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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南柯 ...


  •   李长安曾有过几段荒唐岁月,可从没有哪一次比如今的日子更荒唐,更快乐。

      有时他甚至想,如果这是一场好梦,他宁愿一睡不醒。

      他与唐蛰的云雨事有过一次,之后便不止一次。李长安不是世俗卫道士,人生短短数十载,快乐如意的日子本就少,一但遇上,他就不会为迂腐至极的礼规礼教自寻烦恼。况且他与唐蛰都未成婚,两双情愿予人无损,那又有何不可?

      当然,他对自己每次像个女人般在人身下承欢,也并非毫无芥蒂。这种思绪总在不经意间像水中浮土扬起,随后他即狠狠地将其压下。先不论从前他对唐蛰有诸多亏欠,单论此事,因是他所种,火亦由他所点,他怎有脸逼迫唐蛰委身於他?

      於是每当事后他浑身酸痛难言,他便在脑中细细描绘唐蛰那双真挚又充满怜爱的眼睛。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男人怜爱,更没想过自己对此并不反感。也许只因为是那个人是唐蛰,他的怜爱是因为惺惺相惜,而他的真挚令人甘心投降。

      他怀疑世间上从没有女人见过唐蛰这双多情的眼睛。

      听雨楼众人好像渐渐习惯了每天从听雨阁传来的叮当巨响和□□惨叫声。两种声响交织在一起,一闹就是整宿,吵得人心惊胆寒,彷佛楼主在施行酷刑,不怪送饭的楼卫总是眼下乌青,一脸同情惊惧之色。或许最近他们终於搞清唐楼主不是在行刑,就算是此刑也不会动在他们身上,於是脸上除了好奇,便再没其他了。

      李长安不禁庆幸他们只是脸上好奇,并非嘴上好奇,否则说他们楼主只是运功助他对抗魔功,不知是否可信?

      他有点心虚地想,自己也不算说谎。话说当时唐蛰见李长安走火入魔,神智已失,情急下想到熙阳功之属性与幽明神功相克,於是兵行险着,没想到过程虽极为痛苦,但颇有奇效。虽说此法不能治本,但好歹李长安用不着靠精进魔功来缓解疯症,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其馀不敢奢求。

      至於运功过后两人干尽的那些缠绵悱恻的荒唐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又是小半个月。

      李长安纵是再归心似箭,也万万不想带着疯症见父帅。好在十多日下来,疯症发作的次数渐少,人也愈来愈快回复清明。如此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便可回雍州总舵去。

      这夜运功过后,唐蛰要替李长安解下手铐脚镣。李长安不依,左闪右避,最后两人毫无悬念地光着身子抱作一团。

      铁床上,唐蛰轻轻地命令道:“看着我。”

      李长安慢慢挪开掩住脸的小臂,突然发现这个眉目冷硬的人原来有着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时比绝大多数的女人更令人心痒。

      唐蛰用手拂去李长安鼻尖上的汗珠,认真而倔犟的神情让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人有几分少年模样,“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回镖局见郭元帅。”

      李长安笑道:“你先把话说在前头,是怕我突然走了?”

      唐蛰道:“不辞而别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

      李长安偏过头干笑。

      唐蛰把他的脸扳正,“我跟你去。”

      李长安有点发愁,让唐蛰见父帅,他从没想过,如今一想便是满心忐忑。“我看不如——啊!”

      唐蛰难得地狭促一笑,低声道:“一起去,好吗?”

      这个被女人称为不解风情的男人越发无赖,专挑某些时候提要求。李长安□□,努力用眼刀剐他一下,“侍我见到父帅,把事情都交待好便来听雨楼找你,花不了多少日子。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有你的志向抱负,我们总不能一直在一起吧?”

      此后唐蛰有小半晚没说话。

      到两人筋疲力竭并排而躺,唐蛰突然开口道:“我决定了,你何时要回去,我立刻跟你走。”

      李长安心中又甜又涩,叹道:“我的身份已被皇帝发现,跟着我,你怎样实现心中之志?”

      唐蛰道:“那些志向……”他轻轻一笑,眉头舒展,“只是年少无知时的一个梦而已。我自以为身世不凡,非闯一番功业不可。如今梦醒后,却觉得那些想法何等愚蠢。”

      他以手支起头,与李长安面对着面,“从今往后,皇图霸业,功名利禄通通与我无关。我只想与你遨游江湖,喝尽天下美酒,管尽八方不平事。我们做一对云中野鹤,无拘无束,消遥一生。”

      李长安想起与他年少初遇时,就曾寄望对方代替自己逍遥江湖,做世外奇侠,只是各人志向迥异,不免失望遗憾。没想到多年之后,他们竟最终成了志同道合的生死之交,心中大是畅快,任他再善於掩饰喜怒,也禁不住笑逐颜开,“真的?”

