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53、人言可畏

　　彭祯祯状若疯癫地大喊道：“不！我不要嫁给你！你这个怪物！”

　　铁蛇死了，他听不到，而他的尸体已抓不住彭祯祯的手。

　　她用力地把铁蛇的尸体推开，踉跄站起，连声喊道：“爹！我知道你在这！你若再不出来，女儿便当你的面自尽！”

　　话刚出口，她一个激灵：事已至此，就算爹爹出来跟这些武林大人物说清楚胭脂堡是无辜的，她还能跟以前一样，做回那个冰清玉洁的胭脂堡千金么！

　　她的泪眼蒙矓，环顾一周，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透露出一种鄙视和嫌弃。对啊，她已是个不洁的女子，她为了活命，为了回家，不惜与一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老怪物睡觉。

　　胭脂堡是江湖二富之一，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用不着半月，此种丑事便会传得人人皆知，她还有何脸目，继续苟活下去？

　　那个拘禁她的老怪物已经死了，就算他未死，世人都只会骂她犯贱丶不洁和银荡！

　　彭祯祯浑身如堕冰窖，心中却似有火烧。她忽地大笑起来，道：爹，女儿知道你被奸人陷害，并没有想杀我。女儿不孝，无法为你送终了……”

　　众人只道她是个娇生惯养千金小姐，既不谙武功，手中亦无武器，要自尽也不容易，便想等她以话逼彭震岳现身，交待事件。岂知彭祯祯死意已决，竟从头上取下珠钗，对准咽喉，狠狠地插下去！

　　静峰师太一扬手中尘拂，想把其手中利器夺下，终究是慢了一步。她急忙上前点穴止血，渡气保其心脉，却见彭祯祯小口一张，鲜血淋漓，吐出半截舌头。

　　彭祯祯死志之坚，竟令她下手同时，咬舌自尽。

　　静峰师太长叹一声，把少女的尸体平放地上。

　　彭震岳嚎叫着，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无明大师作一个合手礼，道：“彭施主，今日之果，正是由於你当日种下之因。事已至此，还请节哀顺变。”

　　静峰师太怒喝一声：“彭震岳，此间之事已令多少人丧命，你若有苦衷，还不快快道来，好让此事了结，也不枉令媛为你辩驳一场。”

　　彭震岳软摊在地，两行浊泪流过满上脓包的脸，“好……好！我说！”

　　“今日一切的悲剧，全因为我想还多年前的一个恩情。我年轻时，家徒四壁，迫於无奈上山为匪。一年秋天，我打算劫道，埋伏山坳半天，没见镖队，只遇到一个重伤的人。其实我本是想杀他，再抢走他身上财物，谁知道恰巧官兵追来，我在阴差阳差之下救走那人，一起逃命。”

　　彭震岳涩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竟是恶名昭彰的西溟教教主血菩萨。血菩萨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告诉我一个宝山的位置，并说山中珍宝，够我富贵三代。后来我便靠这座宝山发了迹，建立胭脂堡。”

　　“直到大半年前，欢乐公子寻上胭脂堡，说被人追杀，想投靠我。我几番查证，确信他就是血菩萨的亲生之子。我想，当日我明明无意救人，血菩萨心知肚明，却还是赠我这样一笔财富，我受之有愧。如今故人之子有难，我出手相助，也算还他爹的一份大恩。”

　　欢乐公子正想嚷嚷，随即被李长安点了哑穴。

　　李长安道：“依他这种货色，久住下来必然露出真面目。但你知道后非但不立即划清界线，加以制止，反而同流合污。”

　　彭震岳道：“到我知晓，一切都太迟了。他在堡中住下不久，便给我一本武功秘笈抄本，说是血菩萨亲研的内功秘笈，练之可延年益寿丶重振雄风，权当答谢我收留之恩。”

　　李长安道：“於是你便信了。”

　　彭震岳涕泗纵横，整张脸因悔恨而扭曲：“我信了，还迫不及待开始练那门内功。谁知道那是种邪门武功，行功后令人色欲高涨，若不行房事缓解，便会走火入魔。那日，我在房中练功，那小畜牲竟故意把祯儿送了进来，我丶我神智不清，竟丶竟——”

　　彭震岳的脸涨得通红，说不下去，大口大口地急喘着气。

　　“夫人不知怎的撞进门来，瞧见我这禽兽之举。当我清醒过来时，夫人已愤然自杀，祯儿失踪，我后悔莫及！”

　　李长安隐隐猜到欢乐公子用以威胁彭震岳的东西，故意哂笑道：“你后悔莫及，於是破罐子破摔，发帖强娶，布下机关，对我与唐蛰赶尽杀绝。彭堡主，您老人家是这般后悔的么？”

