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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海市蜃楼 ...


  •   深夜,平地响起一声春雷,在山谷中显得尤为震耳欲聋。

      万里乌云把月光堵得死死的,连一丝一线也不肯轻易泄漏出来。祁连山西南山脉第二高险峰鹰渡山中有一个狭长山谷,两边既陡且险,有如高高竖起的两堵絶壁,直冲天际。山谷中下段有浅溪流经,有乱石作天然屏障,是块掩藏行迹的絶佳之地。

      高举反旗的农民军以此地为大本营,因得利於天险,农民军头目牛国勇只需派重兵在山谷两端入口把守,便轻易把进剿的朝廷兵於谷口外全歼,大半年来固守此地,未失一兵一卒。

      论人数,朝廷兵多,农民军寡;论兵马粮草,孰优孰劣,更是不问而知。在此等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农民军能以少欺多,一步步壮大至今日之阵容,如此战绩当可载入史策。

      可惜这个神话般的战绩至昨天便破灭。朝廷发八千精兵进凉州,农民兵偷袭不成,反遭追剿,一夜之间千名部将被俘,死伤者不计其数,好像活生生地演示一场何为偷鸡不着蚀把米。

      牛国勇半月前领数百嫡系兵将至几十里外的深山里布置战场,傍晚方归。席未坐暖,得悉轻骑营大败,亲自赶去谷口迎接。他见逃回来的兄弟不到百人,且几乎人人带伤,不似人形,怒得脏话连篇,当即便去找军师算帐。

      牛国勇种地出身,虽然听从军师之言起了个不凡的外号“天魁星”,但其人是个除了勇武之外无甚长处的粗人。

      他长得三大五粗,肩似横墙,脸若砧板,发起火来更是脸红脖子粗,鼻孔能镶石丸。他蛮牛一般冲进以山洞改建而成的行营,朝军师吼问道:“姓图的,我敬你为军师,你出的甚么猪计谋,害我兄弟白白去送死?”

      这位军师正在地上的行军图前盘脚而坐,举手投足自有威仪,不似平民出身。他年逾四十,两鬓赤黄,一头乱发结成辫子垂在脑后。其五官比一般人深邃,眇一目,一道深长的伤疤从额头横过瞎眼,直没入蒙面汗巾里去。从相貌到装扮,竟不似中原人士。

      牛国勇瞧他没反应,大怒大叫,军师这才道:“你的兄弟没死。”

      “没死,但成俘虏了!”

      军师右眼的眼框里空洞洞的,失了一颗眼珠子,但不知怎的牛国勇总觉得他那瞎眼也一起盯着自己看。“那正是我的计策。如今敌人中计,元帅又已把战场布置妥当,要全歼那八千朝廷兵,易如反掌。”

      牛国勇听他说话笃定,半信半疑道:“可是这次来的人马不同往日,听说是朝廷百里挑一的精兵。就凭你让我弄的那些鬼把戏,真能胜得了他们?”

      军师道:“兵再精,也要看是谁领的军。”

      牛国勇骚骚头,道:“那凌世杰好像是从京城来的,来头不少。”

      军师不屑地道:“不过是个不知兵事的黄毛小子,何足为惧!不要说是他,放眼如今,整个中原又有哪路将领,配得上与图某一决雌雄!”

      牛国勇一拍膝盖,不忿道:“你这话说的,瞧不起中原人么?我们前朝的北岳军统领郭大元帅若是没死,准保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军师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一手轻抚右眼,“你说得对,郭天舒能於絶对的劣势之下,以少胜多,力挽狂澜,在乱军中单臂开弓,百步之外取敌将一目,实在是勇武无匹,世所罕见。”他的笑声渐渐有点落寞,“可惜,有人十多年来铭记旧伤,苦苦练兵,想与他再决雌雄,他却死了。”

      牛国勇不傻,听出点意思来,愣道:“你——”

      军师抄起搁在地上的酒壼,自斟自酌,沉声下逐客令:“元帅奔波回来也该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如今候元浩已死,谁入主刺史府也必定会死。我们散播出去的流言已奏效,待凌世杰中计全军覆没以后,你这颗‘天魁星’便是时候降临地上,统领凉州。”

      那边厢,唐蛰此次出征虽贵为督军,却没有参举犒军宴,反而暗中跟在李长安身后,来到刺史府中。李长安翻墙进候元浩房间后,唐蛰躲在院墙内的一棵树上,静观其变。

      从他的藏身位置可以透过一扇窗子清楚地看见李长安正在死人床上睡觉。李长安若是睡死过去,睡相必定没这么好,故此他料定这家伙是特意来引蛇出洞。

      有人自愿来以身诱敌,唐蛰求之不得,於是静静在树上守了小半夜。月过中天,忽然房间内杀气冲天,唐蛰竟见李长安引剑自刎!

