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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会友 ...

  •   倒霉星状若疯狂,半橕起身子在自己身上寻找伤口。很快他便在心口处摸到个一指大小的血洞,口中怪叫着:“怎麽没有?怎麽没有!”

      他使劲想从伤口中挖出传说中的阎王一笑,可是任他挖得鲜血如注,也没找到那怕是一根毛髮。

      扑嗵一声,他重重地栽在地上,死了。

      赵明烈死里逃生,双腿一软,也跌坐在地。

      人群中那巨汉大吼道:“唐蛰,你这朝庭走狗,居然为了护着这狗官,随便残杀我们武林中人!”

      有人愤而和应:“别以为皇帝老儿给你当个听雨楼主就是大官,别忘了你出身江湖!”

      听雨楼代当今皇帝收集江湖情报一事早已惹武林中人不满,如今在他们看来,唐蛰为保护朝廷权贵而杀人更是可恶。此时仗着人多势众,便想群起声讨,早忘了应潇湘堂的小芙蓉之邀而来只为助威,顺道看看当官的受点小惩大戒,出点恶气。

      唐蛰一人立在汹涌的骂声前,腰背挺直,整个人就像一根竖在荒山絶顶的缨枪似的,孤独而冷傲。

      他的声音无甚起伏,只是陈述道:“上月初五,神机门弟子倒霉星在荆州金银帮堂口豪赌,欠下巨债,十六日回山欲盗宝物典当,事败杀两名师兄弟,逃至洛阳。”

      唐蛰没说因与果,只是接着道:“鬼哭神嚎棒顶部能射出铁珠,内藏的飞钉淬有慢性剧毒,非神机门秘方不可解。如若赵明烈遭此物所伤,必不惜奉上万贯家财以求解药。”

      这两件事乍听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但只须稍加细想,不难想通箇中关节。金银帮的武力虽不强横,据说就连帮主的武功也稀疏平常,可是金银帮的赌桌上有一条所有赌徒都会叫好的规矩,那就是武艺佳的赌客不管输了多少银子,只要愿意为金银帮完成一个任务,便可以此抵债。所以金银帮从来不缺武功高强的打手,所以从来没人敢欠金银帮的债。

      倒霉星的武功不足以获帮主青睐,那麽他要不把奉命来追债的高手都杀了,要不还钱。很明显他有自知之明,跑来最富庶的洛阳城来。赵明烈贵为当朝一品尚书,家大业大,富得流油。于是倒霉星便想借潇湘堂姊妹设的局,趁机使毒伤他,好勒索金银财宝。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向唐蛰挑战。又想扬名立万,又想大发横财,天下间哪成双的好事?

      他一顿,最后冷笑道:“技不如人,虽死毋怨。神机门要是想为不肖弟子报仇,唐某随时候教。”他一甩衣袖,竟就此扬长而去。

      赵明烈这才抖直了泡水麵条似的双脚,回头压下声线吩咐亲随道:“立刻派人到巡捕营去,不谁人值夜,着他派官兵前来。”

      亲随得令,应一声去了。

      巡捕营衙门设于洛阳城的另一边,过一个街口便是城中第二大客栈醉仙楼。

      醉仙楼的掌柜闻街外马蹄声响,探头张望,赫然见一队队兵将撆着火把策马往城东赶去,连忙掩过门板。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一个形容猥琐的病鬼前来投宿。掌柜原先不愿留他,怕他死在店里,后来那病鬼从怀里掏出一锭元宝,看在银子份上,勉为其难给了他一间下下等房。

      如今想来,那病鬼出手之豪气,形迹之可疑,莫不是哪份海捕文书上画着的汪洋大盗吧?

      掌柜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像这般回事。这不,连平时天塌下来也不肯挪一挪尊臀的那群巡捕营衙门官爷,也都赶投胎似的出动了。

      而此时在价值一锭元宝的下下等房中,被掌柜形容为猥琐病鬼的人不是谁,正是星夜冒着风雪进城的李长安。

      平心而论,他长得絶不猥琐,甚至对男人相貌最挑剔的那种女人,也会评句模样周正,可是害着伤病的人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李长安脸有菜色,缩着肩膀低着头沿暗巷子拐进店来,形容与对面青楼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懒汉有得一併,无怪乎被掌柜的那般作想。

