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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絶境再临 ...


  •   李长安偕唐蛰施轻功来到两里地外。虽说他昨夜到过一次,但此处地型复杂,草木高密,他需沿着水流方向再次细细查找,方把唐蛰带至那崖壁之下。

      此壁堪称飞鸟不渡,灵猿不攀之绝地。直上直下,无甚草木,间或有几条枯藤老茎垂下,看上去犹如勾魂鬼手,一抓它借力便嘠崩一声断掉,让人直堕黄泉。

      唐蛰抬头去看,估计就算以他的轻功,也不敢说能轻轻巧巧地登至崖顶。他突然咬牙一拳打向坚硬的崖壁,低声骂道:“岂有此理!”

      他在心里瞧不起凌世杰,认为他既无文蹈,也无武略,不过是一无是处全靠祖荫的废人而已。自出征以来,他一直等着凌世杰栽大跟斗,这样他便可以名正言顺接掌军权,干出一番成绩。可现如今他掌军,却是一步步走进敌手之所设之死地而毫无办法,那么他跟凌世杰又有何区别?

      估计敌军如今在密林外的高地以逸待劳,等暴雨一至,洪水涌灌进来,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把他这数千兵马全歼。

      唐蛰彷佛要把心中失落和愤怒发泄出来,使狠劲猛地捶壁,力度之大令崖壁震震,沙石乱飞。

      李长安并没有阻止他,只是静立在旁。他懂得唐蛰为何而怒,怒自己愚笨不识圈套,怒自己无能扭转乾坤,正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他才不劝不慰。就像喝了烧喉的苦酒,只能靠自己吐出来或咽下去,别人再说那酒有多甜,也是枉然。

      他原以为唐蛰要消沉好一阵子,谁知没多久他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道:“刚才你说有计策?”

      李长安道:“一条坏计策。”

      “无妨,说来听听。”

      李长安道:“既然这雨还未下来,我们又已知道这里并不是坳顶,那么只要赶在下雨之前去到真正的坳顶就好啦。”

      唐蛰听他说得轻巧,不禁苦笑:“这崖壁太陡峭,我虽能施轻功上去,但军中能随我上去者,百中无一。”

      李长安道:“这就对了,因为我们当中有很多人要留下来,无知地等着灭顶之灾。”

      唐蛰道:“兵分两路?”

      李长安道:“对。想必敌人现在正跷着二郎腿在等雨,在雨来之前,一定想尽办法把我们留在原地。你选一个经打耐摔的副将领军,尽量拖延时间,佯装中计,然后暗中领些轻功好的士兵随你攀上悬崖,绕到敌军后背,杀敌主帅,打通下山之路,再来接引馀部逃离。”

      唐蛰很快便下决定,“好,事不宜迟,人选好后,今日傍晚前出发。”一顿,他问道:“李长安,那你呢?”

      李长安笑道:“若你问我,我最想的当然是躺在床塌上喝美酒,但这贼船不上也上了,只好跟你去当一次爬山猿猴。”

      “你轻功不行,上不了这壁。”

      “笑话,再不行,也定比你带的士兵要好。”

      唐蛰要带人做一柄破阵的尖刀,翻悬崖,於乱军中取敌首,每时每刻都是九死一生的冒险,而李长安近来在战场上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他转身过来,直视着他:“我想你留下来领军。”

      李长安摊手道:“军中猛将云集,我无德无能,干不了这活。”

      唐蛰道:“你再妄自匪薄,也不能否认你在战场上机敏老练。”

      李长安改口:“留下来领军之人不一定要多机敏老练,只要能服众,不是蠢材就好。这样的副将你麾下有很多,不是么?依我猜想,敌人既然等暴雨触发泥石流,在那之前应不会耗损兵力打无谓的仗。也就是说,他只需喝喝虫子汤,做做样子就行。去偷袭的就不同,是件累活,还随时会死——”他突然闭口,抬头就迎上唐蛰的目光。

      唐蛰眸色幽深,毋须话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喉头没来由的一阵发涩,李长安哑声道:“我不是领兵的料。”

      唐蛰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真正执行时,当中必有很多微妙之处,所以非你不可。”

