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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毒计 ...


  •   数百人组成的辎重营,只有一百人左右存活下来,而粮草则烧剩五车的量。还有不知令人欣喜还是发愁的是,唐蛰终於找到凌世杰所领的主部兵力。六千人马进山,不过两三天,便给凌世杰带没了一半。

      凌世杰贪功乘夜进山围剿,以为己方兵马有压倒性数量,又是夜间突袭,定必能一举成功。他依那战俘所招,跟树后所刻的指示领军上山,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眼看就要冲至山坳坳顶的敌营,谁知自己兵马沿狭窄山路行进,阵势已成一条盘山长蛇,顾首难顾尾。

      敌军分成四批兵马,同时间冲杀出来,这条长蛇立即便被斩得四分五裂。辎重营因兼顾粮车等重物要物,行速较缓,本有两营将士於左右两侧随护,但战况一起,两营将士即被急召去保护主将,於是几十车粮草便如无殻之卵,被敌人放火烧个清光。

      葫芦坳看似是个平凡无奇之地,其实山径既多,又不相连,将士一旦走散便会落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险境,只有等着被敌军逐个击破。

      凌世杰所在的中军被敌人冲散,众将士慌忙逃命,见路就钻,途中被数倍於己的农民军围攻,所谓的京城卫军精英将士溃不成军。而凌世杰随几名嫡系部下则早早找到一处地洞,藏了整日,大难不死。

      经此一役,凌世杰的气焰被浇灭得七七八八,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便吓个半死。这时他才稀罕李长安的武功,从日到夜像个霉气影子般跟着随左右,说不惜千金定要大侠保他平安回京。

      唐蛰好几次想找李长安单独讨论军情,被如影随形的凌世杰惹烦,直想把他喀嚓了,回去禀告皇帝凌刺史为国捐躯。而本应是最不耐烦的李长安却竟由着他,正容说甚么自己与凌世杰同是天涯破胆人,他此番表现,理解理解。

      很快他们便在葫芦坳中过了六日。唐蛰成了名符其实的领军主将,派出无数斥候探查敌方动静,但奇怪的是,敌军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比起敌袭,目前有一个更棘手的难题,那就是粮草。约四千的人马,只有五车的粮草,就是再勒紧肚皮,一天也该吃完。自第二天起,他们便搜罗葫芦坳中一切可食之物。地里埋的丶树上结的丶水里游的丶林里跑的自是不在话下,可凉州处边陲之地,几年来又闹灾情,土地贫瘠,鸟兽稀少,不过三四天,正常能果腹之物也差不多告罄,只有将领级别的十来人才有果子土豆充饥,其馀士兵逼不得已,已吃了两天虫子树根。

      唐蛰深知眼下情况,顶多能再撑十天。十天之后,众将士饿成皮包骨,不说没力气提刀上马,就连迈步也乏力,那时候敌人攻来,必败无疑。事已至此,要么他寻路下山,重整旗鼓;要么破釜沈舟,攻上坳顶。而这两条路都是要死人的路。

      平乱军在葫芦坳迷路的头六天,全然探查不到敌军动静。自第七天起,所派之斥候无一人回。第八天,唐蛰寻得一路下山,即遇突袭,死伤数百。次日循另一条路走,再受袭,又死逾百人。第十日,再撤,再受袭。

      敌军有如极西荒漠里的沙尘风暴,倏来倏去,了然无踪,搅杀一切企图下山之生灵。到此凌世杰等将士才惊觉敌军人数絶不像那战俘所招那般少,甚至连朝廷都低估其兵力。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平乱军着实再经不起反反覆覆的折损。因此,唐蛰把心一横,决定一鼓作气攻占坳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因为葫芦坳的山路四通八达,沿路走反而容易迷路,唐蛰下令先锋营开路直往上走,遇坡便结藤攀登,遇河便斩木搭桥,最终只花两天便登坳顶。

      唐蛰选了个深夜,打算来场吐气扬眉的偷袭。在一阵又一阵闷雷声的掩护中,全军兵将埋伏在坳顶四周的树林草丛,紧盯着中央那高高低低的帐营和泥房子,想着敌人老巢定有贮粮,等大胜后饱食一顿,个个斗志十分高昂。

      可惜的是,唐蛰这次却是算错了,敌人竟早已从老巢撤退,甚至连半粒米粮也没留下。

      敌军确实没料到平乱军居然神速打了上来,导致最后一批留守的士兵全殁,但仅此而已。而平乱军此番扑空,气力尽出,肚子却更饿,想到归程坎坷无期,士气较被困坳中那几天更为低落。

      唐蛰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觉。

      他的眼下一片乌青,胡子拉渣,嘴唇乾裂,但整个人却奇异地令人感觉不到有一丝疲态。这十多天的辛劳饥饿和挫败只令他的目光更冷,冷至极处,像有一簇不成功毋宁死的亮光在跃跃闪耀。

      当然,在李长安看来,敌人步步棋高一着,战法诡谲难测,朝廷军快临絶境,唐蛰这种斗志,不过是种偏执罢了。这种偏执除了让人赴死时勇敢些,死后眼睛睁得久一些,似乎也没多大的作用。