      李长安跌跌撞撞地冲进客房里,先把窗子都关严实了,鞋袜也不脱便倒头摔在床上。他左手使劲捏着右胳膊,痛得太阳穴突突乱跳,整个人发着寒颤。他撩起右手衣袖,臂上斑驳着一片片紫黑色的瘀伤,一条胳膊竟无多少完好的肌肤。

      他躺了一会躺不下去,便盘腿坐好,欲运功抵抗寒毒,可是当手刚提起,又咬着牙放下,捏着右胳膊拐到掌柜哪里去。

      掌柜见那病鬼走来,衣衫不整,头髮凌乱,猥琐中又添了几分寒酸气,不由鼻子一皱,满面嫌弃。

      李长安轻敲木桌子,道:“掌柜的,天冷,着小二给我加两床棉被。”

      掌柜呼呼喝喝:“没有没有,没的剩了。”

      李长安道:“没有棉被那火炉子也成。”

      掌柜敷衍道:“也没有。”

      本来李长安的头髮也梳理得不甚整齐,刚才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前额乌黑的碎髮垂了下来,尤显得脸庞苍白尖削。

      他忍着痛站在桌子旁,左手探入怀中摸索,却是一点碎银也不剩了。他暗叹一声,不禁后悔之前出手太过阔绰。

      掌柜的以为他又要掏出银子,心中大喜过望,忙道:“一床棉被一百两,火炉子三百两。”

      李长安笑道:“刚刚不是说没有的麽?”

      掌柜道:“要就搁下银两,不要就拉倒。”

      李长安实在痛得厉害,便省点力气敛去笑容,同时眼中露出讚赏之意。这掌柜的生意做得有几分似自己跑镖,尽得漫天索价的真理。他的左手终于从衣襟里拿出来,但手中的当然不是银两,而一把小刀。

      李长安把小刀架在掌柜粗短的脖子上,重覆道:“掌柜的,天冷,着小二给我加两床棉被。”

      掌柜惊呼一声想挣脱开来,但发现这个他认为随时就要两脚一伸的病鬼的气力竟大得惊人,他瞪着眼珠子,杀猪般叫嚷道:“大、大侠饶命啊!”

      李长安觉得掌柜的称自己为大侠实在太抬举了。毕竟大侠总不会倚着恃仗武功举着小刀子,逼手无寸铁的老头给自己取棉被吧。他自觉这事做得真不像话,未必后无来者,但一定前无古人。

      掌柜的不知他脑子里想甚麽,只见他默不作声,似笑非笑,尤其那双隐在睫毛下的眸子黑漆漆的,瞧得人心里发毛。他扯着嗓子叫来跑堂的,一口气拿了三床棉被和两张羊毛毡子。

      李长安点头道谢,抱着满怀的棉被毡子,也不计较长长拖在地上的被角沾了一地灰尘,欢天喜地回到客房。

      后半夜风雪终于停了,龙凤客栈中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枝叶凋零,唯独梅香暗盪,周遭寂静无声。

      唐蛰在院中凉亭已坐了好几个时辰。他一向很有耐性,就算让他就这样坐上一天,他也能直着腰板坐下去。

      院外一阵脚步声,从声音判断来者有十多人,其中不少人的脚步声轻如蜻蜓点水,若唐蛰非隐身潜伏的里手行家,决计听不出来。他朝院门望去,一个脸戴木雕面具、身披黑斗篷的高大男人踏进院来。

      那人身后跟着个中年人,此人白如敷粉,唇上无须,见唐蛰居然没有起来相迎,便像捏着嗓子似的尖声斥道:“大胆,见到九阳宗主还不上前恭迎!”

      九阳宗主抬手,沉稳厚重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唐蛰是我朋友,不可无礼。退下吧。”

      唐蛰替在自己对面落座的宗主斟茶,话音里没多少恭敬:“唐某恭迎宗主前来。”

      九阳宗主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他呷一口热茶,轻叹道:“最近我总感到我老了,从前别三天不睡,星夜兼程也精神奕奕,如今我不过是来一趟,已觉疲乏。”

      此人气度不凡,既有武人肃杀,又有皇家清贵。单从相貌,没人能说清他的年纪。面具虽掩去他半张脸,但仍能看见他面颊微凹,皮肤细腻,鼻翼至下颔有两道如刀刻般深的直纹,至少应有四五十开外。但他的眼睛光华内敛,藏着的是年轻人的精神气,敢与天比高,对权力雄心勃勃,永不餍足。

      就是这双眼睛,教他活到今天。

      唐蛰看出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认老之意,所以他没有接话。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没意义的话,他从来不说。

      九阳宗主道:“幸亏有你出马,赵明烈的小命才保得住。”

      唐蛰道:“今夜就算我不去,他也不会死的。”

      九阳宗主道:“是麽?”