      眼看李长安的剑势凌厉,招式用老,絶无回环馀地,唐蛰的阎王一笑就要出手,谁知李长安的剑势然一转,一阵冰冷蚀骨的寒意随剑意像淹天洪水般涌出,一瞬间便把房间淹没。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房间飞跃而出,唐蛰袖中两抺乌光一闪,噗噗两声,阎王一笑穿肉透骨而出。

      唐蛰从大开的窗子进屋里时,即感到奇寒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暗心惊。记得在胭脂堡与李长安一起对敌,因自己有熙阳功护体,从不被其冰寒真力所侵。如此看来,与他分别不过短短月馀,此人的内功又有不少进境。

      李长安歪过头吐出半口鲜血,原来是他在刚才危急关头咬破舌尖,恢复清明,“唐督军不在宴席上好好庆功,跑来闹鬼的刺史府来干甚么?”

      唐蛰道:“你来做甚么,我便是来做甚么。”

      “那敢情好。”李长安笑道:“我来捉鬼,而且多得唐督军帮助,有了斩获。”

      两人一同朝地上看去,施袭者身罩黑袍,体形巨大而怪异,鲜血不住从创口流出,不多时便成一滩血泊。

      李长安以剑尖挑起其黑袍,轻笑一声:“兄台穿黑袍还不够,还要蒙面,如此鬼鬼祟祟,想必不是个好东西。”

      他三下五除二把施袭者的黑袍和蒙面巾划成片片碎布,终於得见其卢山真面目。原来黑袍之下是两个人,一人极为高大壮健,皮肤偏黑,满面络腮胡子;另一人则极为矮小,身如孩童,却长着张中年汉子的脸,脸上双瞳有异於常人,正是刚刚那对吓人的眼珠子。

      异瞳人也同时在打量李长安。他忽然以一种音节奇怪的言语朝同伴说话,而后二人一同盯着李长安,目中不无惊异之色。

      唐蛰低声道:“居然是西域人?”

      李长安剑眉轻挑,唐蛰的话印证他心中所想,“不止是西域人那么简单,他们还是大琉璃堂的武士。”

      异瞳人伸手按住左肩伤口,用生硬的中原官话道:“小子,你说我们是哪里人,我们便是哪里人了么?”

      李长安也笑道:“你不认也不打紧,”他轻指他的眼睛,“听闻西域武林中的大琉璃堂高手如云,个个身怀奇技,当中就有人会种一名为‘海市蜃楼’的瞳术。此术能够逼使他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相当邪乎。我明明怕死得要命,刚才竟差点自刎,可见兄台你正是大琉璃堂中人。”

      唐蛰接口道:“大琉璃堂七十二武士是从西域诸国精挑细选的好手,但在中原武林并不活跃。你们来,是受哪国的朝廷差使?”

      异瞳人对於大琉璃堂武士的身份无可抵赖,因“海市蜃楼”确是一种独门瞳术,就算在西域,也只有他这一门之人会用。他神色充满警戒,“大琉璃堂武士何等尊贵,怎会受朝廷差遣。”

      李长安看出异瞳人不会说老实话,便蹲下来用西域语向那一直呆坐地上的黑大个道:“黑老兄,你们大老远从关外跑来是为甚么?”

      黑大个傻傻地看着李长安,像个小孩似的使劲摇异瞳人的胳膊,突然爆出一串西域话。

      李长安的西域语不算十分精通,刚才那句听着流利的话,实质是他搜索枯肠拼凑而来,故此他只能勉强听懂那黑大个说甚么“快走”丶“好怕”丶“天姥会怒”之类的片言只语。

      看那黑大个的表现,他似是个空长个子的白痴。李长安当过山匪,一旦想要留人,不小心便摆出拦路恶匪的姿态,怎么看怎么像是另有图谋,“二位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异瞳人用那双可怖的眼睛盯着李长安,“小子,你背着阴山姬在此从中作梗,就不怕他发怒起来,让你生不如死?”