      李长安无力地闭上眼睛,眼前彷佛出现了一片迷宫般的小树林,林中光影迷蒙,血雨纷纷,不断有人死去,有人缺手短臂,有人万念俱灰,有人崩溃大哭……光是想,全身便是一阵发冷,汗毛倒竖。他低下头,喃喃道:“真的,唐蛰,你让我带兵,搞不好会死得一个不剩。”

      此刻的李长安,依稀有点像当年来故马关投靠自己的那个虚弱无助的少年。唐蛰的胸膛发热,暖得足够把冰冷的人捂热。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制止自己抬起臂弯,缓缓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相信我,不管怎样,在暴雨之前,我会来接你。”

      彷佛是怕他不信一样,唐蛰又坚定地重覆道:“我一定会来接你。”

      另一边厢,牛国勇听从军师之言带近二万兄弟们匿藏密林外高地已有三四日。他们以逸待劳,居高临下观察坳中敌军的一举一动,看久了真会无端生出种天神俯视蝼蚁之感。

      朝廷大军又如何?京中大人物领军又如何?如今不是傻乎乎的在絶地上等死么!

      那西域人果真有两把刷子,原先牛国勇得悉朝廷派来八千精兵来剿,担心得吃不知味。自己的农民军人数虽然多近两倍,但良莠不齐,一旦交锋定必死伤惨重。谁知依他之计,轻轻松松便除掉一半敌军,而只要此次计划成功,更可将敌人全歼。经此一役,农民军声威大振,与各地小股乱军遥相呼应,势必卷起燎原之火,大事可图!

      斥候来报,朝廷军自昨夜登顶以来便派出一队队人马四处查探敌踪,但苦无所获。延至今夜,朝廷军主将许是认为目下安全,不再耗费精力寻找敌人,下令全军休整。

      朝廷军中多是京中士兵,不似穷乡僻壤的村汉,就是在坟地茅坑旁也能喝饱睡足。他们在山坳空地围着泥房子搭帐蓬起篝火,整日窝在帐中睡觉,似乎以为农民军已撤,打算待将士休息够后便班师回程朝。

      牛国勇吩咐下去,“他娘的想睡安稳觉?老子偏不让!兄弟们,咱们整装,半个时辰之后突袭敌营!”

      副手道:“大帅,咱们不是等他们多饿几天再下手么?”

      牛国勇边快步急走,边道:“你懂个屁!军师神机妙算,说他们寻不到咱们,又没粮食,待不了多久便会撤了。咱们要不时现个身,把他们拖在这儿,好等时机成熟,一举将他们宰了!”

      半个时辰后,牛国勇亲自率军突袭,原本打算一轮□□射去,前锋营骚扰一番,能杀伤多少是多少,怎知这次朝廷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唱了出空城计,营帐里的人影全是草人,而那数千人马早已消失无踪!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李长安策马慢走,听韩副将报告道:“李大侠,如你所料,敌人暗夜偷袭,幸亏咱们走得早啊。”

      李长安喃喃自语:“希望他们找不到人就撤……敌营中有老将,应该索性回去等雨,不会冒险穷追。”

      充当传令兵的三儿赶来,不傎被树根拌倒,惊惶失措地道:“总镖头,不好了!他们不单没走,还疯了似的找我们!南营被他们找到,已经打了起来!”

      李长安低声喝道:“别慌!西营离南营最近,让他们绕至敌侧方佯攻回护,东营随我走!”

      黑漆漆的山林中,正在展开一场殊死的战斗。牛国勇没想过这么快便与朝廷军决一生死,但他生性急躁好胜,在坳顶被摆了一道,怒不可遏,穷追之下操刀子杀红了眼,便再也顾不上甚么计划。

      夜色掩映之下,吃饱睡足的农民军仗着蛮劲一通乱杀,把朝廷军南营约一千饿兵杀得落花流水。眼看南营快要支橕不住,农民军左翼后方突然杀出大批人马加入战团,与南营残兵前后夹攻。两营朝廷军且战且退,讨了个尾彩,勉强逃出战圈。

