青鳞卫派了重兵在金浪盟正门及各侧门驻守，火把将百步之内照得一清二楚。少女一咬牙，暗忖偷偷翻墙进去絶无可能，唯今之计只好经暗河潜入。

　　主意既定，她立刻乘夜色摸去。金浪盟世代在水上打杀，盟内人人善水，因此先辈在修建主寨之时便倚仗地利多筑几条水下的秘密通道，以备不时之需，每一代只有主家寥寥几人得知。

　　黑衣少女在曲折小道穿梭，终於来到位於桥底的秘道入口——这里没有门，也没有任何像样的通道，只有一汪幽幽绿水，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光波。

　　只要屏息潜入水里游过障碍，找到水下暗门，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金浪盟内部。说起来容易，但暗门所在之处隐秘，水下又伸手不见五指，再善水之人若无人领路也不能寻得。

　　但黑衣少女不需要人领路，她自五岁起便被爹爹逼着潜渡上百遍，就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四下张望无人，来到河边打算跳进水去，但随即竟看见河面映出一片火光。她的心如雷鸣，全身僵硬地看着水面上那片亮光变得愈来愈大。

　　少女把心一横转过头去，桥上来了一队人，个个擎着火把，骤眼看拱桥上像燃着一线火光熊熊。而火光尽头，有人踱步而出。

　　人未至，一把清越轻柔的男声先入了耳：“司马姑娘，天色已晚，花某劝你不要再乱跑了。”

　　司马嫣如上下打量来人，“你就是花若岚？”

　　与他满是脂粉气的名字不同，这个前缉事厂厂公予人清冷之感，一张素面上的五官分明，就如国手在玉白宣纸上利落下笔，勾勒出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来。

　　“正是在下。”

　　司马嫣如听过此人的传闻，只信一半，对其行事颇为不屑。至於武功高低，她暗道此人不过是阉人之流，身有残缺，不见得有多了得。他们人数虽多，但只要自己找时机跳进水中，还不轻而易举把他们都甩了？於是她冷静下来道：“不管你是多大的官，也管不到本姑娘吃饭睡觉。我就是喜欢深夜闲逛，你要怎么着？”

　　花若岚道：“听说姑娘千里迢迢赶回金浪盟，特来迎接，麻烦姑娘随在下走一趟。”

　　短短一句话，是摆显也是威吓，司马嫣如不禁一凛。

　　话说当日她错手杀死高明烨后，因不愿连累父母，便南下奔逃。她在半路上去信爹爹，未几得回说高明烨只是齐王养子，不受宠爱，事情尚有回转馀地。她心头一宽，躲了几天，没等到甚么好消息，只等到师父急派来的师姐，说要接她去关外暂避风头。

　　师姐们说朝廷靠金浪盟镇住准水，爹爹已与齐王道歉赔礼，让她去关外不过以防万一。司马嫣如的心思敏感细腻，观师姐神色有异，途中找人打听，原来朝廷竟已命青鳞卫围剿金浪盟，爹娘受伤被困在盟内。

　　得此消息，她心如火烧，如何再肯远避关外让爹娘为自己受过，连累金浪盟内众多叔伯婶嫂？她至前夜终於寻得机会偷跑，不过是短短一两天的事，花若岚怎么知道她逃回楠县，他又怎知这里有条直通金浪盟的水下密道？

　　花若岚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替她解惑：“青鳞卫消息灵通，要打探点甚么，不是难事。比如知道这条密道的人就不少，花某找对了人，询问几句，才能候到姑娘到来。”

　　花若岚的风评不好，他轻描淡写地询问几句，也许别人已没了大半条命。司马嫣如脸色一变，忍了几番的恶毒语言终於冲口而出：“死太监，你把我亲人怎么了？”

　　花若岚仍是冷淡地客客气气：“他们正在花某府中作客，姑娘且随在下走，马上就能相见。”

