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弱点 ...

  •   背後集人体大穴,李长安硬扛下两掌,只觉五脏六腑都颠了两颠,胸腔一口心头血几欲破体而出。

      生时一腔心头血,死後绽作血莲花——血莲掌霍东海虽死,但他的弟子未有死絶。

      李长安清啸一声,杀意暴涨,气运丹田把幽明神功功力提至九成,两个黑衣人手掌尚贴在李长安背上,一时只觉一鼓霸道的内力如山崩海啸般奔涌而至,双双被震翻,七孔流血。

      黑衣人不敢置信地颤声道:“幽明神功!……教丶教主?”

      他们像是撞见怪物似的,挣扎着想爬走,李长安却不想丶也没气力赶尽杀絶。他单膝跪地,胸口像被巨斧敲过般疼,一口血来不及咽回去,自唇边流淌而下。

      小虎见李长安一动不动,便猛摇他一通,“小叔叔,他们都倒下了,咱们还不走?”

      李长安被他猛摇,刚刚压下的一口血气又翻涌上来。他苦笑道:“别摇,你叔叔我骨头脆,再摇我就散架啦。”

      唐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长安身後。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面色不善地叹了一口气。未几,他右手搂住李长安的腰,左手提住小男孩颈後的衣领子,身形一轻,带着两人消失在众人惊恐的视线里。

      画舫上,欢乐公子的脸色黑如锅底,杯中美酒含在口中,竟是发起苦来吞咽不下。

      花园子依湖而建,故此刚才李长安如何大破血伞阵,欢乐公子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李长安很强,身负这般武功的人,恐怕自己在他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欢乐公子扭头把酒吐进湖水里,破音喊道:“铁蛇!”

      他又喊两声,但本应如影随形的影子护卫却未有像往常一般现身。

      身边下属提醒道:“铁蛇去了引开唐蛰,可能尚未回来……”

      欢乐公子拍桌怒骂,“谁让他擅离职守!他生命的意义就是保护我!来人,传我命令,让铁蛇立即丶马上回来,管他奶奶的天大要事,我只要他护我安全!”

      段轻舟看着他气急败坏地领着一众手下离去,仍是笑得一派温文尔雅。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他的笑容才渐渐变冷,带着讥嘲与不屑。

      水色溶溶,上有一轮冷月。

      段轻舟倚在栏杆边上欣赏这水中月色,低声喃喃道:“月儿啊月儿,这天下间聪明人太少了。和蠢人打交道多了,自己也会变蠢的。长安大哥……我竟然开始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如果唐蛰想,他能潜入大内皇宫而不惊动一兵一卒,所以纵使他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仍然轻而易举地避开所有的明岗暗哨。

      李长安所受的内伤不轻,急需找一地运功疗伤。他知唐蛰有皇帝托付的任务在身,如今他是伤员,小虎又是个屁点武功不会丶净会哭闹的小鬼头,唐蛰理所应当撇下他们两个累赘。谁知当小虎说後山北边有他爹打猎时住的小屋可以藏身时,唐蛰居然不急着为他皇帝老儿办事,反而提着两人往那里走。

      “如果我是你,我便会扔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累赘。”

      唐蛰一听手臂一松,像甩包袱般把两人扔下。“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事。彭震岳已跟西溟教勾结,你我闯进堡来,撞破此事,他必然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去。杀手随後就到,你别拖我後腿。”

      李长安也不知他是否故意,连忙稳住身形才不至於滚下山坡,不禁怒瞪他一眼。不过他继而想到自己捅了他一刀,这怒意方起便消得无影无踪。“我们又不是一道的,你忙你的事,我忙我的事,谁也拖不到谁的後腿。”

      唐蛰也不言语,只是看他一眼,扭头便走在前面开路。

      小虎摔了一个屁股蹲,本想撒泼打滚一番。他嘴巴一扭,准备好大哭,随即瞟见唐蛰那丁点儿也不和善的脸色,於是默默闭上了嘴,跟在後面指路。

      三人沿荒径上山,走了小半时辰,倒未见追兵。

      彭震岳近半年来虽性情大变,招惹西溟教馀党把胭脂堡搞得污烟障气,但竟没忘吩咐下人打理堡内堡外的火霞花海。隆冬时节,花丛几与人高,远看那红花像一滴滴鲜血般凝在枝头,彷佛浓雾轻轻擦过,便能把花儿拭落。

      小虎饿了半宿,又跟着两人受了几番惊吓,如今又累又冷,走几步便觉得腿快要断了。他直觉唐蛰不好惹,便转移目标,拉着李长安的衣袖撒娇道:“小叔叔,我再也走不动啦,你背我走。”

