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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小胜 ...


  •   睡至后半夜,李长安突然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全身的汗毛倒竖,陈年伤痕更是莫名奇妙地痛起来。

      营地很静,站岗的哨兵也没回报任何不妥。李长安闭目细听四周动静,又嗅嗅饱含水份的夜风,脸色微变。他四下张望不见唐蛰,二话不说便朝凌世杰的帐营走去。

      李长安要硬闯,帐前的守兵当然拦他不住。

      全军从洛阳一路走来凉州,行军虽缓,但究竟路途遥远,人疲马乏,加上此地距农民军大本营尚有几天路程,因此全军戒心稍弱,营中将士大都睡死过去,而凌世杰更不在话下。

      凌世杰从酣睡中被人从床上拎起,睁眼一看,竟是唐蛰带来的那个江湖草莽,不禁勃然大怒,“你干甚么!谁放你进来?”

      十多年前的郭云麾对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十分反感,若遇到一些不愿安安份份吃喝玩乐,偏要威风领军祸害人命的蠢材,他是再薄的脸也絶不会给。不过时移世易,如今的李长安纵然对此种人的反感一分不少,却已不能轻易露出锋芒,“李某打扰剌史大人好梦了。”

      凌世杰双手并用,想把李长安的手从自己衣领扳开,谁知此人明明看上去不怎么样,腕力却很是雄浑。他几番用力,血冲头顶,满脸通红,咬牙道:“岂有此理,你快放手!”

      李长安放手,轻轻帮他扫平衣襟,笑道:“李某是个粗人,因有急事相告,一时情急,请勿见怪。”

      凌世杰摆出臭脸,问道:“你能有何急事!快说快说,不要碍着本官睡觉。”

      李长安轻描淡写地道:“有敌人沿山岭潜行埋伏,我们再不走,便太迟了。”

      凌世杰像听到天荒夜谭一样,夸张地嘲笑道:“我说,这位大侠啊,你睡醒没有?若有敌军,斥候会报讯。你出去侦察了?你练了千里眼顺风耳?你怎么知道有敌来犯?”

      李长安知道很没说服力,但还是老实道:“感觉。”

      凌世杰大力挥手,作驱赶苍蝇虫子之状,“真服了你们江湖人!这里是军中,我们奉皇命出征,岂可凭感觉胡来?”

      李长安不禁叹息,一个人在战场上经历千锤百练自会修出种保命的直觉,但这种事你跟个明显少历兵事又刚愎自用的人说,说破嘴也是白说。

      於是他只好以自认为是客客气气的语调道:“你不信不要紧,只须立刻下令全军向西南突围即可。”

      凌世杰气得不轻,光着脚便冲出帐外大吼道:“来人啊!把这个以下犯上的疯子拿下!”

      赶来的将官迟疑地道:“大人,他是唐蛰带来的人,这样做不好吧?”

      凌世杰指着李长安,气呼呼地道:“就算唐蛰出面求情也没用!这里我最大,他若是敢不听,罪同带头哗变!”

      李长安撩起帐帘出来,环视包围着自己的将兵,好脾气地道:“敌人已经很近,此时不走,侍他们摆好围合阵势再杀出去,怕是要损兵折将。”

      凌世杰怒气冲天,“还在妖言惑众!来人啊快把他拿下!”

      李长安若无其事般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士兵,心中盘算究竟出几分力把人搁倒,还是看在唐蛰的份上服一次软。

      正思量间,唐蛰突然像一阵旋风掠至他身前,喝令众将士道:“且慢!”

      李长安轻笑道:“唐督军赶来救我,实在不胜荣幸之至。”

      唐蛰哼的一声,道:“就算他们一起上,也未必能动你分毫。我是来救这些兵将。”

      李长安道:“多谢抬举。”

      凌世杰听他们旁若无人地眨损自己的兵将,怒得鼻孔似是要喷出火来,“唐蛰,你不管好你的人,深夜放他乱闯主帅行营,妖言惑众,无礼放肆,今日本官若不稍作惩戒,不能服众!你若阻拦,本官视你带头哗变,回去报告皇上!”