      李长安一夜未眠,至清晨听取最新战报,眼皮不往地在狂跳。

      他在坳顶以草人混淆敌方视听,将己方自明转暗,平分成东南西北四营将士,投入山林潜行。四营将士相互间保持一定距离,一营受袭,另一营绕路或夹击或回护,灵活多变,可攻可守。此种阵法是镇国大元帅郭天舒所创,多年来在北境让敌人吃足苦头,郭云麾习自他爹,当年也曾凭此胜了几场硬仗。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李长安所领的不是自家北岳军,而是饥肠辘辘丶伤病交加丶互不咬弦的朝廷军。他坐阵的北营,将士全是属唐蛰部的精兵老将,指挥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但东南两营是凌世杰的人,根本不服李长安这一区区江湖人领军,故此不听号令,自把自为。本应是俨如一体的四个营变成无法使唤的手脚,李长安深感自己拖着肿大的四肢,手缚锁链,脚陷泥沼,每动一寸都是剐骨削肉般艰难。

      “报!西南两营将士伤亡惨重,尤其是南营,折了差不多一半的人。”

      “大事不好了,李大侠!东营主将私自领军逃逸,被守在下山路径的敌军逮个正着,无力还击,马上就要被全灭!”

      离东营最近的就是他的北营,去救耶?不去救耶?

      李长安略一思索,咬牙道:“岂有此理,跟我走!”

      “慢着!“凌世杰跳出来急道:“那群蛮兵杀得正欢,我们何必挑此时撞入战圈?快点寻路下山才是道理。”

      李长安寒着脸,单手抓住凌世杰衣领,“那是你的部众!”

      凌世杰嚷嚷道:“是我的部众又怎么了?就是因为他们是部下,死了就死了,哪有将军赶去为部下送死之理!”

      韩副将虽不赞同凌世杰之言,但对东营将士所为反感至极,“李大侠,他们贪生怕死,私自脱队,遭人围攻是咎由自取,我们切不可带兄弟们白白送死。”

      李长安怒极一把将凌世杰从马上扯下,扔到地上。他一字字地道:“人马是你带进山来,你身为主帅,理应把他们一个不少,全带回家!”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再说,现在还远未到壮士断臂的絶境,你便早早想着自斩手脚,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蠢的主帅么?”他随即举起唐蛰临行前给他的令牌,朝全营将士道:“咱们此去是救人,也是救自己。全营将士听令,立刻上马跟我走,身上带伤的丶追不上我的人尽力赶往战场,从外包围,遇落单敌兵,格杀勿论。”

      说罢,李长安轻叱一声,一抽马鞭,一马当先往战场方向直奔而去。

      闷雷声响得愈来愈密,万层阴霾后正蕴酿着一场惊天暴雨。缺了一目的军师独坐在山坳里一高地,兴致索然地看下方战事。

      那里,牛国勇部扼守下山要道,把朝廷兵杀得血流成河。依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这群朝廷兵定然全军覆没。

      十多年来每逢战事,军师总期昐着劣势方能有人出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可这么多年了,他却从未见过另一个郭天舒。

      英雄难得,敌手更是难得。

      暴雨将至,此等无聊的战事实在不值得冒生命危险,继续留下观战。

      就在此时,有一人一马挟着无上神勇,从一条荒径半途杀出,犹如一枝穿越云宵的利箭,准确无误地钉在牛国勇军防守最薄弱之处。随后一批人马紧接而来,杀声浩荡,竟以雷霆之势插入战局,把牛国勇军之阵形一斩而断!

      只见援军主将身无披甲,一袭溅血灰袍,背绑两剑,手挽银枪,硬生生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而此人所使的那套枪法,别人或许不认得,但作为郭天舒手下败将的人,一招一式,毕生难忘。

      郭家银枪既出,寒光每每一闪,总有一泓鲜血跟着涌喷而出。这群天降神兵以快打快,原先的朝廷兵得已解困,重整旗鼓随援军反击,把牛国勇军杀得阵脚大乱。

      眼看着絶对的优势被逆转,对方拚死一博,牛国勇军将士心中惶惶,忽又闻战圈边缘杀声骤起。原来是朝廷军业已包围四周,有落单的士兵撞上来,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军师嚯的站起来,空洞洞的眼眶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大笑着道:“多少年了,原来郭家人并未死尽!好!很好!待我们来会一会这个能力挽狂澜的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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