      阴山姬是谁?为何我要怕她?她与眼前这两个西域人,甚至是此次凉州民变又有何关系?李长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不妨碍他装模作样地接口道:“以我与阴山姬的关系,就算我现在就把你们杀了,她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异瞳人惊异地再次打量眼前破了他瞳术的年轻男子,见此人确是面容清俊,气度风流潇洒,眼神却又偏偏带煞,阴山姬身边的那些人与他比,果然没法比。他喃喃道:“他若肯把‘燃烛曼’教予你,的确是舍不得对你怎么样。”

      李长安还待再套话,谁知异瞳人从怀中掏出两枚磷火弹掷地。轰隆几声,一阵阵白光乍现,呛人的烟雾顷刻间充斥整间小屋!

      浓烟中分不清敌我,唐蛰的暗器无法出手。黑大个抱着异瞳人夺窗而逃,见李长安追来,便拍出一掌。西域武功的路子着实怪异,掌劲灼人,有如火烧,整个手掌如同烧红的烙铁。

      李长安正要催动寒气与之相抵,但黑大个听异瞳人短短几句令命,便看准时机,撤了掌劲,急急逃去。

      侍烟雾散后,李长安一瞧唐蛰神色,便苦笑道:“不知道我又哪里得罪了唐大督军?”

      虽说平日唐蛰总是没甚么多馀表情,但作为故友,李长安怕是世上少有能分辨出他喜怒哀乐的人之一。他若是神色淡淡,心情多半是不错的;若像如今此般,嘴边微抿,眉头轻皱,眼凝霜,那多半是在暗怒了。

      唐蛰一开腔,语气果然不悦:“你知不知道阴山姬是甚么人?随便就跟他乱攀关系?”

      李长安反问道:“你怎知道我跟她没有关系?”

      唐蛰道:“你有龙阳之癖?”

      “没有——”李长安转念一想,奇道:“等等,阴山姬是男人?”

      唐蛰横他一眼,“西域人不拘礼教,行事放肆随心,但阴山姬此人连在西域武林也被批为离经叛道。你连大琉璃堂的奇术也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就没听过阴山姬蓄养过百面首,建极乐宫,夜夜聚众胡为的事?”

      李长安失笑道:“难怪刚才那两人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他们一定在想那阴山姬……姬兄品味独特,放着千娇百媚的小白脸不要,养了个臭男人当面首。”

      唐蛰冷哼一声,“整天胡言乱言,不懂自爱。”

      李长安目瞪口呆,他长到这般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人怪责不懂自爱,彷佛自己是个无知懵懂被人占便宜的小姑娘似的。究竟唐大楼主懂不懂自爱二字何解?

      唐蛰问:“你怎么会西域文?”

      李长安确实被“不懂自爱”这四字所震倒,还未恢复过来,便呐呐道:“呃……年少时学过一点。”

      唐蛰问:“你又不住近边城,为何要学?”

      “我那时……”李长安轻咳几声,会过意来,笑容深深:“唐大督军,想套我的话?”

      唐蛰道:“没有。你爱说就说。”李长安这个人嘴硬如蚌,软硬不吃,看来若不是使甚么法子把他弄迷糊了,他是连半点沙石也不肯吐出来。

      反正夜已过半,此时再回到知府府衙也该天亮,两人便索性留下来稍作歇息。李长安装睡半晚,会西域人,破瞳术,的确是累了,躺回那张死人床上便沉沉睡去。唐蛰则寻了片乾净地,盘腿坐下,小眯一会儿,醒来见李长安好好的在床上,又稍作浅眠,如是者反覆几次,幸好他本不嗜睡,如此也算休息足够。

      刺史府内不闻鸡啼,二人估摸着时辰,天微亮便起身回去。岂料不过离开一夜,事情便起剧变:他们入凉州不到三天,兵马未整,战况未明,凌世杰一听闻有战俘透露农民军大本营,便自把自为,连夜带自己部属及辎重营弓箭营等约六千兵马,进山围剿。

      不仅如此,丞相侄子临行前还甩出御赐虎符,下令要唐蛰带同馀部随后赶上,协从歼敌,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至此,凌世杰的人马已走了几个时辰,要阻要劝,都为时已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起名废,想名字想得卡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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