      唐蛰面容语气之冷峻,教一众士兵胆寒:“你拿皇上来压我?”

      凌世杰被他的气势一震,不禁后退半,嘴却还硬:“若不是皇上圣恩浩荡,你一介江湖草莽,何德何能领数千兵马,威风八面——”

      这些轻蔑之言,唐蛰从小到大早听习惯,根本不屑与其计较。若在平时,他也许会静静听完,再在心里极尽鄙视一番,但此时他烦不胜烦地打断,“你死到临头,还在废甚么话。”

      凌世杰怪叫一声,骂道:“岂有此理!你居然说本官死到临头?唐蛰,你别以你有皇上橕腰,我便不敢把你军法处置——”

      唐蛰再次狠狠地打断他,“敌军已包围这个山坳,人数未明,随时突袭。我已亲自探过,错不了,你若不信,可派人再探。”

      凌世杰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心里根本未有作开战准备。李长安所说,他还想是顺口开河,但唐蛰之言,却不能不信。他张口结舌,指着李长安道:“甚么……?你说的居然是真?”

      唐蛰意外地一瞟身后的李长安,只见他笑容灿烂地道:“很遗憾是真的。来的估计是轻骑兵,人数不算多,但絶对不少。大人,咱们磨蹭许久,我想他们已近在咫尺。”

      李长安彷佛与敌军串通一般,他话音刚落,四方八面突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喝声。紧接着战鼓声骤起,箭矢如飞蝗,嗖嗖有声地袭向营地!

      凌世杰这一惊非同少可,当下顾不及回帐穿靴戴甲,惶惶然上马,传令先锋营开路,务必突围而出。

      幸好敌军的声势虽大,人马却迟迟未杀上来,飞箭的杀伤力有限。先锋营里全是精兵悍将,很快便寻得驻紥山坳的西南边有山路可以突围,便带头杀了出去。而凌世杰的人马随即跟上,竟是把辎重营和唐蛰部共约四千人扔下,自顾自地随主将逃命去。数千战马扬起的沙尘蹦得比人高,叫后来者眼睛也睁不开。

      终於敌军冲上山坳,与唐蛰部短兵相接。唐蛰临危不乱,策马在战场四处奔驰,指挥兵将先掩护辎重营跟上主部,随手捡了把银枪,殿后杀敌。

      他的武功自不是种地的农民兵可比,骑铁马,挥银枪,在战场上颇有馀裕。四周杀声一片,他忽见李长安竟还未走,不单未走,而且还呆站在战场中央。

      唐蛰想以李长安的武功,纵使战况再糟他也自当无虞,不用管他。不过想是一回事,他随即勒转马头绕至他身前。李长安黑黢黢的眼睛直视前方,似是在看将士奋杀兵刃交鸣,又似是神游物外。

      唐蛰轻斥一声,只见他微微一震,像是三魂七魄终於回笼,惨淡一笑,“哦,打起来了么?”

      其实打自随军出洛阳以来,李长安便古里古怪。但眼下兵荒马乱,也不是相询的时机,唐蛰没好气地道:“你不愿帮忙,便先随辎重营走,别在这碍手碍脚。”

      李长安却之不恭,牵过马儿便走,既不説笑,也不驳斥,很是反常。

      却说敌军半夜派轻骑兵突袭,乍听声势甚威,其实人数不多,全是些被逼上梁山的乌合之众,对上朝廷精兵,一触即溃。凌世杰一马当先逃走,半路得悉后方战况,因不欲唐蛰夺得头功,号令折返,并派兵反过来追击敌方溃兵。

      凌世杰部不过追出三十里至一断崖,敌方见无路可逃,弃械投降。凌世杰首次出征,立下头功,俘敌近千人,堪称大获全胜。凌世杰大喜,进城后即犒赏将士,一天一夜,酒菜不停,歌舞不歇,把下塌的知府府衙弄得像家青楼菜馆似的。