　　彭震岳痛哭道：“我也是被逼的啊！这小畜牲威胁我，若我不对他言听计从，他便把我与祯儿的事宣扬开去。於是我才逼於无奈，任由他手下那些魔教弟子胡作非为。”

　　唐蛰冷哼一声：“你轻信他，已是一错；为了保存自己的名声，为虎作伥，更是一错再错。如今身败名裂丶家破人亡是，你咎由自取。”

　　李长安从唐蛰身上收回目光，叹道：“名声二字，当真这般重要？”

　　彭震岳边哭边惨笑道：“人言可畏！我宁愿众人指着我脊梁骨说我狠絶毒辣，总胜过说我是亲生女儿也不放过的老□□。”他突然把头翻向另一面，手脚并用地向无明大师爬去，“大师，我已把事件和盘托出，自问再没颜面苟活，求你大发慈悲，给我一个痛快！”

　　静峰师太冷笑道：“彭堡主为全自己名声，放任血菩萨之子干下种种恶行，袖手旁观也是罪过！如今一句没颜面苟活，便想一死了之？若我们果真如他所愿，不觉得太便宜他了么？”

　　无明大师道：“这位施主若真是前魔教教主之子，麾下又有众多奇人异士，武功之高，屠杀陈何两家而不留一丝痕迹，足令人忧心魔教馀党蛰伏江湖，别有所图。兹事体大，我看不如把一干人等带到天龙山庄。段庄主一直以消灭魔教馀党为己任，与他们周旋多年，想必对其动向及情况知之较详。届时各方对质，孰真孰假自会明辨。此后再谈如何发落，方不失公允。”

　　李长安不咸不淡地插口道：“难道天龙山庄处事便一定公道么？大师，我明明瞧见段庄主的宝贝儿子在胭脂堡中出现，谁知他与这欢乐公子是不是一丘之貉？”

　　静峰师父皱眉道：“李长安，天龙山庄好歹是你旧日师门，你当日弑师叛出，大逆不道，如今怎么还有面去无故攀咬？”

　　“我无故攀咬？”李长安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彭堡主，段轻舟至少在两三天前，一直在堡中作客，这你总不能否认吧？你为了你的好义子行事方便，把原本在胭脂堡中的客人全都赶走，却偏偏让段轻舟留下来，这不恰恰说明，姓段的跟欢乐公子是同伙的么？”

　　彭震岳脸色败灰，皮肤上的脓包随着肌肉颤颤，模样简直比尸体还要难看。

　　天龙山庄近年犹如江湖刑堂，无明大师若真把自己带去与众人当面对质，不若深夜敲锣，把这一丑事闹得天下俱知。

　　他不怕死，但要他在各路英雄好汉跟前，丑态毕露，自陈己过，那简直比起千刀万剐，还要令人痛不欲生。

　　事到如今，唯一能阻止这个局面发生的人，似乎只有天龙山庄庄主。只要自己先代为隐瞒他儿子与魔教勾结之事，到时候再不济，也可以此相挟，求得痛快一死。

　　彭震岳嗫嚅半天，终於道：“不，段家公子只是慕名到堡拜访，没多久察觉堡中有异，坚决留下查探。我忌惮天龙山庄的势力，不敢使硬赶人，只好随他……此间种种与他无关。”

　　静峰师太呛声道：“段轻舟不顾自身安危，单枪匹马留下来欲阻止魔人作恶，真是英雄少侠，不愧是天龙山庄的继承人！我们杀进胭脂堡时，还碰上魔教弟子搜捕段轻舟，由此可见，段轻舟根本不可能与魔教有染。”

　　李长安不再搭话，冷笑连连。

　　有时候他真佩服段家父子，明明都把坏事做尽了，却总好像他们才是舍己为人的大英雄。想来他在天龙山庄学剑六年都是虚渡时光，但凡他学得一星半点这种本事，如今满江湖的人便不会对他喊打喊杀。

　　李长安的心情本来便算不上好，如今更不是一个差字得了。他低头一看，彭震岳艰难地爬行，好不容易取到一柄小刀，却因为手筋半断，使不上力气，把小刀抵在歪歪扭扭的长脖子上一通猛割，只留下浅浅的血痕，想死也死不了，不禁老泪纵横。

　　李长安重重地叹一口气，大步便朝厅外走。

　　唐蛰在身后问：“去哪儿？”

　　李长安边走边道：“去喝酒。你要是不嫌我败你兴致的话，也可一起去。”

　　不知为何，唐蛰倒是起了一番看李长安喝酒的兴致。不过他到底没有跟去，因为比起这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