　　司马嫣如啐了一声，“恐怕是在阴曹地府见！”她想花若岚十居其九已探得水下暗门所在，如此自己就是逃进水里也不一定脱得了身，又想到父母身死未卜，亲人被害，心中悲愤，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恨声道：“狗贼，你杀我亲人，我要你偿命！”

　　司马嫣如抱着必死之心，一条长鞭以柔制刚，把首轮围攻的青鳞卫兵杀了个落花流水。第二轮卫兵接着如潮水般涌到，司马嫣如握鞭的手不停，鞭影变幻莫测，竟是把敌人的刀剑全都绞得脱了手。

　　谁知第三轮卫兵随即杀到，他们是花若岚嫡系，武功不是刚才那些卫兵可比。司马嫣如把长鞭舞得滴水不进，把敌人拒於五步开外，不得近身。可惜她连夜奔逃，本就精神不济，又终究是女儿身，体力无法与青鳞卫那些大汉相比，不久即气力不继，身形脚步慢了下来。

　　司马嫣如怒道：“果然是无种的死太监，不敢与本姑娘单打独斗，以人多欺人少，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花若岚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土之上，讲的是皇法。在这里候命的兄弟还有很多，姑娘不要再浪费力气作无谓反抗。”

　　她知道久战下去，自己必然落败。师父说过，女人与一群男人对阵，不可并力气，也不可久战，若要胜，招式要快，要狠辣，要奇谲。她暗骂自己怒上心头，竟忘了师父教诲，脚下步法一变，身走轻盈，鞭行谲诡，不再与敌人硬碰硬。

　　正所谓擒贼擒王，司马嫣如暗忖花若岚不敢动手，是个在属下面前藏拙的缩头乌龟，只要解决了他便有生机。她倚仗轻功，有意无意往花若岚那边靠拢，青鳞卫众人出手似有顾忌，既跟不上司马嫣如的身影，又不能下杀招，竟是打得颇为狼狈。

　　花若岚看了看天色道：“我早已说过，活捉。”他的唇色很淡，再重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好像都褪了层色彩，但无损其威慑之效：“天快亮了，要是你们敢让那位久等，事后提头来见。”

　　活捉，言下之意是活的，有一口气就行。

　　青鳞卫众人当即放开手脚，务求速速完成任务。司马嫣如奋力抵挡，人已到花若岚近处。她见势机不对，便不再犹豫，纤手一挥，鞭若惊雷擦过地面，随即鞭梢亮起火舌，再以一个极为刁钻之角度直冲花若岚的面前。

　　司马嫣如这招十分毒辣，她把真力灌至鞭梢，火舌受激瞬间暴长，令所有妄想后退闪躲之人尝到火蛇缠颈的滋味。此招可使人轻则毁容失声，重则身首分离，若非被逼得狠了，她絶不轻易使出来。

　　她感到鞭梢已经缠稳，手腕一翻压，眼看就要把这死太监的脑袋绞下来！

　　可是鞭梢那头，花若岚半步未退，甚至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他双手什合夹住火鞭，嗞嗞一阵声响，竟是生生把火舌按灭。烟雾缭绕中，他轻描淡写地将双掌向前一推，鞭子断成数截，就着未灭的火星反弹回去，堪堪落在司马嫣如脚前。

　　就此一招，胜负立分。司马嫣如左右被青鳞卫制住动弹不得，心中惊惶，但仍不肯服软：“一人做事一人当，高明烨是我杀的，你要斩我填命就尽管来，别害我爹娘！”

　　花若岚道：“姑娘只是一介草民，怎样填皇亲国戚的命？要填，最少也得用金浪盟来填。”

　　司马嫣如闻言忍不住发抖：“你这是甚么意思？”

　　花若岚却不再说了。

　　司马嫣如语带哭腔：“你快把话说清楚！你要怎么对付金浪盟？”

　　花若岚转身，正欲回去覆命，却突然感到耳边一凉，彷佛吹过一阵不寻常的风。

　　他以手背轻拭面颊，那里竟被利器划出一道血痕来，但是伤他的利器毫无踪影。

　　他身后有人用极冷极冷的声音道：“放开她，不然下次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