      李长安无奈道:“好,我背你。”

      一个小孩子不能说有多重,可李长安伤在肺腑,再背个孩子上山就是百上加斤。他攀过一节陡坡便微觉心慌气闷,额上虚汗连连。小虎倒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背上,恨不得以後上山都有人背着,不久便呼呼大睡。

      好在唐蛰的速度慢了下来。李长安又上一节斜坡,走走停停间无意识地往上瞟了几眼,每次都恰巧见唐蛰剑眉轻皱,也在盯着自己看。李长安暗暗诽腹,这人的神色好生奇怪,好好的长着眼睛不用来看路,说他关心又觉得自作多情,说他恼怒又不免莫名奇妙,真是看不清也道不明。

      行了一会,小虎的鼾声打得比雷还响,似乎是累得昏睡过去。不过刚才他已指明方向,反正小屋就在附近,唐李二人便随他去睡。

      李长安爬坡爬得微微气喘,“唐蛰,你之前有见过彭堡主么?”

      唐蛰道:“有过几面之缘。他甚少介入江湖纷争,但每逢江湖有乱事发生,他都不惜钱帛,聘医买药,救死扶伤,故此颇受敬重。我见过他跟朝廷做胭脂宝石买卖,豪气疏爽,不拘小节,虽是商人,不脱江湖气派。”

      李长安道:“这就奇怪了,一个受江湖朋友敬重的富贵英雄,怎么会到一把年纪才想不开跑去勾结魔教?”

      唐蛰道:“彭震岳有钱有势,他犯不着为他本已有的东西弄得晚节不保。”

      李长安道:“除非他是因为一些人或一些事,不得不对魔教唯命是从。”

      两人同一时间想起屋子里那男人练的采阴补阳之术。彭震岳称他为义子,又为他下聘强娶妇女,屠人满门。可是不要说是义子,就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也未必能为儿子作此等事。

      还有彭夫人的失踪也相当蹊跷。如果她死了,素有爱妻之名的彭震岳怎会隐而不发?如果她还活着,那她到哪里去了?

      李长安沉吟道:“彭堡主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倘若得见,也许能知道更多线索。”

      唐蛰道:“可惜我刚进堡之时已探听过,彭姑娘在月前失踪,至今毫无消息。”

      李长安道:“真邪门。唯今之计——”

      唐蛰顺口接下去,“先找彭震岳,查出究竟是何人何事,令他与魔教同流合污。”

      李长安忽然笑了,无可否认比起他一众损友,他与唐蛰从身手到想法都更有默契。“唐蛰,你让我想起一句话——这世上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

      唐蛰的语气冷硬起来:“我们当然不是朋友。”

      他边走边等着李长安的冷嘲热讽,可是走了几步拐过一弯,还未听到他回应。又一阵浓雾涌来,唐蛰往後一看,却已看不到李长安的身影。

      唐蛰微怔,扬声问道:“李长安?”

      涌动的雾气後传来一阵粗重的吸呼声。

      唐蛰一个箭步回头,惊见李长安倒在地上,背後插着一把匕首。小虎跌坐在旁,稚嫩的脸庞青白,却哼哧哼哧地笑起来,“哇!小叔叔,你武功厉害,可我比你更厉害!你看,我杀了你!”

      唐蛰一把抓住小虎衣领,粗暴地把他拉到身前,可是瞧着他一脸纯真得意的笑,顿觉问甚么都是枉然。

      小虎本来笑得正欢,被唐蛰的杀气一震,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哭道:“救命哇!”

      一只骨节分明却虚软无力的手捏着唐蛰的手腕。

      唐蛰循那只手看去,见李长安面色惨白,满口鲜血,可是他眼神坚定,轻轻地摇头。

      唐蛰顿时明白,小虎是三娘的儿子,而三娘为李长安而死,所以无论这孩子对他做多过分的事,他都不会杀他。

      唐蛰把小虎远远摔开。他盯着李长安的狼狈相,狠狠地骂了一句:“傻子!”

      李长安把口中的血吐清,用衣袖拭掉唇边残血,轻笑道:“我在故马关恩将仇报,刚才你还是救我走。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傻子?”