      凌世杰有刺史府不住,偏要携众部将鹊巢鸠占,当然事出有因。

      上月初六,前凉州刺史候元浩一家十三口连同府中卫兵杂役等共五十馀人,半夜里集体自杀而亡。自此府邸荒废,无人敢在那里过夜。

      仵作验尸,候大人身首异处,他用於自栽之利器是惯用的大刀,招式是他在沙场取敌首级惯用的一字斩。不仅如此,细验其馀死者身上的致命伤的角度力度,也非自杀而不可为,就如候府灶房有数个丫环竟用筷子刺喉。她们白嫩的脖子上留下近百个小洞,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候府内的人,似乎是一夜之间魔怔了,只要死,不想活。

      说起这宗凶案,老百姓胆战心惊,大白天都不敢走近刺史府邸。适逢凉州近年屋漏偏逢连夜雨,旱灾水灾接踵而至,渐渐有谣言传出,称皇帝失德,上苍震怒,故派恶鬼降罚於此地最高统帅候元浩,谁人留在刺史府里就要遭殃。又有一说指那些恶灵絶非寻常道士可渡,只有新星入主,才能救凉州於水火之中。

      李长安素来不耐犒军宴席,凌世杰之流操办的就更加令人厌恶。所以当他听见到刺史府发生了这么一宗奇案,便特意带上惯用的剑,挑个传说阴气最盛的时辰,兴冲冲的去撞鬼。

      候元浩的府邸建得十分气派,黄铜狮头门有近十尺宽,青砖围墙高逾一丈,俨如一堵小城墙,若加上守岗卫兵,可谓固若金汤,就是此城陷落,躲在刺史府中也能坚守个十天八天。

      李长安绕着刺史府走了一圈,趁着乌云遮月的时刻,无声无息地翻过围墙。才进府,他便嗅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石板地丶围墙丶水井丶门窗和椅桌等物之上有一滩滩乾涸的血迹,看来是府中闹鬼,官府把尸体移走后便没敢再来清理。

      他找到候元浩生前所住的房间,上床平躺,剑放身侧,手脚无一不在最舒适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

      他在某些方面极有耐心,也不知假睡了多久,他听到外间树声沙沙,像是有甚么东西前来,拂动阴风。随后门窗吱呀,其声比女鬼捏着嗓子的喊声还要尖细,令人毛骨悚然。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犹如夜雾一般弥漫扩散,把人的精神拉紧,再拉紧,彷佛慢慢变成一根丝线,轻弹即断。

      李长安倏地睁开双目,眼前却甚么东西都没有。

      他轻呼一口气,再缓缓闭眼,就在眼睛快要完全闭上的刹那,眼角馀光捕捉到对面白墙之上有个黑影。

      他一跃而起,往后一望,突然看见一双怪异可怖的眼睛。

      他胆子极大,阅历也丰,甚少有东西能让他称为怪异可怖。

      那不是双长在头颅眼框里的眼睛,但又不是沾血连筋的眼珠子。它凭空出现,悬在半空,眼白是黑,瞳仁是白,偏偏还要了无生气,比任何人能想像的还要再诡异两分。

      李长安不过是不经意地瞥见那双眼睛,目光便再移不开,彷佛世界其馀万物都模糊成灰色的浑沌,而人的意识在那一瞬间便被掳获而去。

      他心头直跳,一阵窒息感油然而生。

      忽然间这双眼睛好像活了过来,惨白的瞳仁乱转,鲜血从眼睛深处挤涌出来!

      李长安的双眼随即一阵剧痛,他轻哼一声,捂住眼睛,竟是摸到满手鲜血。他像是受到甚么鼓惑,手不自觉地伸向佩剑,拔剑出鞘,朝着空气乱斩,心里一股莫名而来的厌世和絶望之感逼他手腕一转,锋利无匹的剑刃反至向内。

      房间被惊天的杀气所震,一扇扇的门窗齐唰唰地弹开。一道比霜雪更白更冷的剑光乍起,势若游龙。而这游龙归处,赫然便是施剑的李长安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不佳,提早点点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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