      唐蛰道:“潇湘堂只是要出口气,不会置赵明烈于死地;而神机门的倒霉星为求财,赵明烈若真死透,他也就没人可勒索了。”

      九阳宗主微一颔首,接着便谈起江湖局势。

      话说近百年之前有异人从西域东渡,在中原成立西溟神教。西溟教主所习的域外武功与中原武学大相径庭,加之教众行为放浪,下手狠毒凶残,很快便被中原武林视之为邪魔外道,磨擦日深。西溟教主死前传位至排行最小的徒弟,此徒弟接掌教派之后自称血菩萨,行事比师父更为偏激,仇视中原各派,企图控制整个武林。

      又至数十年前,血菩萨打出“日入于谷天下冥,教出于山举世惊”的旗号,组织教众到处攻山灭派,大开杀戒,搅得江湖腥风血雨,人人自危。最终中原武林八大家号召各门派联手,围剿魔教总坛朔月山。血菩萨被众多絶世高手围攻而死,魔教随之灭亡。

      本是寂寂无名的天龙山庄庄主因与血菩萨苦战三天三夜,加之统合各派有功,此役后声名大噪,隐隐有成为武林盟主之势。可惜他在朔月山一战中受伤太重,虽经常闭关调养,十多年后还是撒手人寰。其大徒弟兼女婿段正风接任庄主一职,此后多年苦心经营,天龙山庄终成武林第一山庄。

      直到不归山一役,国难当头,众多江湖高手驰援前朝镇国大元帅郭天舒,数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后死的死、伤的伤。中原武林因此元气大伤,西溟教馀孽蠢蠢欲动,幸而教中高手凋零,不成气候。

      此后又过了十二年,武林风雨稍歇,一直相安无事。

      江湖事日日鲜,犹如千万条水溪江河,暗潜奔流,不息不止。听雨楼派密深四出打听,汇拢各方消息,每月初一十五均由唐蛰整理,飞鸽传书予九阳宗主,报告最近江湖势力动向。

      唐蛰要说江湖上最近的大消息,自然绕不开长安镖局护送雍州刺史的贪污罪证一事。

      九阳宗主冷哼一声,“江湖人不安安份份侍在江湖中,妄图干涉朝政,简直做梦。”

      唐蛰不以为然,道:“若然长安镖局真的把罪证送到,罪证确凿,皇上也不能不下旨降罚。如此一来,也算是搅动了朝局。”

      九阳宗主站起来缓踱数步出了亭子,抬头去看雪后穹苍,冰冷而黑暗。而比这天更冷的,是他的眼神,“姚栋对我还有用,我可不能让他眨官流放。唐蛰,你立即派人往雍州,把相关的人都杀了,再安排些人作一份新供词。”

      唐蛰应道:“是。”

      九阳宗主微一沉吟:“长安镖局此番作为不知是何目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长安镖局总镖头的来历你可知道?”

      听雨楼主为京城第一密探,蒐集情报消息,堪称江湖百晓生。他想唐蛰定然知道,没料到唐蛰摇摇头道:“不知道。”

      九阳宗主诧道:“天下第一总镖头李长安,近几年来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你难道对他兴趣全无?”

      唐蛰当然曾派人调查这李总镖头的底细,此人早年叛出天龙山庄的事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他不可能不知,只是要再细究他投到天龙山庄学艺前的往事,就如大海捞针,茫无头绪。

      说起来也是他俩无缘,两年前唐蛰听闻李长安深居简出,最喜易容示人,单是搜到他的画像已有十副脸孔,高矮肥廋俊美老秃凑了个全,便再起好好调查的心思,看他因何缘由此般藏头露尾。可是当时因皇帝的一个案子,唐蛰赶到漠北,一查就是大半年,李长安一事又被搁了下来。

      九阳宗主微有不悦,轻拍唐蛰肩头,“听说这长安镖局做生意向来做得很不规矩,他们这趟镖更不知是助朝中哪一党派要姚栋倒台。长安镖局的手伸得太长了,任其发展壮大必然有害无益。”

      唐蛰淡淡道:“如此我当仔细追查长安镖局及其动向,必要时,听候差遣。”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慢热,但攻受会在春节见面的,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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