      身受重伤还心情呛声反驳,这人真是絶了。唐蛰扶起他,无奈道:“半死不活,还逞口舌之利。”

      李长安不敢贸然拔出背上的匕首,这一动就牵扯到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笑道,“我没事,还死不去。”

      他是暂时死不去,但情况也絶对称不上好。他背着小虎,对小孩子又毫无防备,刀扎下来的一瞬根本没有抵抗或闪躲的馀地。幸亏小孩子手劲不大,没把他剌个对穿,不过刚才在血伞阵中他受了两下血莲掌,如今这刀创又在後背,无疑是雪上加霜,一呼吸就是钻心削肺的痛。

      左上方山岗有一队人马像是捏指算好似的,在这要命时刻冒了出来。他们手持烧得正旺的火把,衬得天更黑,映得花更艳红。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打马从後越众而出,直到坡前勒住马头。

      他居高临下,温言道:“明明死到临头还有自信说自己死不去,长安大哥,你这份乐观真是值得学习。”

      李长安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变脸之快让唐蛰有一瞬间怀疑刚刚与他说话的是另一个人。李长安半橕起身抬头去看,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天下间的卑鄙龌龊之事,你们段家父子总要占上一份。”

      段轻舟道:“大哥,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你这么说跟骂自己又有何区别?”

      李长安语带寒霜,“别痴心妄想,谁跟你们一家人。”

      段轻舟极尽温柔地问:“明珠她还好吗?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李长安想起段正风的兽行,只觉他儿子惺惺作态,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你不要再用你的脏嘴污了我妹妹的名字。”

      段轻舟眼神诚恳,一边嘴角却扬起坏笑:“否则你又能如何呢?明珠跟我两情相悦,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当然要唤她的名字。”

      李长安闻言大怒,不管不顾站起来拔剑出鞘,可是没走几步便双膝发软,连忙以剑拄地才不至於倒下。

      唐蛰见状欲上前,右腿方迈又煞住。李长安叛出天龙山庄一事人人皆知,只是个中恩怨纠葛,任他这个听雨楼主也莫知一二。这固然是因为事发当年听雨楼新立,羽翼未丰,可几年後他在江湖根基已稳,几次派密探查访仍是不得要领。

      众人只知天龙山庄出了个叛徒,却不知李长安为因何而叛,遑论原来李长安之妹竟与段庄主之子有过婚约。

      山岗上风大,段轻舟发冠後缀着的头巾飞扬,益发衬得他容姿斯文英俊。他轻轻一扬手,手下众人立即拉弓搭箭,“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动气,否则体内的寒毒攻心,那你就活不到我和明珠大婚那日。”

      唐蛰猛地去瞧李长安,只见他紧皱的眉头上隐隐有青气,嘴唇苍白,急点他身上几个要穴,阻止毒气蔓延。

      李长安突然低声地笑了起来。他不应该笑的,一笑便牵动背後的伤处,疼痛难当,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笑,笑姓段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笑自己糊涂,竟轻易为他言词所激。

      他闷咳几声,肩头耸动,再开口时彷似怒气全消,“段轻舟,有我活着的一天,我断不会让明珠嫁入段家。”

      段轻舟叹道:“我知道,所以我在胭脂堡处处设计,可是你总是不死。”

      李长安道:“於是你教一个无辜小孩杀人。”

      段轻舟微笑道:“对。每个人都有弱点,我俩同在山庄习武六年,我又怎会不知道你呢?大哥,你太君子也太心软,如果不是你武功好,早就死十次了。”

      李长安冷冷地盯着他,不知要怎么受落他这一番赞美。

      段轻舟柔声道:“这小孩也不无辜,我不过是随意劝说几句,给他一把匕首,他觉得好玩便答应去杀你。你知道么,小孩性本混沌,善恶不辨,他们做事全凭喜恶,天真烂漫得残忍!”

      像是要验证一般,他远远向瑟缩在草丛边的小虎喊道:“小虎,杀人好不好玩?”

      小虎瞪着大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向前方,李长安单膝跪地,仍然活生生的,没有死的样子。“段哥哥,杀人是会死的吗?可是他没有死,没有死便不好玩。”

      段轻舟顺着这孩子胡话问道:“为甚么小虎想杀这个人呢?”

      小虎恨恨地道:“他在我娘房中,我不喜欢!”

      李长安用力一闭眼睛,再睁开,杀气涌现,“段轻舟,你有甚么杀招就一次使出来,别婆婆妈妈。”

      段家父子果然是最了解他死穴的人。练幽明神功之人寒气已入经脉,段轻舟特意在匕首上淬寒毒,两相加持,互乘其势,不过片刻身体便感如堕冰潭,凉入骨髓。

      他开始忍不住发抖,握剑的手冷得像冰,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死,也不能死——有些生死时刻,盲目的自信便是最厉害的内功心法。

      段轻舟笑道:“大哥,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明珠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下一刻,段轻舟手一扬,弓箭手得令,顿时满天飞矢,直往山岗下射去。

      李长安握剑的手一紧,瞳孔骤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