      唐蛰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道:“此心可昭日月。你若不信,可以剖开来看。”

      李长安的手被抓了过去,按到他左胸之上。心脏在皮肉下坚定地跳动,脉动之声循着手掌臂膀一路传进李长安的心房里,把他的心也敲得砰砰乱跳。

      唐蛰一字字道,“长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是你和我,永不离散。”

      情之真,意之切,让惯於流连风月场的李长安也招架不住。他想掩饰自己的震动和狼狈,便打趣道:“哪有朋友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只有夫妻才这般痴缠。”

      唐蛰抬手,把李长安鬓角的头发拢到耳后,盯着他俊朗的面容道:“那我们便做一世的夫妻。”

      李长安心头一震,半晌不能言语。

      唐蛰的声音沉稳,字字像是亘古大山一样,纵历千万年风霜雨雪也绝不动摇:“我唐蛰,絶不会背叛你。我愿与你,今生逍遥江湖,日日夜夜,永远在一起!”

      天下间所有的温柔与真诚好像都凝在唐蛰一人的眼睛里。

      李长安有点迷惑了,此刻的唐蛰,竟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功名至上,冷漠偏执的人。

      难道说情之一字,真的有如此巨大魔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仲夏已过,初秋将至,但李长安觉得今年天气甚是怪异,非但不见凉爽,反而有回春之意,潮湿和暖,万物逆生。比方说听雨楼后院那棵花树,前几天明明是一地落英缤纷,今晨看居然重长不少花苞,令人啧啧称奇。

      休管那天气花事,李长安在听雨楼已侍了近三个月之久,最近数天疯症已不再发作,而体内真气流转畅通,脉象平缓,他便寻思动身回雍州。

      出发前夕他又有几分踌躇,按理说汝阳那丫头早应在半月前抵达洛阳,但她却迟迟未至,恐怕是久病初愈,脚程不快才有所耽搁。何不再等上一等,待兄妹团圆后再一同回去?

      他倚在窗棂上,从旁边洞开的窗户看街外白日高悬,明晃晃的阳光炫人眼目,洛阳风景彷佛被晒化在这片白光下,甚么都没能看到。

      李长安被热浪一熏,脑袋发胀,心情莫名烦燥。

      别说汝阳没有音讯,镖局总舵那边也久久不见回信。自从那封报告父帅仍然在生的密信后,便再无消息。李长安传信数次追问,信却有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

      没多久唐蛰办完事回到楼中,见李长安危坐窗边,几乎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便问:“坐这儿干甚么?”

      李长安道:“等信鸽。”

      唐蛰身后的楼卫笑道:“李总镖头别等了,听雨楼不会有信鸽。”

      李长安驳道:“我就见过信鸽,还收了两封信。”

      楼卫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李总镖头莫说笑了,若真有鸽子传信予你,那便是楼里兄弟的失职了,这个罪我们可担不起!”

      李长安眉头轻皱,“怎么说?”

      楼卫见楼主没阻拦,便解释道:“我们听雨楼传讯是靠驯养多年的冬青鸟。这种鸟生性凶猛,又喜食肉,若得见雀鸟,定会叼走撕吃个干净。一般的飞鹰也打不过它,何况鸽子。李总镖头,你在楼中也住了些时日,不觉得完全没有别的鸟鸣么?”

      李长安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脑袋两侧一阵阵地胀痛。他想说就算楼中养有冬青鸟,也不一定万无一失,总有些聪明走运的鸟儿能溜进来。

      他走至木架前,从一摞摞的竹筒中挑出一个,打开,抽出两张信来。他随手递给唐蛰,笑道:“可惜的是,确有信鸽来过,就停在那窗前的小香案上。看来咱们的冬青鸟今日要被罚一顿鸟食了。”

      唐蛰细读那信,脸色古怪,迟疑道:“李长安,这两封信上都是你的笔迹。”

      李长安闻言一愣,怔忡半晌才强笑道:“没想到你也开起玩笑来,真是难得。”

      他自唐蛰手中接过信纸,低头去看,一阵荒谬绝伦感猛地袭来——只见信上所写的暗语黑话,竟明明白白的是自己的字迹,一撇一捺全是他李长安之手写出来!

      天色不知在甚么时候变了,明明不久前还是惨白一片阳光,如今却毫无预兆化作浓黑,中间那几个时辰,竟像凭空消失了。

      李长安全身发凉,心中有个猜想蓦地破殻而出。他急促地问:“甚么时辰了?”

      唐蛰更感奇怪,“寅时三刻,差不多天亮了。”

      刚才望窗外天色,明明是正午,怎么就变成深夜了?李长安攥住衣袍的手已发白,“那你连夜去哪了?”