      李长安深知经过不归山前小树林那一役后,於领军打仗这一途,自己可说已经废了。

      他对唐蛰说,自己一遇上打仗便会被吓破胆,是真心实意。因此他十分佩服唐蛰这种愈近絶境,愈是不认输的斗志。

      平乱军占得坳顶敌营后翌日清晨,天际略有一线微黄,乱云聚顶,山风呜鸣,一派大不祥之兆。

      这是埋锅做饭的时辰,因没有米粮做不了饭,将士便把各种看上去能进肚子之物扔进锅中,煮出一锅锅又黑又绿丶或浓或清的汤汁。

      李长安这些天一直侍在伤兵营中,左有贴身膏药凌世杰,右有拖油瓶三儿,自己则浑浑噩噩,活像个徜徉在战场的游魂野鬼。

      今晨他来寻唐蛰,正好见他在煮一锅树根虫子。唐蛰明显不是第一次煮这玩意儿,手法熟练。他先把肉乎乎的虫子去掉头尾,挤出内脏,清洗切断,再与紫蓝色的草树根一起煮汤。锅里热气腾腾,虫子在紫乌色的汤汁里飘浮扭动,颇为呕心。

      唐蛰盛了一勺虫子汤给李长安,“你来了。”

      李长安把获分到的土豆给了三儿,又吃不进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确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狠狠地倒了一下胃口,只用看的便觉突然间饱至十分:“我不要。”

      唐蛰把碗塞到他手中,“我家乡也有这种虫子,只要洗乾净,与紫龙须同煮,便不会有异味。我小时候常常吃。”

      李长安面有难色:“呃……我不饿。”

      唐蛰道:“我想你以前应该个锦衣玉食的少爷,才这般嫌弃。”

      李长安从不觉得自己以前是这种大少爷,但继而一想,郭云麾是元帅家公子,吃喝用度虽比不上皇孙贵胄,但絶对比寻常百姓要好。在客栈叫最好的酒菜,行军时总有乾粮野味,唐蛰这信口之言,好像也没甚么不对。

      他打一个假哈哈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出身自寻常山野人家,哪会是甚么少爷?”

      唐蛰道:“你若出身山野,怎会懂得如此多行军打仗之事?”

      李长安装傻反问:“我有吗?”

      唐蛰一件件数来:“抵凉州城前一晚,你人在军营中,又无斥候调度,如何猜出敌军会偷袭?进葫芦坳后不过短短大半日,就连军中老将也未发现任何不妥,你又何以能从战场上的蛛丝马迹,推算出敌将的阴谋?”

      李长安道:“哦……这事啊,其实呢——”

      唐蛰道:“李长安,你神神秘秘,身后全是让人琢磨不透的谜团,我也不介意再多几个。你要是不能明言,直说就好,只是不要再编些漏洞百出的谎话来搪塞我。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听唐蛰此言,李长安顿觉轻松不少。不能说,不想说,不说就好。他笑道:“得你此言,我怎能再不说实话?实话就是,我的确不能说。”

      唐蛰轻哼一声,把虫子汤搁地上,“喝。”

      喝就喝吧,唐蛰这种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谅解和体贴,自当敬酒一杯,聊表谢意。既然无酒,便用汤以代好了。李长安闭眼闷一大口,好在这虫子汤的卖相不佳,味道倒是不赖,依稀还有些奇异的鲜味。

      唐蛰的目光灼灼,“李长安,你来找我,有事?”

      李长安读懂了他眼中的期待,不禁有点心虚,“一个坏的猜想,一条也许更坏的计策。”

      唐蛰道:“甚么猜想?”

      李长安语出惊人:“不出三天,咱们定会全军覆殁。”

      唐蛰道:“咱们尚有三千将士能拚死一战,按理说拖上五六天也是等闲,为何三天内必死?”

      李长安指一指天空,“快下大雨了。”

      唐蛰皱眉道:“你是说……不对,此地是坳顶,就算再大雨,泥石断不会向上冲到这来。”

      李长安缓缓道:“那如果这里不是坳顶呢?”

      唐蛰的脸色微变,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葫芦坳的地型本就聚水,山坡陡峭,祁连山脉又正在融雪,若此地不是坳顶,大雨一下,洪水沿陡坡下冲,难保不会把整个葫芦坳淹了。”

      李长安点点头,“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敌人引咱们来的真正用意。那真是一条杀千人而不费吹灰之力的毒计哪!”

      唐蛰的目光追着李长安身影,看他站起来背手踱步道:“我想你也已经察觉到,最初在凉州城外那一战就相当蹊跷。敌军说是来偷袭,但只派为数不足二千的轻骑营,没有后援。第一波的攻击后,竟迟迟不打上来。最奇怪的便是那些俘虏,明明没有受重伤,却早早投降。这场仗打得简直像农民军故意让咱们取胜,还赠送千名战俘。”

      “之后果然有战俘受不住严刑铐打招供了,恰巧招的全是凌世杰想听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引进坳来。待朝廷军入瓮后,便先烧粮草,逐个击破,挫其锐气,再想方设法把大军引导至所谓的坳顶。就这种布局手法来看,敌军当中必然有个久历沙场的老将。”

      “而这个老将最可怕之处,不是对阵时调兵遣将之本领,而是在双方交战之前,便先把我们立於必败之地。高地向来是兵家必争,纵使敌军大本营不在那,纵便没有秘密山路前往,人们还是愿意领军到那里去布阵的。可是,谁说此地是坳顶?凌世杰和你都没有派人查探过,而葫芦坳四周密林环绕,外面是万丈悬崖,还是千里平川,我们一概不知。由始至终,只有敌军说此地是坳顶,於是我们便先入为主,认为是坳顶。”

      李长安叹气道:“可惜就我所见,此处非但不是坳顶,还是处首当其冲的深坑坑口。”

      唐蛰的声音凝重:“你怎知道?”

      李长安招招手,把他带到离营地不远丶但颇为隐蔽的一条小溪前。“水往低流,是个人也知道的废话。那么如果此处是坳顶,为何有水从上流下来?昨晚我逆着水流一直走,发现约两里地之外有一绝壁。若我没猜错,绝壁之上才是真正的坳顶。”

  • 作者有话要说:  甚么战场计谋都是我扯淡的,各位将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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