      唐蛰沉默了半晌,才含糊道:“齐王第五子在淮水一带遇害,似乎是武林人下的手。我去打听了点消息。”

      昨日李长安才与唐蛰彻夜荒唐,二人亲密无间,互诉衷肠。这一刻,他却似乎在他脸上辨到保留和隐瞒之色。江湖人不管皇家事,齐王儿子那怕是死了再活过来,又与唐蛰何干?除非是皇帝下令,那就是听雨楼主的事。

      他不愿相信那个猜想,却不得不去求证。於是他强作镇定,寻了借口要出楼去。

      甫出听雨楼还未走到街角尽头,李长安便施轻功直奔城北织染布坊。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要求证甚么,但他的身形一刻不停地跑动,彷佛只有这样才能抚慰那种令人窒息的惊惶之感。

      他沿着屋檐廊下狂奔,踏过一个又一个摇曳的暗红灯影,终於来到织染布坊。

      布坊内不闻一丝人声,但想必是因为这个时辰大家尚未起床。李长安慢慢绕过围墙,来到正门外。对门之上赫然贴着朝廷封条,朱漆犹鲜。

      李长安兀自不信,一个起落跃进布坊内。此地必然发生过异常激烈的打斗,只见遍地血污,墙壁椅桌上留下道道刀劈剑刺的痕迹。

      一个人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阴谋的气息。

      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走,李长安踉跄后退,背靠院墙身子颓然滑下。他还抱着一丝希望,闵淳元纵横朝堂几十年不倒,国破后又能全身而退,在市井蹈光养十多年,岂会轻易被人抄家诛杀!

      他深深吸气又吸气,只觉胸腔中有千斤巨石挤压,令人喘不过气来。此刻他的脑子十分清醒,却又一片空白。

      他在听雨楼的铁床上过了不知多少日夜,每天为对抗魔功筋疲力竭,可说与外间断了联系。而这期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或者说,被人故意隐瞒了多少事?

      天马上就要亮,布坊对面不远处有老人晨起,李长安抱着侥幸之心去打听。

      老人说,约一个月前,突然有一大群官兵闯进织染布坊。他们说蔡爷是前朝反贼,在京中经营多年,意图复辟旧朝。蔡爷起初抵死不认,只管喊冤,但那群官兵不管不顾便要捉人。布坊内众人掏兵器动手反抗,没想到对手竟是皇帝身边的青麟卫精英,很多人当场便不敌死了,其馀的被捉走关到牢子里。

      本来这种牵连几十条人命的大案是要一审再审,但沾上谋反就两回事了,皇帝对此向来是宁杀错毋放过。青麟卫在牢中日夜用刑,甚至每天拉几人到西市当众斩首,但仍逼不到他们招出同党。皇帝大怒,下令将主谋蔡爷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可怜蔡爷在西市被网袋吊了起来,捱了百来刀,身上的肉快被削个清光才死,不知遭了多大的罪。

      李长安闻言,像是被铁锤狠狠击头,惊怒攻心,几乎要昏过去。

      在他那空落落的脑袋中,突然迸裂出唐蛰被闵淳元出言羞辱,怒极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一幕。

      唐蛰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唐蛰从来都是个把功名看得比天高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情深款款地说皇图霸业功名利禄通通与我无关!

      李长安失魂落魄,跌坐地上。天已亮,可密云盖顶,天色阴沉。远方不知处有寺庙打钟,钟声悠悠,穿透未散尽的晨雾而来。

      无明大师之言彷佛随钟声响起,敲得他一阵心悸——幽明神功练至第七层,心魔幻境丛生。那么原来这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和不知羞耻的妄想?

      这段日子以来,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身上因欢爱快活而留下的细碎酸痛此刻痛入骨髓,痛得愈真,唐蛰那一句句承诺便愈是讽刺可笑。

      他这么想,便当真笑了。凄怆的笑容慢慢爬上唇角,而眼前漾起一片水光。

      还好,他还没有情根深种;还好,若有需要,他还能无情地背叛回去。

      只是心中这不能忽视的刺痛,又是怎么回事?

      他独自一人躲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之中,忽觉喉口一甜。血一口口地涌出来,他又一口口地咽了回去。

      他就这样坐了整天。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阴恻恻地躲在一角,等着板砖……来吧来砸我
    我常常幻想着把剧情写得犹如(脱繮)野马般奔放,可惜理智把我拉回来
    长呼一口气,第二卷终於完了,这文完成了一半。卷二我觉得是比较甜的(或许会是全文最甜一卷???),卷三会偏重搞事业,刀子磨好了也许会用用,各位拭目以待啦。
    追连载不容易,感谢一直陪着我的读者仙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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